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近海,院中微风习习,带了点大海的腥气,江姜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从厨房的药罐中倒出一碗温热的风寒药,凝眉捏鼻,苦大仇深地喝下去,又倒了一碗准备给裴淮送去。
老婆婆昨日托人去镇上将玉镯换了银钱,居然换得不少,只留了小部分,其余的都给了江姜。
村里的大夫瞧过裴淮的伤势,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现有的药材也都能治,只不过失血过多,多修养两日便没什么大碍了。
江姜用玉镯换来的钱付了药钱,今日还在村子里买了两只鸡,打算给裴淮补一补。
老婆婆此时正坐在院中,利落地杀鸡拔毛,瞧见江姜掩住鼻子一路小跑地端着药碗,笑道:“江姑娘,慢点儿,治风寒的药晚点吃不碍事儿。”
江姜:“早喝早好嘛。”太难闻了,早喝早结束。
老婆婆:“你哥哥方才在院中吹了会儿风,回屋了。”
江姜顿住,推开屋门看了一眼,帐中躺着一人,呼吸平稳,睡得正平稳。
裴淮失血过多,这两日基本都在修养,她悄声退出,关上门。转身又将药碗放回了厨房,用小火温着。
老婆婆在处理鸡肉,她便蹲在一旁的水池边清洗林子里摘的野菌菇。菌菇鸡汤,今晚得多吃一点儿。
老婆婆忽然问道:“江姑娘,你和江公子不是兄妹吧?”
江姜一愣,“婆婆为何这么说?”
老婆婆略有些得意的笑笑,“别看婆婆我年纪大了,看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儿还真不少。”她压低声音继续道:“父母不同意?”
江姜好笑,当初只是为了方便照顾裴淮,随意编的一个借口,省下了诸多解释,现下既然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确实不是兄妹,但也不是婆婆说的这种关系……”
“好,不是。”老婆婆起身,捶了捶久弯的腰,显然不信,接着打趣道:“小伙子人不错,给父母好好说说,会同意的。”
说罢便端着打理好的鸡肉进了厨房,江姜想解释都没来得及。
当初她与幼时的裴淮相处,视他同小川一般,现下虽是不能了,却也没有过别的心思。
不过,以裴淮的相貌和品行,若是她与老江说,老江岂止会同意,估计会当场将嫁妆拿出来。
老江……那催婚的架势简直令人头疼,裴淮也是要去上江办事儿的,若是将裴淮带回去……
她看向裴淮所在的房间,勾起唇角兀自思索。
夜幕四合,万籁俱静,晚风带着波浪的声音,声声入耳,于静谧中带着些岁月悠长的意味。
屋舍简单,空不出其他的床榻,裴淮拗不过江姜,只得由着江姜在躺椅上将就。两人之间架了一个帘子,勉强将房间分割成两个区域。
一个不在意,一个迟钝,同处一间房,竟没生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她想起白日里冒出脑海的想法,翻了个身,夜色中注视着一帘之外的床榻,“裴淮,你睡了吗?”
床上那人似是也动了动,片刻后传来裴淮清晰悦耳的声音,“还未。”
“裴淮,我们是朋友吧。”江姜问道。
裴淮:“嗯。”
“现在还共患难,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江姜继续补充,“生死之交有难是不是应当挺身而出,两肋插刀!”
床榻上静了静,片刻后,裴淮略带迟疑地答道:“是?”
江姜抚掌坐起身,“你的生死之交现在遇到了困难,你帮不帮?”
