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远在镇上的吴家。

    吴老太太正在埋怨吴掌柜,“你说说你,原来好好的先生不用,干嘛非要让我宝贝孙孙去那乡下地方上学,条件又不好,教书的先生也不过是个落第秀才,又不是举人,让孩子去那边受苦,可怜我的小孙孙哟……”

    吴掌柜起先还耐心解释,道:“人家沈秀才,虽说乡试落地了几次,但是人家的才华却是我那在书院当夫子的同乡都赞赏过的,说他只是时运不济,要不然啊,考个举人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你可别看不起人家,能考上举人的才华,教我们孙子这么个孩子开蒙,能有什么问题?”

    “时运不济?”吴老太太听了顿时一惊,脸上就带了不满之色来,推了推吴掌柜,“那这人的运道不好啊,我家小孙孙在他身边,会不会被带累了?”说着就焦急起来,忙道:“不行,这就更不能跟着他读书了,你快给我把阿仁接回来。”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吴掌柜听了自家媳妇这番话就是一肚子火气,本来还想跟她说人家沈秀才还没正式答应收自家孙子当学生呢,束脩都没收,拜师礼也未行,不过看她这样子,自己说了,估计又会对沈先生生出不满来,觉得人家嫌弃自家孙子,又是一些怨言,干脆就不提了。

    不过吴掌柜这番不满,吴老太太可是半点儿没看出来,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主要内容就是想让他把孙子带回来,还是让原来儿媳妇娘家那个远方亲戚继续教。

    吴掌柜不耐烦再听,干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了门。

    走在回自己屋子里的路上时,他还是觉得一阵心累,在他看来,读书人是需要尊重的,他们家是有几个钱,但钱不重要,读书成材才重要,不然自己这么费劲赚钱,难道是让自家子孙都成了败家子的吗?再让这几个内宅妇人管教孙子,迟早要教废了!

    这个道理,怎么她们就是不懂呢?

    越想越气,回到屋子里,吴掌柜叫来长随,吩咐道:“去,去把大爷给我叫回来。”

    长随领命下去。

    没一会儿,吴掌柜的大儿子就过来了,看来是匆匆过来的,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头还沾着几种颜色的颜料。

    “爹,您找我有事儿?”

    吴掌柜已经懒得说自己这个儿子了,又怂又怕媳妇,既没经商的天分,喜欢作画,可偏偏在这上面也没本事,正因如此,他才把希望都放在自家这个还算聪明的孙子身上。

    叫来了儿子,他直接就道:“去跟媳妇儿去说,把和仁的住处搬到外院来,今后就在外院跟我住了。”

    吴家大爷顿时面露难色,刚想开口说什么,然而自家爹完全不想听,直接摆了摆手,“你屋里的事自己解决,我只要结果,行了出去吧。”

    见儿子垂头丧气的走了,吴掌柜又是有火没处发,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就在这时,去接吴仁和的大管家回来了,见了他就笑呵呵地拱手道:“恭喜老爷了。”

    说罢,也不等到他问,就主动将自己去接小少爷时的所见所闻都汇报了一遍。

    吴掌柜这一听,乐了。

    这是有戏啊!

    看来自家孙子还是开窍的,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打算等会儿就过去找他说说话。

    ……

    下晌时分的桃花村,沈伯文刚给最后一位学生讲完课,为他们布置了今日回去之后的课业。

    他今日无事,便亲自把学生们送了出去,直到把最后一个学生,也就是吴管家的孙子也被送走,沈伯文刚想转身回去,却瞧见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个一身书生穿着的人,身形清瘦,略有些眼熟,不禁往前走了几步,来人的面孔映入眼帘。

    “原来是文焕兄!”

