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世代都是做漆器的, 从严漆之有灵智开始,就是当时负有盛名的漆器世家,作品多有送入内宫, 作为贡品。
狐妖开着车, 听着车后座上严复白与严漆之的聊天,敬佩道:“原来严家这么有底蕴啊。”
严漆之撇嘴:“有底蕴也没用。到严复白这一代,兄弟姊妹三个,连上堂兄妹一共七个, 就严复白一个能看的。上一代也没好到哪里去, 早就没落了。”
有些时代,甚至找不出一个能看的继承人,但是贡品还是得送,因为漆器严家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所以有些贡品,是严漆之亲自操刀的。
严复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大哥的手艺不错,只是还不能入你的眼。”
他今年七十多, 在严漆之这个传家宝物面前依然像个没长成的小孩。
严漆之道:“严建安还行吧, 他太死板固执, 像你那个不出息还犟的亲爹。”
狐妖道:“没办法,人类嘛, 太短暂啦。我们妖怪神兽里善于炼器的大师们能活好久呢。”
严漆之有些沉默。
是啊, 人类的寿命真是太短暂了。
严漆之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翻开不留客老板送给他的成语词典, 埋头苦读——此时此刻, 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严家漆器技术传承的希望。
作为希望……
严漆之深深吸气:他有出口成张的必要!
先从成语开始吧。
严家大哥一家住在市区附近, 驱车需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
严复白和严漆之二十多年没有接触过外界, 提供不了具体信息, 所以严家大哥一家的位置是非人类规划总局内精于演算的大妖掐算出来的,压根没走人类的途径,所以才能这么快找到。
非人类规划总局提前发了信息给严家大哥,得到对方准许之后,才将一人一器灵往严家大哥家里送。
此刻市区一家住户楼
一家老小全都等在客厅里,气氛僵硬。
“爸,”中年人打破安静,不情不愿道,“你真的要接小叔回来住?”
坐在沙发上,精神矍铄的老人眼睛一瞪:“不然呢?你小叔一辈子没娶老婆,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不住家住什么地方?”
老人就是严建安,一早接到总局的电话,还和弟弟通了电话,当即拍板决定把弟弟留在家里。
中年人不情愿道:“家里没地方了。”
另一个中年人虽然不敢说话,但表情也透露出了明显的抵触。
严建安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冷笑道:“不够地方?那你们就给我搬出去?这房子是我买的,我乐意给谁住给谁住!轮得到你们不痛快?”
小儿子不服气道:“那怎么不让小姑接到家里去住?”
他还没结婚,住在家里,这小房子多住一个人,他都难受!
严建安眼睛瞪得更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弟弟住在出嫁的姐姐家里的?我是家里的大哥,照顾弟弟妹妹是本分!”
严建安是标准的大家长作风,两个儿子从小被他严格要求着长大,吃了不少棍棒,很怵这个亲爹,被骂了几句后不敢说话。
七点多,在严建安的期盼中,门铃终于响了。
严建安平常装模作样的拐杖都丢了,几乎是健步如飞地上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复白!真是我们家复白!”
严建安心痛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这些年过的还行?”
仔细一看,弟弟根本不是想象中受尽委屈的样子啊!
严建安不会用智能手机,所以只打了电话,在家里坐了一下午,满脑子都在想弟弟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这可是二十多年啊!
严复白吃的丹药称得上神仙妙药,养了几天后,看着比同龄的老人还要年轻一些。
严建安挂在眼眶上的眼泪掉不下来,和弟弟对视片刻,严建安摇摇头:“你啊,这么多年都去什么地方了?”
严漆之默默站在严复白身后。
他还没有修炼出人形,此刻也没有回归巅峰状态,故而一家人里除了严复白没人能看见他。
严复白眼睛也红了,不过真实情况肯定不能说,
狐妖笑呵呵地走上前,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敷衍过去。
什么误入了黑煤窑,在外漂泊多年,被好心人送到了警察局,几经辗转才找到家人。
严建安紧紧握着弟弟的手:“你受苦了。以后就在家好好地住着,什么事都有大哥在。”
严复白道:“谢谢哥。我的手艺还没丢,以后挣点钱糊口也够了,咱们严家漆器的名声在外……”
他说着说着,感觉大哥的表情沉重了许多。
严建安慢慢道:“我愧对列祖列宗啊!我这两个儿子每一个能成器的,孙子们也不愿意学,说是挣不到钱。家里……家里现在已经没人做漆器了。”
严复白愕然:“有文和有武现在都不学了?”
严有文和严有武同时避开严复白的视线。
大儿子严有文低着头:“小叔,人是要吃饭的,现在买房结婚供孩子压力大。你看有武,快四十的人了,还打着光棍呢。”
严漆之猛地睁大眼睛:严家传了几百年的手艺,如今竟然没人学了?!
