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草药原本是打算送往京都,等江姜得空的时候可以研究新版清凉油的比例,但因为江姜忽然离开京都,草药只能转而委托镖局送往上江。
江姜一行人为了尽快返回上江,轻车简行,不便带着如此多的草药,江姜便一种草药装了一点在随身的锦袋中,打算在船上先调配看看。
草药的事情了了,江姜开始在临城港四处游玩,许是被京都连着两月每日应卯的生活压抑坏了,她在城中、郊外玩疯得像是脱缰的野马。
夏暮被她闹得烦不胜烦,完全没有时间自怨自艾,颓丧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烦躁,每日里想得最多的便是赶紧将她送走。
江姜放开玩了五日,才在小六越来越生无可恋的黑脸中终于踏上了返回上江的船只。
离开那日,港口清风渐起,水波微动,远处北方天边似有阴云集聚,竟让连日来明媚的日光都暗淡了几分。
夏暮瞧着远处云雨欲来,犹豫片刻,还是不情愿道:“还是等风雨过了再走吧。”
江姜前行的脚步一顿,回头好笑道:“怎么,终于想要将纪姑娘介绍给我认识了?”
白色丝绢蒙住了夏暮的眼睛,瞧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在江姜提到纪姑娘时耳根倏尔一红,语气带了几分急恼,“快走吧,想来这风雨也奈何不了你。”
江姜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道:“说真的,你要是喜欢那姑娘,不妨表明心意。”见夏暮沉默,她又补充道:“听你言谈之中,那姑娘也似对你颇有好感,若是彼此有意,你也不必如此患得患失,若是无意……”
她想了想,牵起嘴角玩笑道:“那你可就任重而道远了。”
白色丝绢迎风飞舞,暴躁少年没再顶着颓丧的面具,静默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江姜转眸见小六在一旁期期艾艾地盯着自己,她才倏尔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回上江,家里还有个催婚的老爹在等着,自己居然还有闲心在这儿当劳什子情感大师。
江姜默了默,望着远处天边云色,驻足故作担忧地道:“瞧着像是要下雨,要不咱……”
小六那边刚因为终于能出发松了一口气,顿时又紧张起来,赶忙道:“姑娘不必担忧,我问过船家,今日刮得是北风,我们一路南行,这雨当是下不过来,若是下过来也不会很大。”
怕江姜再找出什么借口,小六又立刻补充道:“若是风雨大了,我们在下一个港口停靠便是。”
江姜将还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蔫蔫地点点头踏上了甲板。
临城港因为来往的商旅多,租用的多是大船,江姜觉着他们一行十几人也犯不上包上一整艘船,索性与其他人同乘一艘。
船还未起锚,江姜回到船舱,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张小凳子,靠在房内的窗户边,两手撑颌百无聊赖地凭窗而望,窗下的坐姿怪异又别扭。
“还有五个位子,有没有要上船的?”船家在甲板上清点了人数,还剩五个位子,便大声地招呼码头上的人。
不多时,码头上便有一人应和,越过拥挤的人群,向客船而来。
码头上像这种散客很多,因为不是结伴而行,所以即使临时到码头,也能抢到一两个位置,否则就只能同江姜一行一样,等个两日再坐预定的船。
但今日天色颇有些风雨欲来的低沉,船家叫了大半晌都不见有其他人打算登船,他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再拖延下去若是风雨来了,恐怕来不及到下一个港口停靠,吩咐船夫准备开船。
岸边忽然传来一声马啼,刚打算起身收起小板凳的江姜顿时看过去。
有两人骑马而来,当先那人黑衣玉颜,舒雅沉静,墨色护腕将衣袖牢牢锁住,露出如玉的腕骨,常年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握起缰绳来丝毫不显违和,尽是内敛的锋芒。
江姜惊的站起身,却因为方才怪异的坐姿而脚麻了,一时没站稳,额头重重磕在了侧边的窗棂上,她捂着头痛苦地蹲下身,一时不知道该管上边还是下边。
裴淮看向客船,方才他似乎瞧见了江姜,等细看去却并未见到她的身影。他收回视线,半垂眼眸,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挂坠。
挂坠是木质的,拇指大小,却难得做成了魔方的样子,若是摘下来,还能转动,除了大小不一样,其余都和正常魔方一般无二,足见制作它的人有花了多少巧思。
苏凌将马匹卖给码头边专收受过往路人不便带走的马匹的马贩,在客船即将离开码头时和裴淮登上了甲板。
待得江姜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瘸一拐地从船舱中出来时,岸边已经没有了裴淮的身影。
裴淮此时难道不是应该在京都帮着处理藏书楼失窃的案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江姜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额角,难道自己看错了?
