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讲述完之后,屋内是死一样的沉寂,周叔的眼泪似乎也已流干,此刻只是呆愣愣的坐着,眼神空洞的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刺史大人胸膛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话,他在听闻顾家被押送进京之时又何尝不是觉得顾家还有时间,甚至还有机会?他联系了昔日的恩师和好友,甚至联络了一批学子,预备在顾家抵京后为其造势

    但他们都低估了皇帝的狠绝,竟是在罪名还没定下之前便让顾家父子死在了路上

    如今要怎么办?

    反吗?顾北骋到死都不愿意做的事,他张道渊又如何做得出来?

    不反吗?那顾北骋和顾焰就这样白死了?几十年,不,只需十几年,下一代人长成之后就不会再有人记着顾家,而顾北骋和顾焰就这样带着污名消逝于天地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不甘心!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对了,还有顾烨

    “烨儿,你说,你想怎么做”,张道渊焦急的抓着顾烨的手,“不管你想怎样,世伯都会支持你,我不能让顾北骋那个老家伙就这样死了”

    焦急慌张的刺史大人完全没有了之前和黎炀斗智斗勇时的风采,他只觉得,自己下不了决心,那便让顾烨来下,哪怕顾烨决定要反,他也会助其一臂之力

    “世伯,我不会造反”,顾烨苦涩的笑了笑,似是看出了张道渊内心的纠结

    黎炀垂眸掩下眼底惊讶,原著中顾烨走的是武装起义的复仇路线,从收集残部及幸存者开始,边寻找线索,边壮大力量,最初仅有几百人,但顾烨20岁那年,西北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官府赈灾不力造成民怨沸腾,顾烨又趁机收留了大批难民,队伍也得以壮大到数千人

    虽然顾烨一直未曾对朝廷主动出击过,但武装力量的存在对皇帝的威胁也是实打实的,朝廷也曾试图剿灭,但顾烨彼时已与李淳联手,且顾烨于军事上颇有造诣,打法灵活多变,又有黎军师辅佐,与朝廷周旋多年丝毫不落下风

    可如今,顾烨竟说放弃这条路,是因为自己阻止了顾烨和李淳的那次见面吗?

    其实,不武力解决也好,一来太危险,二来,他怕自己做不到故事中黎军师那样足智多谋,让他耍耍小聪明可以,但军事领域,他一个高二的学生,真心是什么都不懂

    “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反,但父亲的决定早已告诉了我答案,但我也没办法完全按照父亲的意愿活着,父亲希望我去南诏国,但我要留下来”,顾烨顿了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黎炀伸手递了杯茶给他

    顾烨暖心的同时又有点想笑,这是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啊

    “我要找出那个叛徒,将其以及其背后的势力碎尸万段,我要弄明白陷害顾家的那些事都是谁人主使,谁人执行,哪怕我无力将那幕后之人绳之以法,也一定要将真相公告天下,还顾家一个清白”

    只一瞬,张道渊便泪目了,“好,好,世伯相信你,世伯支持你,世伯……”,刺史大人哽咽的说不出话

    “世伯,侄儿知道您与父亲是芝兰之交,均视对方为毕生的知己,父亲过世虽已大半年,但朝廷的眼线依然未撤,可见朝廷对世伯的防范之心”,顾烨递给张道渊一杯茶

    茶水咽下,心中的苦涩似也跟着藏进了肺腑里,张道渊深吸了几口气道:“我懂,你父亲以前便常说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到此,自己先笑了,顾烨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但烨儿,这么些年了,世伯多少也明白了,这世上不是你说得对就会有人听的,有时候,为了让别人能听到你的声音,手段和算计一样都不能少,你看那幕后之人,先是罢了顾家的权势,然后用忠义将军之事质疑顾家的品质,再用顾家传家之物,为谋反罪名的做实增加筹码,最后逼的顾家在信州境内动手,天下之人虽多有怀疑,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如果顾家同荣亲王没有勾结,又为何会在信州境内动手,顾二公子能成功逃脱,若说没有荣亲王残部的帮助谁会信?”

    同样两鬓霜白的刺史大人感慨道,“以前世伯不在乎,觉得大不了辞官不做了,可现在”,张道渊摸了摸顾烨的头,“我得替顾老头守着你,我得亲眼见到顾老头昭雪那日,你放心,只要世伯一日坐在这个位子上,便能一日为你提供助力”

    顾烨感激的冲张道渊笑了笑:“说起来,世伯从那牛二和徐大林身上套出矿场真相了吗?”