严有武也跟着道:“对啊。做漆器吃力不讨好,还没人给买五险一金,还不如打工呢。再说了,现在都有工业了,搞这些没什么用啊。”
严有文道:“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年轻人都爱奢侈品,国外的什么定制更火,我们都被淘汰了。”
你才被淘汰了!传了几千年,怎么可能突然就断了?!
严漆之攥着手,气得浑身发抖。
狐妖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没有大族群的妖怪,狐妖其实不理解这种传承,但此时此刻,看到严漆之的表情,狐妖还是生出怜悯。
人类啊,太短暂了。
一通安排之后,已经是深夜一点多。
狐妖留下了几个大行李箱,里面都是各种漆器。帮忙包装的妖怪也很爱这些华美的器具,打包得十分仔细。
严复白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摊开的行李箱,却没有心思收拾,只是疲惫茫然地发呆。
严漆之蹲在地上,慢慢抚摸着漆器们。
这些漆器里,有些是他亲手做制,堪称杰作,而此刻……
器灵明明没有眼泪,可是严漆之此刻却很想哭。
……
古玩店收拾了整整一夜,次日请了家政大扫除,第三天才开门营业。
一开门,店里涌入了不少客人。颖江市有博云观这个著名景点,游客很多,每天都有来古玩店打卡的客人。
熟客们则喜欢古玩店宁静悠远的气氛,尤其是一些自由职业者,曾经开玩笑说要在古玩店办年卡,每天都来店里办公。
古玩店这一歇业,就苦了这些习惯古玩店氛围的熟客。因此一开店,几个熟客就涌入古玩店。
尤星越坐在窗边,托着脸:“在外面玩够了再回家的感觉真舒心。”
时无宴一边帮尤星越泡茶,一边轻声应:“嗯。”
他昨晚留在了古玩店,明明只是亲热了一会儿,早上就一副不好意思与尤星越对视的模样。
而不留客在外面玩了几天,已经快疯掉了。他化成儿童的形态,正是因为他保留了孩子的天真与好奇心。平常玩起来也跟个真孩子似的。
昨天是周五,不留客一大早自己去找了灼灼,两个小东西非要去商场看金蟾,看完了被兰茵带到租下来的套间里睡觉。
尤星越笑得不行:这个人亲热起来明明不是这个样子!下了床反而很害羞。
他也是闲得慌,拨了下时无宴的耳垂:“家里该换一张床了。”
卧室里的床挤只够他和不留客睡,放他和时无宴太费力了。
时无宴睫毛颤了颤。
尤星越道:“其实我打算在附近买房了,店里还是太小,不方便。”
戚知雨可以跟他们住,这样那边的套间就能全腾出来给兰茵。
时无宴道:“我都听你的。”
尤星越有点想逗他,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有个陌生来电,他愣了一下,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一个和气的声音:“喂,请问是不留客的尤星越先生吗?我是市博物馆的副馆长卢韬,贸然给你打电话,实在是不好意思,主要是刚开完会没法直接过去,怕你出去了,所以急着打电话给你。”
时无宴将泡好的茶放在尤星越手边,轻柔地碰了下尤星越的手指。
尤星越抓着时无宴的手指晃了晃,神色自若地打电话:“你好。我是尤星越,您太客气了。市博物馆是我们颖江市的骄傲,我从小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市博物馆,可以说是受博物馆熏陶长大的。您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和市博物馆合作是我们不留客的荣幸。”
市博物馆里
卢韬感慨不留客的老板年纪虽然轻,说话却很周全:“那我就厚颜直接说了。是这样的,春山花鸟图展出一段时间了,我们打算过一两月就不对外展出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想做一个颖江市的大展览,借古董发扬传承传统文化。”
尤星越静静听着。
谈的是正事,他唇边若有若无的弧度平缓,镜片后眼神若有所思,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边听着电话,不时微微颔首,头发就会随着动作一跳。
很认真,但不严肃,只是看着他,就让人心情平和。
时无宴也安静地看着尤星越。
卢韬道:“这次展览会展出大量的古董,我们不仅决定展出春山花鸟图,还有馆藏的一级以及特级文物,当然这一次展览非常的壮观,因为还有一些私人藏家愿意提□□品。这次给您打电话呢,是诚恳地邀请您一同参与我们的策划,想从古玩店里借一些古董进行展览。您放心,一定是借!”
“我们想办一个融汇古今的展览。您知道,古董是文明的遗迹。而很高兴的是,通过春山花鸟图的现世,我们发现年轻人并没有遗忘我们的传统。甚至他们自己也在努力地传承,去复原。穿我们的民族服饰,那些簪娘啊手作娘也做了古董们的衍生作品,我觉得我们作为官方,有必要回应年轻人的努力。”
“我们想通过这次的展览,使人们再一次为我们国家的文明骄傲,使颖江市这个人杰地灵的城市,焕发她古老的光彩。”
“您不用现在就回答,我随时都在市博物馆等待您的答复,我衷心地诚恳地希望,您可以参与这一次的策划。”
半晌,尤星越展颜笑道:“这样的提议,我怎么能拒绝得了呢?”
仅仅是听着,就已经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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