不知为何,自从那日诗会,薛探花便多次听到有人议论一本话本,就连在翰林院也不例外。
这日,他忙完手中的差事,借着整理往年文书的机会,窝在书库里看书,才看了一会儿,另一个人闯进来。
“宣兄?”
来人正是宣三郎,他嘿嘿一笑,“哎呀原来是薛贤弟,我还以为这么倒霉,撞到林学士手中了。”
林学士是翰林院的一位老大人,给陛下讲过书,为人刚正,信奉的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尤其是年轻人,最好从点卯到下衙,忙得一刻不停,要不然薛探花想看书,也不必躲到书库来。
显然宣三郎也是如此,薛探花会意一笑,“林学士今日不在,据说是被召去乾安殿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宣三郎高兴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总算可以看了……”他瞥了眼薛探花手里的书,“你这还罢,我这不正经的书,要是被林学士发现,啧!肯定得罚死我!”
薛探花轻笑,“什么不正经的书?胭脂……记?”
“哎?薛贤弟也知道这本书?别看文采一般,可读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其实叫我说,话本嘛,又不是圣贤书,辞藻太华丽读起来才无趣,这样就不错,正适合打发时间……”
真是巧了,白日在翰林院被人灌了一耳朵什么苏婵娘赵丹珠,晚上回去就发现书房多了一本书,薛探花看着封面上“胭脂记”三个大字,问随从,“这书哪儿来的?”
他可不记得什么时候买了这本书。
随从回道:“那日您说纸没有多少了,仆去买了几刀,正好花了两百四十文,那家书铺说他们正搞什么大酬宾……哦,就是酬谢客人的活动,平日二十文的一本书,这次只要一半的钱就能买走,仆想着便宜,就……顺便拿了本。”
薛探花有吩咐过随从,书铺出了新书,记得买回来,因而平日也不是没有过书房某天多出了几本书的事,但今日却觉得莫不是他和这本书有缘?要不然怎么这段日子总是听人说起?
“我倒要看看这书写的什么故事……”
薛探花抱着这种心思翻开书,刚开始眉头还微皱,不知不觉嘴角微勾,一直到深夜,在随从第三次催着该休息时,他才如梦初醒,“竟然已经子时了?”
明日还要点卯,薛探花不舍地放下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而脑子里却不平静。
第二日,薛探花的眼下果然挂上了青色,叫同僚不由打趣,“子雎年纪轻轻,还是要顾惜身体啊!”
薛探花哭笑不得,“不是……哎不是……”
梁状元也笑,“莫要害羞,薛弟容貌俊秀,有一二红颜知己也是雅事。”
“梁兄怎么连你也取笑我,真不是,是《胭脂记》……”
“胭脂记?可是那日诗会……”
暗中的手段渐渐起了成效,卢家书铺的销量日益增多,当初卢二郎为求谨慎,只叫先刻印了两百本,没想到不过几日竟然卖空了!
就这还不断有人来问,“那本《胭脂记》呢?掌柜的,可还有《胭脂记》?”
刘永带着两个伙计痛并快乐地重复解释,“书才卖完了,您且等两日,这就叫人刻印,两日,最多两日!”
卢二郎大手一挥,“加印!再印两百册,不,五百册!”
刘伯拿着三娘子叫人送来的后面章回问,“二郎君,可要一并刻印后面的章回?”
“不,暂且不印。”卢二郎摸了摸下巴,“若有人问,就说后面的还在写,等一出来,咱们马上刻印。”
这卖书可没有什么技巧可言,若这么早把后面章回都刻印出来,保不齐哪家书铺眼红他们的生意,偷偷刻印,那他们不就亏大了!
他妹妹辛辛苦苦写书出来,他从早到晚窝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别人做嫁衣!
卢二郎看着楼下往来不断的客人,嘴角微微勾起,“只这样可还不够……憨子!去请说书匠来。”
如今的热闹且还不够,他要的是这本书火遍整个京城!
没两日,京城便流传起新的故事,一个从未说过的大世家的故事。
时人虽然不像前朝一般以世家为准绳,但大梁建立尚且不到十年,大多数的人对于世家还是仰望及推崇,如今说书匠人们说起高门世家里头的故事,谁不好奇?
哦,原来大家族里吃的山珍海味是这样、穿的是那样,原来那些夫人们也和他们普通百姓一样,妯娌之间争个一二,原来世族的郎君娘子们喝个酒还要做个诗词……
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寒门学子,能不好奇?