    张道渊心知这是顾烨不想他太过悲伤,刻意转变话题,便也顺着顾烨的话说了下去:

    “这是当然,那二人在钱县令的庇护下为非作歹多年,看起来是欺男霸女,称霸乡里的好手,但实则是一对怂蛋”

    黎炀突然想起顾烨冲徐大林裆部来的那一脚,对张大人的形容深表同意,被那样踹了一脚,是个男人都得变成怂蛋,想着想着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顾烨对黎炀自己把自己逗笑这点表示已经习惯了,张道渊却还是第一次见,立马吹胡子瞪眼:

    “老夫说的有什么好笑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张大人明明知道是黎炀救了顾烨,但就是看黎炀不顺眼,很想扁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跟多年隐疾被无情揭露有关

    “大人所言实乃人间真理,小人只是内心无比同意而已,大人可千万别多想”,黎炀瞬间一脸正经

    张道渊不信他,但也不屑和一个臭小子计较,“那二人都没用打就什么都招了,钱县令倒是个有种的,一见那二人被抓,便知事情已败露,竟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将老夫围在了县衙,还好老夫运筹帷幄,早有准备,如今矿场已由定州守卫军接管,矿工也已遣散,钱县令正关押在泰康城大牢里等待朝廷下旨发落”,说着抬手抚了抚精心养护的胡须

    黎炀一边配合的竖起大拇指,一边暗暗思索,这张大人抚胡须的动作竟然莫名有股诸葛孔明的味道

    决定了!张大人走前一定要送他一把羽毛扇!

    “那世伯有没有问出钱县令背后之人?”,顾烨还记着徐大林交代过的钱县令上头有人的事,他也觉得一向谨小慎微的钱县令突然间就要钱不要命有些古怪

    “这倒没问出来,老夫估摸着他这是等着背后那人来捞自己呢,若是此时把这人供出来了,那他才是一点生路都没有了”

    顾烨和黎炀均表示同意,眼见月上中天了,黎炀去厨房端了几盘点心和一只烧鸡

    虽然四人一直坐着,但情绪的大起大落带来的消耗并不比体力活动少,几人的肚子也纷纷唱起了空城计

    烧鸡端上来后黎炀率先撕了一只鸡腿递给顾烨,旋即又想起有长辈在场,这样似乎不妥,可是鸡腿已经递出去了,再转个方向递给刺史大人似乎太生硬了,一时间纠结的又开始挠头

    张道渊眼见黎炀手中鸡腿在顾烨和自己之间晃来晃去便知其内心所想,不由冷哼一声:“烨儿快接下吧,不然这小子的头皮屑都要掉到盘子里了”

    顾烨尴尬的接过鸡腿

    黎炀:……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放过我的头皮屑?你们熬夜不会头皮出油的吗?!

    四人边吃边聊,黎炀还记着刘公子的仇,于是又问起胡县令的事

    张道渊回答这老狐狸早在看到牛徐二人被抓之时便借口县务繁忙溜回邺城去了,说着还啐了一口,当他看不出来?这姓胡的估摸着矿场之事有猫腻,一准是想用自己威胁姓钱的,好趁机掺和一脚分一杯羹

    说着,张道渊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姓胡的很奇怪,自打老夫察觉到泰康县有古怪,便派人将姓钱的监视了起来,据说这姓胡的与姓钱的来往密切,私下经常交易一种不知是食物还是药物的膏状物,且价格不菲,但此次抄了姓钱的家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被提前处理掉了”

    “大人,那钱县令有个颇受宠的小妾,是牛二的姐姐,如果拿牛二威胁,说不定小妾嘴里能吐出点什么”,黎炀想起牛大,忍不住献计

    “哼!”,张道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向黎炀,“你小子能想到的你当老夫就想不到?”

    “是是是,是小人多事了,大人您吃过的盐,比小人吃过的米还多,自然比小人思虑周全,那,那小妾可曾交代过什么?”

    虽然黎炀一脸讨好,但张道渊却莫名觉得不舒服,可能因为他刚才也想拿那句话来堵黎炀,结果却被黎炀抢先了的原因

    “那小妾也不知得了何怪病,如今皮囊虽在,但却已变得痴痴傻傻,据说在牢中经常自言自语,嚷嚷着我要第一街,时而又莫名愤怒,逮谁咬谁,攻击性极强……”

    说到这里刺史大人突然顿住了,他突然想到了顾焰,顾焰的情形和此人是如此相像,难道……

    张道渊猛的看向顾烨,发现顾烨也正望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焦虑

    张道渊避开顾烨的眼光,那目光让他刚刚平复的心情突然间又掀起惊涛骇浪,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会是这样吗?顾焰发疯不是因为折磨,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另有隐情

    如果是另有隐情的话,又会是什么?生病?还是被人下了药?

