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子一听到动静整个人就从长凳上蹬直,刚转身,就被飞出门来的怜南扑个正着,她双手张开,紧紧搂着令她心疼死的女儿。

    “怜南,怜南,你还好吗?”

    “美子阿姨。”怜南只是把自己深埋在美子怀里,用力扒着,闷闷的声音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

    “美子阿姨。”

    一天不见,恍如隔世。

    她明明昨天早上还活力满满的笑着跟美子说“我出门了”,那么期待的度过学期最后一天,期待的去找讨厌鬼记者……

    然而老天好像想对她开玩笑,她由幸福的顶端坠落到谷底。

    怜南知道自己是在狡猾的寻安慰,因为她太痛了,痛得好难呼吸,她现在仿佛笑也不能,哭也不能。自睡梦中醒来,她好像忘了一个人在清醒的状态时是如何做人的,她连呼吸也觉得不自在。

    她想强迫自己如妈妈所愿振作起来,可是所谓振作哪有那么容易?她甚至一找到机会,就想骗自己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或许她还在睡,等睡醒了,一切都还好好的……

    ——铃原奈绪没有离开。

    ——她们还可以重逢。

    可,正如某人所说,她哄自己呢。

    呵呵……

    自欺欺人,除了可以把自己哄开心有什么用,她对不住铃原奈绪对她的叮嘱。

    怜南真的好疼好累,她好想疯掉,发了疯有多好,怎么她还是正正常常的活着呢?

    明明,她的心已经空了。

    好难受啊……

    妈妈……

    一瞬间,怜南根本什么也没想到,任由自己的本能去扑进最想找到的人的怀里。

    她深深嗅着美子怀里的温度和气息。

    只有如此紧紧的抓紧住,去感受美子的体温,去闻令她安心的味道,她才能感觉,自己空落落的手中还有一点儿实感。

    “我的怜南……”

    只有被抱住的美子才知道孩子内心的挣扎和虚无,她环着美子,手掌因使尽全力抓紧而发抖。

    美子除了拥抱得紧些,再紧些,却无力的不知做什么才能帮她了。

    美子只觉得悲从中来,她家孩子怎么这么倒霉?

    孩子尝到的苦楚,全是母亲心上的刀割,美子看着怜南如今仿佛迷失的模样,纵使她与铃原小姐以往素未谋面,此刻她心中也在滴血。

    她敬铃原小姐这么一位母亲。

    可为什么,偏偏她这么早就走了,为什么她和怜南没能如愿以偿的见面,为什么她们没有像童话故事里面,幸福的永远生活在一起?

    美子由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在疑问。

    怜南所有痛苦的哀鸣她都听见了。

    美子听得最怕,记忆最深的是那句她已经一无所有……

    在病房外美子思绪万千,自己能做什么呢?要如何才能给到怜南支撑呢?

    直到听见铃原小姐一封饱含真情的信,她脑海里“啪”的一声,同样作为一个母亲的美子厚着脸也想说,她和铃原奈绪共情了。

    ——铃原奈绪说的话正是她一直对怜南想说之话。

    她想要爱怜南,想要给怜南只属于母亲才能给的支撑。

    心中一个迟疑且欠妥的想法却越来越成型。

    美子忍不住心疼的伸手摸摸孩子的头——然而当指尖快触碰到时,她的手奇怪地不受自己控制地捧起了怜南的脸,然后细细的看着。

    孩子忽然被提出来,只是有些畏光的闪缩着眼神。美子却看到了,往日怜南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如今难过麻木得,犹如死寂的无波水潭,空泛得,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美子才倏地下定了决心,道:

    “怜南,听我说,以后你就叫我ママ(まま)。”1

    怜南一怔,眼睛无可避免的泛起惊异。

    美子既已下定决心,就不会动摇。看似不合时宜的话是她鼓起一往无前的勇气,才终于又一次提起的。

    ——她让怜南,叫她妈妈。

    这话或许真的突兀到不适合在此刻,在怜南刚得悉她妈妈去世的节骨眼儿上出现。

    乍一看美子难看得就像是原配一走就急着上位的继室。

    可美子还是说了。

    ——曾经,她被怜南沉默的拒绝过一次之后,经常告诉自己:还未到时候。

    她以此来安慰自己的失落。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吗?