江姜在午后终于确定,她没看错。
原本应该越来越远的乌云携带者滚滚雷声渐渐靠近客船所在的海域,船舱中的人都从房间里出来聚集在甲板上。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这雨下不过来吗?”
“就是啊,这可真么办。”
“船家,你是干什么吃的,开快一点啊。”
“有本事你去划啊,看能不能快起来,就会动一张嘴。”
“你说什么!”
……
江姜站在甲板上,以手拢住自己被风吹得狂乱的头发,艰难地睁开眼瞧着越来越近的黑云。
滚滚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方海域飘来,其间时不时溢出凌厉的闪电,带着摧城拔寨的气势。
小六等人护在江姜身边,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亦是一筹莫展。
按理说,这云雨应当距离他们越来越远才对,即使有飘过来的黑云,也不过是零星而已,不足为惧。
但海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风向忽变,甲板上人人皆知,雷霆雨势不可避免。
此时顺风,船家当机立断命令船夫打开船帆,全力行前行驶,“各位不用太担心,此处离云台港已经不远了,抓紧些应当无事。”
但实际上人力很难抵过自然之力,江姜平复自己略微颤抖的声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平静,她对周围的人道:“将木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人尽量与木板或者木箱子站在一处,若是不幸船翻了,记得赶紧抓住自己身边能够浮起来的东西。”
周围的人听了,立时反应过来,赶忙四处寻找合适的漂浮物。
裴淮便是在这时瞧见了江姜。
光线变暗之时他便来到了甲板上,等听见江姜的声音回头之时,江姜话音刚落。
许是因为在路上,没了侍女随侍身边,江姜与在京都时绾髻簪钗名门贵女模样不同,只将发尾结辫,其上坠了两颗小指大小的珍珠。
服饰也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少了几分高贵精致,多了几分俏皮自然。
裴淮一眼看去微微一怔,倒是和幼时的模样差不多。
风雨将至,再见江姜,裴淮没有犹豫,越过焦躁不安的众人,凝眉径直向她走去。
江姜扒了扒飘在脸上的碎发,四处寻找可以利用的漂浮物,忽觉有人靠近。
海风中传来淡淡墨香,还有过去两月日日相伴,熟悉的淞雾般清冽的气息。
忽而一个巨浪打来,船身猛的一晃。
未等江姜站稳,紧接着船身便猛的倾斜,惊呼声骤然响起又骤然沉寂。
落入海水之前,江姜只觉有人揽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下意识拉住那人的衣袍,随即沉沉陷入黑暗。
浪头一个接一个,没给落水的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好在有江姜的提醒,大部分人身边都有能浮起来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危险,但若是风浪一直如此,能不能活下去便很难说了。
海上风浪太大,人如无根的浮萍,好一些的能够勉强随波而行,坏一些的便只能被巨浪吞噬,沉入无垠的海底。
……
江姜是被身下的石子硌醒的,意识渐渐清醒后,身体像是被碾过一般,有海水侵入伤口,传来绵密的疼痛。
她坐起身,天空乌云散去,海面上风平浪静,或许是她飘得太远了,海面上已经支离破碎的客船早已不见丝毫的踪影,干净得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落水之前她匆忙瞥见小六等人身边都有能够抓住的东西,小六甚至拖了两个木箱子,想来其中一个是给她的。
她默了默,脑海空茫一片,半晌才低头开始查看自己的伤势。
不妨手似乎被什么桎梏住,她顺着右手往上瞧,手腕处覆了一只手,苍白修长,她轻轻挣了挣,手的主人即使是在昏迷中依旧不肯放松半分。
她刚醒,还有些懵然,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攥着她的人是裴淮。
她赶忙起身,手依旧挣不开,她只得就着这个姿势扶起裴淮,探过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暂无大碍才脱力般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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