一时之间,《胭脂记》这本书不再局限于那些书生贵女之间,而是彻底进入众人视线,连京城的几家酒楼都推出同款佳肴。
“《胭脂记》文思豆腐,孙玉郎最爱,软嫩清醇,入口即化。”
“孙府名菜‘佛跳墙’,浓郁荤香,连佛闻了都弃禅跳墙来吃哪。”
“补虚养身芙蓉羹,绝对和孙府的一模一样!”
暗中“煽风点火”的卢二郎终于略带满意地点点头,但他满意,就有人不满意。
墨香居的张掌柜不满地看着伙计,“还没有查到黄粱一梦的身份?”
黄粱一梦便是《胭脂记》的作者,这人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他手里的《鸳鸯女巧计救老父》正火热,愣是被这人的话本抢了风头。
伙计垂着头,“卢二郎身边的黑脸汉子武艺高强,仆们不敢跟近……不过也小心盯着,除了几个说书匠和那几家酒楼的掌柜,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人,卢家书铺那边,来往的客人太多,就……”
言下之意,人太多,实在分辨不出来其中有没有黄粱一梦。
“废物!”张掌柜骂道,伙计头垂得更低了,过了一会儿,张掌柜压住火气,招手叫伙计上前,低声吩咐道:“你去找些人,这样……”
他冷笑,“呵,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凭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话本,就想抢我墨香居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做下去?”
失败过两次的卢二郎十分谨慎,即便书铺这段日子生意昌隆,他也不敢放松。因而市面上诋毁《胭脂记》的流言才出来,他便已经知晓了。
“二郎君,要不要找出源头,把这些流言给灭了?”刘永担忧地问道。
“源头要找,流言且先留着,”卢二郎笑了笑,“不是说《胭脂记》写得不好,全靠世家作噱头吗?只骂这些哪够?要骂就骂得更狠些!”
“那什么《胭脂记》写的都是什么啊?那孙玉郎身为嫡出子孙,不好好读书科举,天天和姊妹们厮混,真是不知所谓!”
“是啊,若不是打着世家高门的名头,这书能时兴起来?言语粗俗,没半分文采,是给街头贩夫走卒看的吧?”
“就不该说孙府是世家高门!瞧瞧孙府那富贵奢靡,这世家难道还真吃一口菇要十八只鸡来配?吃一口鱼还只取鱼鳃后的月牙肉?这不是有损世家名声吗?”
骂声四起,一开始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且还呈一片倒的姿态,仿佛不骂一句《胭脂记》粗鄙都显不出自己的高雅。
这就叫买了书喜欢看的人很不满了,怎么地,看个话本还分高低贵贱?
“你看书了吗你就张口胡咧咧!孙玉郎不爱科举爱书画有什么不对?难道天下这么多人都追求高官厚禄?孙玉郎追求的是理想!”
“还贩夫走卒看,呵呵,贩夫走卒就不能看书了吗?知不知道你们吃的粮食是谁种的,谁运来的?你们身上的衣裳配饰又是谁做的?还没当上官呢,就瞧不起贩夫走卒了?”
“《胭脂记》里只说孙府是世家,什么时候说过世家都和孙府一样?你们这么捧着世家,怎么还把世家对号入座?”
两方吵来吵去,这把火越烧越旺,宣惜儿等一众贵女气得牙痒痒,又不好在街头和人吵,憋着一股气。
这个说:“咱们去买个百八十本,别叫黄粱先生被这些人伤了心!”
那个说:“这还不够,那些人不是骂这书只够给贩夫走卒看吗?咱们就叫满京城的百姓看看,叫他们评一评这是不是好话本。”
宣惜儿赞成道:“对,叫大家评一评!”
“那要怎么叫大家都知道这本书呢?”先前那个问道。
“嗯……之前不是有些说书匠在说,但只那么几家哪够?咱们这些人家里有茶楼酒楼的,都腾个地方出来,
叫说书匠来说。”
“只这样怕还是不够,去茶楼酒楼的百姓毕竟还是少数,咱们不如在各坊街头搭棚子叫说书匠过去说,这样才能叫更多人的人知道这本书。”
“这法子可行!”
于是闭关写文终于出来放风的卢飞鸟一脸懵逼。
谁能告诉她,各坊各街都在说《胭脂记》是怎么回事?
书已经火到这个地步了?
还是她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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