    未必。

    她也迟疑了许久,怕,也跟自己说,要不还是算了。

    不提今天,这话甚至在以前的某些时刻,她也会忽然觉得其实没所谓。喊妈妈而已,那只是个称呼啊,而实际上美子心里明明白白,他们一家人是真正彼此用心维系在一起的。

    怜南一直有多么关心着这个家和家人,一直注视着她的美子最是清楚,孩子她做的够好了,她明明在害怕,还是学着勇敢的向他们伸出手。

    美子有时候会很惭愧的想,如果说每个人天生都是一块形状,那怜南她甚至是在努力的改变着自己的形状,来契合这个家……

    为了保护自己,把自己包成球,本身是一块圆滚滚的她,也愿意把自己打成方块,为了能够拼上这个家的一角拼图。

    那么就算拼得太笨拙,拼得磨出了损伤又怎样?——没有人会完美无瑕,没有家会不吵架,这绝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是一家人。他们是怜南最重要的家人,哪怕有着铃原小姐的存在,也不影响。

    因为根本不用比。

    成田家和怜南之间的羁绊,从来都不是因为血缘、称呼、甚至“唯一”来决定……

    ——而是他们彼此相遇了,他们注定会成为家人。

    美子想,一切都没有错。

    一个孩子爱她的母亲没有错。

    可谁说母亲只能有一个?

    是她首先把手伸向怜南的。

    要说,如果有地方错了,也只差了一步——是胆怯的孩子不敢跨出的一步。

    此刻,心里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呼叫着美子,是现在了。

    ——勇敢的成为怜南的母亲。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她是怜南的妈妈,她要成为怜南的支撑。

    最后的那一步,便由做妈妈的她来。哪怕孩子会为难,她也要勇敢地去干。

    美子低着头,深切的看着怜南,她的孩子,告诉她:

    “怜南,以后,你就叫我妈妈。

    “我就是你的妈妈。

    “以后,怜南你可以永远无所顾虑地喊我妈妈。”

    怜南呆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可美子神情坚定得仿佛她从来都不是那个吊儿郎当,跟小朋友闹作一块开玩笑的人,她是以怜南长辈的身份,以一个有责任,有承担的大人的身份在教孩子。

    她一字一句尤其认真的斟酌:“我并非想取代铃原小姐,只是怜南,你不是一无所有的。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你永远都要记住,你是我们成田家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你的母亲。

    “我相信铃原小姐一定能理解的,因为我有自信我对怜南的爱不会比铃原小姐的少,我会加倍,加倍加倍的让怜南感到幸福。

    “我们…都是怜南的母亲!”

    美子坚定而悲伤的目光就像在说:

    ——怜南,抓紧我。

    怜南听到了。

    这刻,她的心情该如何说……震撼?好像是,又好像不止。

    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呀。

    怜南嘴巴抖了抖,她真的可以吗?

    如此厚颜无耻……

    “——怜南,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要害怕去承受它。”

    她一怔。

    女人目光无比温柔的看着她,对她祝福。

    “——你要学会被爱。”

    “——你要勇敢。”

    怜南咬着嘴巴,她真的可以吗?

    妈妈……

    妈妈……

    她在心里不知对着哪一个妈妈问,她真的可以吗?

    怜南拽紧妈妈的衣袖,面容羞愧,像一个胆怯的孩子一样问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哦!”美子泪眼婆娑的眸子鼓励的看着她大声道。

    怜南闭上颤抖的眼睛,大声的回道:“谢谢你,妈妈!”

    ——两个母亲都对她说,“可以”。

    可以哦。

    可以的。

    ——因为我爱怜南。

    ——因为我爱继美。

    怜南忍不住流下证明她太过于幸福的眼泪,再次扑进属于妈妈的怀抱,不断的咽呜道:“啊啊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她不知道自己在嘶吼些什么,只是她所有的痛苦好像都能得到妈妈的包容。

    美子也是完全禁不住的状态,搂着她苦命的孩子,抱头痛哭。

    两母女抱成一团,这时候一直不敢呼吸隐形了许久的一郎和步却都忍不住了,一个两个都扑上去,一家人彼此相拥。

    “还有我……我是怜南爸爸啊……怜南你也可以依靠爸爸的!”

    “还有我还有我……哥哥我虽然垃圾没用,怜南你也可以打我出出气……怜南…你还有我们!”

    ——笨蛋一家人。

    尽管医院每天都上演着闹剧,新来的实习护士小姐姐倒是一脸感动的看着,身经百战的护士长却已经黑脸想要来那句经典的台词“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在医院不得喧哗!”赶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又出现的及川陪着笑,非常醇熟地把两位美女护士拉到一边搭讪。

    少年姿态十分夸张的捂住胸,却如西子捧心一样好看,一看就是遇到非常痛苦的事,此刻内心深处需要人来帮忙疏解。

    他那一夜没睡的沧桑俊脸一看就很有故事,加上身板正,小白脸……

    咳咳。

    即使是护士长也忍不住想偶尔当个知心姐姐,帮助一下少年。

    而牺牲了自己的及川最后回过头的一眼,也只是担忧的看着那个被家人热情的活埋了的女孩子。

    小怜南……

    要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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