裴淮思索近两日遇到的事情,怀疑是晚上剩下的半只鸡腿还没有明确归属,他提醒道:“我们明日便要离开了。”
“嗯,对,正是因为要离开了,所以才很着急。”
裴淮为难地皱起眉头,晚间她便用了不少,若是再吃,恐怕会积食,但听江姜语气急切,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可以,但切不可贪多。”
“不贪不贪,差不多就行。”唯恐裴淮反悔,江姜囫囵地应了,但又始终放不下心,“你真的答应了?不反悔?什么忙都能帮。”
裴淮猜测江姜许是想让她帮忙遮掩一番,他拂过腰间的玉坠,于黑暗中颔首,“尽力而为。”
良久,裴淮依旧未听到江姜起床去厨房的声音,细细听去,江姜已然入睡,还道是她打消了吃鸡腿的念头。
彼时,江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总是催她找夫婿的老江终于不再念叨自己了,反而拉着裴淮的手,絮絮叨叨,那慈爱的目光像是在打量被猪拱了的白菜。
睡梦中,江姜嘿嘿笑了笑。
一帘之隔,裴淮听见咕哝的模糊笑声,他闭上眼,唇畔笑意微显,安然入睡。
第二日。
江姜与裴淮告别老夫妇俩,离开之前,她悄悄留了十两碎银子在床榻之上。老婆婆进屋收拾房间时,却见银子旁还放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坠。
他们并未急着启程,而是到临近的城镇,找到吴家的店铺,打探小六等人的消息。前两日因着裴淮重伤,不便远离,只能等到裴淮伤势好转,才好传递消息。若是小六他们从海中生还,必定会与商会联系。
好在,江姜得到了好消息,小六等人在巨浪来临时紧紧抓住浮木,虽然艰难,好在有惊无险。大部分人被海浪带到了同一个地方,有零散分开的,也在几日后通过商会得到了平安的消息。
小六等人在被救起的城镇等了两日,始终没有打探到江姜的消息。在留下信息后,兵分两路,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回上江传递消息,另一队人去往更大一些的城镇抽调商会人手沿途搜寻江姜的下落。
江姜询问过商会的人在幸存的人中是否瞧见过黑衣劲装打扮的青年,但并未得到苏凌的消息。当时裴淮沉吟片刻,决定先去上江,若是苏凌无事,应当也会到上江等着。
裴淮虽未明言,但两人还是选择了速度更快的水路,顺流而下,比之陆路会快不少。
上船之前,江姜再三询问过船夫近日的天气,得到定会风平浪静的保证后,方才踏上甲板。
她是真的怕了,海上的风暴要是再来一次,她可不确定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平安无事。
……
从京都到上江的官道上,一队身穿统一制式衣衫的人马疾行而过,面容整肃,在道路上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再行过半日,领头那人勒马停了下来,他身后的队伍随之而停。
“统领,可是有什么问题?”
“不对,虽说小姐吩咐时他们早已离开京都,但快马加鞭,出京都地界已有数日却始终不见他们人影,即便他们脚程亦是不慢,也不该丝毫痕迹也没有。”
被称作统领那人继而沉声问道:“九州商会的人确定是走的陆路?”
他身边的人回答道:“在京都打探时,确定他们是走陆路。”他思索片刻,“莫不是改了路线?”
既是久久追不上人,显然对方并未按原定计划赶路。
统领扬鞭,“去上江等。”
无论走那条路,只要人回到上江,便能完成任务。
上江。
小六一大早便候在城门口,踮着脚翘首以盼。巨浪来临时,他正听姑娘的话拽住两个空的木箱子,落水之后始终没有松手,这才撑到被救起。
但他记得姑娘当时还未来及抓住什么东西,原本以为姑娘凶多吉少,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姑娘平安的消息。
他日日盼着,终于等到姑娘返回上江这一日了,他摸了摸眼泪,又抬眼看向官道远处。
江小川今日向书院请了假,也等在城门口,眼见小六眼泪鼻涕一大堆,上前道:“小六哥,今日姐姐回来,应当高兴才是。”
“是、是。”小六抹了一把泪,狠狠点头。
待平复了情绪,他问道:“江老爷今日怎地没有来?”
江小川道:“爹说姐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回家,没什么好接的,大不了他在家做好饭等着。”
小六这才噗嗤笑开,“江老爷做的饭……。”
能吃吗?
江小川笑了笑,不用小六明言,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直至黄昏时刻,刻有九州商会标识的马车出现在官道上,江姜撩起窗帘,瞧见远处等在城门口的江小川和小六等人,眸光微亮,探出小半个身子,向他们挥手,“小川、六儿,我……”
马车内,裴淮揉了揉眉心,伸手将江姜拉了回来,“当心。”
“没事儿,这不是见大家都平安无事,太激动了嘛。”话虽这么说,江姜还是乖乖坐好,只向马夫低声道:“快一点儿。”
城门口的江小川见自家姐姐探出半个身子,正要叫她坐回去,却见马车内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把江姜揽了回去,他瞪大了眼,好半晌才回神,疑惑问道:“车里还有其他人?”
“不……不会吧。”他没听见下面的人说还有其他人在啊,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幕落难公子被美娇娘营救,决定以身相许,回家见父母的场景,性别互换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故事照样合情合理。
那……他们家公子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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