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睡了许久,已是晌午过后,沈怀彤才从床榻上醒来。

    探出头,盈然看向楚沅君,眨了眨眼,沙哑糯糯地喊道:

    “沅君姐姐~!”

    楚沅君伸手轻挽鬓发,双靥笑意明媚。

    “璇若~”她又起身走进,感叹道:

    “姑姑说,沈将军府上派来的小斥候功力不好,无奈这小斥候娇俏得很,不忍发落了,就将璇若送到我这儿来了~”

    沈怀彤痴痴地盯着楚沅君发笑,试图掩饰尴尬,又顿觉没什么,想着自己哥哥还托着自己办事。她可不敢忘了。

    “能得沅君姐姐照拂是璇若的福分,可……”

    楚沅君不得已,顺着她的话,问道:“可如何?”

    楚沅君哪里不晓得沈怀彤这般模样,已为这个场景演练过千百遍了,自己陪着她装傻,却淡淡地瞥到了一旁,那目光澄然清澈,却又隐藏着别样的深意,如同晶莹的琥珀里凝结了一颗不具名的宝石,令沈怀彤想猜而猜不透。

    她登时鼓足了勇气,想着自己哥哥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这般大意迟钝,驱散了诸多的愧疚之色,装起来笑脸,道:

    “可璇若想来福薄,恐不常得沅君姐姐照拂~”

    正说着,外面丫鬟通传说沈少将来接自己妹妹回府。

    楚沅君含笑,笑着这时机可谓是正正好,多半也好谢谢自己姑姑照拂了。

    “大小姐,沈少将已在外面候着了~”

    听着自己贴身丫鬟的话,楚沅君却道:

    “家中长辈可能让沈少将进来~?”

    沈怀彤死死地盯着那丫鬟的嘴,期盼着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那丫鬟含笑,答道:

    “姑姑说,万事看大小姐的意思~”

    沈怀彤又细细打量起楚沅君,见她今日淡扫蛾眉,云鬟雾鬓,只用一枚素簪子挽住,鬓边垂下两束细细的珍珠流苏,再无其他饰物。

    观其眉眼,有些缱绻之意。

    清减的妆容,浑身上下,自有一缕清新之气萦绕他,仿佛出水芙蓉一般,不必细心雕琢,便已风致千万,清丽难言,让眉眼处的媚意都显得神圣不可冒犯。

    “让沈少将进来吧~”

    闻此言,三人皆舒展了笑意。

    沈怀瑾抬步进门,见楚沅君独立,美如一纸画影,一袭露草色宽袖襦裙,十分淡雅,只在袖口用金丝银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兰花,零零星星,错落有致。

    襦裙长及曳地,以月白色青碧色攒珠丝绦系腰,清爽合宜,越发显得纤药一束,大有翩翩不胜清风之态,又暗含着一股子傲劲儿。

    见惯了帝都女子宴会上的锦绣团团,虽说都竭力别出心裁地让宫装不同流俗,但依然是千篇一律。

    她们绮艳如同禁锢在宫墙之上的绚烂的彤云,初见自然能让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却始终是及不上天然的清新之色。

    “楚小姐安好。”

    沈怀瑾竭力将声音放软,笨拙得吃紧。

    许是十三岁就上了战场杀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让帝都里那云鬓花颜的少女喜欢不上这个少年将军。

    也或许,那些轻薄脂粉,并非这少年将军的良人。

    楚沅君只一言不发地站着,绝世风华便自然流露而出,清妍不可方物,说起话来,便是神态和善,眸底一片清纯,让人不得冷眼相对,必须将神色和缓下来。

    “沈少将,这已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楚沅君福了福身,温言道。

    沈怀彤笑意甜美,觉得二人好事将近,听着楚沅君的话,细细揣度……

    她虽说得平静徐缓,落入到沈怀瑾两兄妹耳中,却激起千层浪。

    从未开过荤吃过肉的沈怀瑾虽在军营里学到过男女之事,但面对起楚沅君这般人物,倒有些力不从心。

    听着这话,木讷只答道一个“嗯”字。

    人家女孩儿怎么就想听这个回答?

    可这个回答配合上沈怀瑾一脸的局促不安,倒是惹笑了楚沅君。

    隔着淡淡的脂粉,可见红晕铺展开来……

    沈怀瑾含笑,一颗心,愈发沉醉,长留此地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席卷脑海,愈演愈烈。

    “此前武试场上多亏楚小姐相助,不知能否允许在下设宴款待,当面致谢?”