    所以顾焰那些日子里究竟经历了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折磨却无能为力,要对抗身体里的恶魔,还要小心隐藏不被父亲和弟弟发现,那个战场上势如长虹,平日里又温润如玉的孩子,最后的时光竟是如此度过的吗?

    张道渊不敢再往下想,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再望向顾烨时,发现顾烨的目光中已充满了恐惧,显然是也想到了同样的情形

    就在刺史大人想宽慰顾烨却不知所措时,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是黎炀手中的茶杯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原本呆愣住的黎炀慌忙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只是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不安

    顾烨一把抓住黎炀的手:“炀哥,你知道什么的对吗?”

    “我……我只是……我听说……”,黎炀紧张到说不出完整的话,内心乱成了一团麻

    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本该在五年后才被揭露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顾烨永远都不知道,或者,至少等顾烨再强大一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还只是个没有走出悲伤的少年

    是自己吗?书中的顾烨在被发配金州的路上被张道渊救下,而后遇到了黎炀,又遇到了李淳,再之后便随黎炀一起来了定安城,根本没有机会掺和钱县令和胡县令的事

    而现在,顾烨因为被他救下避免了发配之苦,为了留在邺城等张道渊而发现了煤矿的秘密,继而对钱胡二人也产生了关注

    这本没问题,但这件事怎么会和钱胡二人扯上关系的?书中所揭露的幕后之人不是这二人啊,还是这二人只是幕后之人的走狗?

    慌乱中,黎炀试图厘清头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目光一接触顾烨的泪水,思绪便溃不成军

    所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虽救下了顾烨的身体,却在他的心上又扎了一刀,黎炀痛苦的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的落在顾烨的手上,他不想回答顾烨的问题,但顾烨却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炀哥,求求你,求求你,如果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能连哥哥究竟受了什么苦都不知道”

    二人的泪水一同落到紧握的双手上,黎炀的心像被火烧一样煎熬着

    片刻后,黎炀抬手捧住顾烨的脸颊,为他拭去泪水,又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再放下时,双眼坚定的望着顾烨开口道:

    “我不知道顾家之事是不是与钱胡二人有关系,但我知道那个第一街,其实是叫底也迦,由一种叫莺粟的花提炼而成的膏状物,外公曾告诉过我,这种花可入药,可镇静止痛,止泻敛肺,但具有很强的致幻性及成瘾性,成瘾后若得不到补充,便会受万蚁啃噬之苦,神智也会渐渐迷失”

    黎炀望着呆愣住的顾烨,狠了狠心,“这种药味辜苦平,我想,焰哥在被下毒之时多半是知晓的,只是……”

    黎炀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之人都已明白,只是那些人拿顾烨作威胁,顾焰明知是毒也只能咽下去

    黑暗似乎再次笼罩了这方小院,周围只余死一样的沉寂

    黎炀忐忑的望着顾烨,他担心顾烨会崩溃,但想象中的嘶吼和愤怒并没有到来,顾烨只是呆愣着坐着,然后突然推开黎炀冲向门外

    众人慌忙跟上,发现顾烨正抱着门廊上的柱子弯腰呕吐,呕吐声伴随着呛咳声敲击着所有人的心

    黎炀顾不得被呕吐物溅到,冲过去一边拍着顾烨的背一边冲周叔大喊

    周叔迅速拿过来了水和毛巾,眼见顾烨停下了呕吐,黎炀抬起顾烨的脸,将水杯递到顾烨嘴边,哪知顾烨刚喝下去几口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张道渊在旁边急的直跺脚,黎炀将顾烨交给周叔,冲进院子里四处寻找

    “你找什么?”,张道渊焦急的问道

    “我想找个东西把他打晕了,打晕了,就不难受了”,黎炀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张道渊见顾烨所吐之物里已隐隐带着血丝,狠狠叹了口气,走到院中将拇食二指放到口中

    一声口哨响起,旋即一人翻墙而入,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弱灯光,黎炀认出,来人正是煤矿上的刀疤大哥

    来人快步走至顾烨身后,一个手刀后顾烨的身体瘫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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