    沈伯文忙招呼道:“文焕兄可是有什么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正说着,一边将邵哲往屋里迎。

    邵哲先是开了句玩笑,“自然是来瞧瞧延益这教书育人的先生当得怎么样了。”

    随后进了屋子才道明来意,同时取出袖中的纸张,道:“书院刚考完岁考,韩夫子向我问起你,觉得十分可惜,便让我把这次岁考的题目给你带了一份过来,说若是你有心也可以做一做,回头再送到他那边去,他会为你批阅一番。”

    说着就将手中写着试题的纸张递给沈伯文。

    沈伯文接了过来。

    方才听着邵哲说出的话,心里头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张文质彬彬,儒雅端严的面孔,这张面孔的主人便是书院的夫子,也是他们二人的老师——韩辑。

    在原主的记忆之中,这位韩夫子虽然严厉,但教书水平极高,而且对待学生也是发自内心的好,譬如之前邵哲家境最为困难的时候,韩夫子也帮过几把,又譬如这次沈伯文自己再三落榜,不再去书院上学,回乡下开私塾,他也并未放弃这个学生,反而让邵哲带了书院岁考的试题过来,还是希望这个学生莫要放弃科举,能继续下去。

    回忆起这些往事,纵然沈伯文的芯子如今已经换了个人,也不免佩服起这位严师的品性和行事,正巧他自己也想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自学的成果,便对邵哲点了点头,面上带了几分惭愧道:“夫子竟还记着我,既如此,那便多谢文焕兄跑这一趟了,还得麻烦你回县上的时候帮我谢谢夫子,就说年后学生便带着答卷登门拜访。”

    邵哲自是应允下来,又与他约好了年后一起去拜访韩夫子的时间,随后便提出告辞。

    沈伯文将之送到门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回到私塾内,沈伯文想到如今家中还在动工,并不方便也不适合读书,便喊来儿子,交代道:“珏哥儿,爹便不同你一块儿回家了,今晚就留在这里读书,你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帮爹跟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说一声。”

    沈珏很听话的答应下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回家了。

    儿子走后,沈伯文便打开邵哲送来的试题,另一侧铺开空白的纸张,专心答起题来。

    书院的岁考题目,与乡试一般无二,题目类型只有一种,那就是经义。

    而答题的文体,就是八股文。需以四书、五经中的文句做题目,只能依照题义阐述其中的义理。措词要用古人语气,即所谓代圣贤立言。

    沈伯文看向邵哲带来的试题,不由得苦笑起来,怪不得岁考的题目,一张纸就能写的下,原来竟是如此精简,只见纸上只有“子曰”二字。

    “子曰”,便是题目了。

    若沈伯文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和学识,单凭自己现代人的思维,是万万想不到该如何破题,如何答题的。

    但如今已经消化了大半原主学识的他,已经不至于谈八股色变了。

    沈伯文看着题目沉思了片刻,才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落笔写下开篇第一句: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便是破题了。

    然后便顺着往下写。

    ……

    傍晚时分,周氏用竹篮装着晚饭过来送饭,进了大门,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那只橘黄色的狸奴跑过来,蹭了蹭女主人的腿,周氏也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掀开帘子进去,她一眼就看见自家相公坐在桌前,身姿挺直,提笔在写些什么。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傍晚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屋内,沈伯文整个人被笼罩在余晖之中,他面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只眉目中透着认真,专心致志地落笔答题,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氏进来了。

    周氏看着他的侧脸,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其实在他们家中为他们定亲之前,她曾在镇上与表姐妹买东西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当时她就在想,这个书生长得可真好看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朗的男子,虽然身上穿得袍子已然很旧了,但他却丝毫没有拘谨之色。

    说到这个,沈伯文穿越过来之后,也发现原主虽然出身普通的农家,可他的长相,却极为出众,不像农家子,倒像清贵世家子弟,若不是眉眼中跟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相似之处颇多,他都要怀疑沈伯文的身世是不是大有玄机了。

    后来沈伯文与周氏成了亲,当她发现自己如今的相公这就是她曾在镇上见过的那个书生时,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眉目间的意气与从容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丧气,与她初见的那个人,相差得越来越远了。

    夫妻之间,也从一开始短暂的甜蜜,变成了后来的相敬如宾。

    直到他大病一场之后,才慢慢地变得好起来。

    而此时,周氏望着近在眼前的相公,还是那般面容俊朗,身姿清俊,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如今的相公,好似比自己初见他时,多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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