    闻言,楚沅君默了须臾,推拖到:

    “近日以来事务繁杂,恐不能赴宴,再者说,那日不过举手之劳,非要致谢,倒显得矫情非常。”

    不清楚楚沅君为何推脱,沈怀瑾还想再坚持一二,却见楚沅君秋水般的星眸滴溜溜一眨,含笑不语,便不好再纠缠。

    此时,已是满足了。

    最后落座,品了香茗,寒暄了闲话,如斯景致持续了两个时辰,沈家两兄妹才离去。

    ……

    ……

    林九此刻伺候着沈晚舟,又如八日前那晚一样,他整个人好像都变成了一句空壳,血肉离骨,只剩下一副残破的皮囊。

    “主上,蓬莱渡舟,世上唯有顾寂一人能够,主上这是何必呢?”

    沈晚舟声音淡如秋日浮雾一般:

    “我怕她……不想等。”

    说完,唇角泛笑,难改一片痴心,又念道顾寂、顾泛舟、古梵咒,微叹一声,没渡过去,还惹了一身伤。

    “前几日帝师还斥责主上行事过于张扬,真是自己人护着自己人……”林九不满地抱怨道。

    感慨帝师看不到背后沈晚舟为楚归荑做了多少,微微放肆了一遭,又立刻垂下头。

    沈晚舟无力责备,只问道:

    “南蛮给我看好了……顾寂何时到?”

    林九顿首,方才回答道:

    “还是那个条件,主上将东君剑给夫人,他便立刻奉上药。”

    闻言,沈晚舟笑如春风沉吟着说道:

    “他也不怕到了帝都小狐羔子亲手扒了他的皮~”

    见沈晚舟还有心思玩笑,句句不离楚归荑,林九按捺不住,语意多显急促。

    “不过一把剑,主上给了夫人又如何,夫人不定还想着要一把称心的剑,给了,主上也能得偿所愿,早日将事儿给办了……?”

    “办什么事儿~?”沈晚舟含笑问道,随即又感慨道:

    “本以为有关林千尘一事会往后推推……不巧碰在一块儿,办事儿倒是难了~”

    林九年岁也小,顿时溢出一抹灵黠,轻言道:

    “属下看,夫人喜欢主上用强的。”

    见林九言辞恳切,眉间眼底皆是殷殷之色,沈晚舟不可置否地笑了,“若我听信了你的话,惹着了她,你小子帮我收拾下场吗?”

    林九不言,心想没人能管得住楚归荑,但那日沈晚舟强硬的态度倒真的是让楚归荑服服帖帖的。

    在沈晚舟面前献策,铩羽而归,最终不发一言。

    此言留在沈晚舟心间,久久不散,倒像是真的可信,楚归荑不就是喜欢野的吗?

    越想笑意越深,终于忍不住问起楚归荑近况——能下床了吗?走路能好好了吗?手臂上的伤好了吗?指甲盖长出来了吗?

    林九对这些应答如流,顺口又道:

    “夫人的师傅可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夫人好得可快了,不过那日神医想为主上诊脉,主上为何推脱掉了?”

    沈晚舟淡淡而笑,如画的眉目,隽着一痕清浅的悠然,语意淡泊。

    “神医与师傅的辈分一样,他们各有各的秘密与考量,藏得深~不自觉露到我们这辈人身上,不可不防……”

    “主上防着?”林九有些不敢相信。

    而见沈晚舟无喜无怒,答案不辨自明。

    “坦诚相见实为可笑,这般轻易交出自己的底牌,最后无力周旋,死了更不知谁好谁坏~”

    林九眉色幽幽,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但自己还有自己的家族情愿为此赴命,死生不怨。

    夜沉……

    月色清华,如轻纱一般,淡淡透进窗棱,铺泻一地,清亮而幽静……

    明月依旧,终年看不出变换,碧纱窗下,听青苑内春风细细,穿梭草木而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惹得林九思绪万千。

    湘帘重重,如雾般垂落,案几上的青釉香炉里,搁着上好的玉兰花香。

    静静燃着,轻烟袅袅,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都是一样的淡雅清新,沁人心脾。

    无心者乐得自在安逸,有意者觉得闷人。

    许久……

    “主上可信任九幽阁~?”

    未听见沈晚舟的回答,只在朦胧之间,闻得窗外风声细细,隐约又来了春雨,细密悠长。

    一点一滴落下,声音入耳,仿佛一曲飘渺的清歌,一如沈晚舟决绝而又无言的回答。

    次日,天色阴暗,淅淅沥沥的雨滴徐缓地从天际坠落而下,密密麻麻,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却又连绵不绝。

    林九启窗,青苑内的草木还受着雨水的滋润或是摧残。

    而见沈晚舟,终于是重新长出来了血肉,丰神如玉,倜傥出尘。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百草权舆,夜尽天明……”

    又是听沈晚舟念叨这话,虽说林九起先并不在意,但听得多了,也暗自揣度过这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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