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沧玉乃是修仙界人人敬仰的存在,传闻她一剑可断泰山,一脚可叫海水分流。听到凡间这般传言,她无奈的温笑,只觉得说书先生口中的她倒比那神仙还要强悍几分。

    方收妖回来,这才旁听了一耳。眼见日头已过,算算时日,自己怕是此次又来不及收徒了,她已经错过数次收徒大会,并非是无人肯拜,也不是她无心收徒,只是回回有事缠身,以至于赶去之时早已人去楼空无徒可收。

    想来此次也是,干脆放慢步伐,去欣赏仙门风景。宗门见她回来,都毕恭毕敬鞠躬作揖,喊一句:玉长老。

    她略略颔首,提足而上。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桃李堂,虽说之前数回都没有剩下人来,但她也回回都要去再看一次。只因自己二徒小黑次次念叨锦瑟阁太过萧瑟,唯她一个弟子居住,不免寂寞。

    萧沧玉虽不觉得冷清,奈何小黑软硬兼施,她便也将此事记挂在了心里。只是杀妖事急,她耽搁了几次,小黑往日见她总不领人回来,便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本没报什么心思,可她推开楼阁,见还有人影,亦也有些讶然。

    一白衣朴素少年背对着她,脑袋沉闷,脊背隐颤,似有疼痛。

    “你怎么在这儿?”萧沧玉开口问道。

    那少年似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耳尖瞬红,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惊吓转身,将头更低,哑声道。“抱歉,我立刻…立刻走。”

    他几步经过萧沧玉的身侧,眼见就要出门下山,萧沧玉又疑惑出声。

    “你竟还未拜师?”

    那少年窘迫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仙骨不差,怎会无人挑选,莫非是…”她自言自语着,又想到什么敛了声息。但那少年显然会错了意,以为对面是仙门中人欲撵他离去。

    于是,他脸色沉郁,不言语,更快离去。

    萧沧玉不知为何那少年极不喜自己,一时间口中收徒的话也有些迟疑,只是想到小黑数次失落,她终究想试上一试,便复又开口。

    “我尚未收徒,倘若不弃…”

    那少年听到此话,当即立住,全身颤抖的更加厉害,不可置信道。“当真?可我、可我…”

    萧沧玉等了好一会儿,少年只是抿唇不语,分明脚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踏来,却又忌惮什么而始终隐忍驻足。

    萧沧玉转念想到此子根骨极佳,却不被其他长老挑走,应是有隐疾。于是她开口想要试探。

    “你不喜我?”

    那少年慌乱回她。“不是!”

    “那是嫌我未及收徒大会地位不够?”

    那少年苦笑一声。“只要有人肯收留,我如何还能要求更多?只是,只是我不识字,长老们…”

    明白了,长老们都忙着修炼,又有哪来的功夫去教这毛头少年从头学起,若是拿修仙之事虚心问学,长老们倒都乐意至极,可拿寻常文字来问,只嫌浪费时间,因此都不愿收他为徒。

    “你几岁?”

    少年忽愣,又想到了什么,手指蜷缩更紧,将背挺得更直,也只是虚张声势。

    “十四。”

    萧沧玉温然浅笑,又问了一句。“一字不识?”

    少年涩然开口,声音陡然减弱。“一字不识…”

    萧沧玉全然不介意,道:修仙可延长年岁,一年宛如十年,若是潜心修炼,可得仙缘,甚至能摆脱俗世得道成仙,与天地同寿。这数十年的时间,足够你识字。

    少年一怔,转而狂喜,连忙跪在萧沧玉面前,行拜师之礼。“师父在上,弟子苏雨宁愿一生追随师父,不离不弃,绝不背叛。”

    萧沧玉点了点头,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少年脸颊微红,还来不及开口,不过一瞬,自己已经飞在空中,云雾拂面。

    少年惊奇不已,只是他还未修仙,身子骨单薄,更无术法抵御劲风,不得已只能往白衣女子身后躲。

    剑光直下,少年感觉到狂风稍减,这才敢从身后出来,只是他站的不稳,脚下踏空,立刻跌落云间。他惊恐未定,刚喊出一字救,手便被人抓牢。

    萧沧玉御风而行,说不清的清逸仙姿,目光坚定而又怜悯,好似那庙里救苦救难的观音。

    “抱歉,我一时忘记你还未筑基,便携着你御剑。”她伸手一拉,将少年拉了上来。

    “师父仙力绵厚,是我的福气。”他谨慎的站稳了脚跟,方才讨好似的回话。

    萧沧玉并不回答他,只伸手一挥,那劲风便被隔绝在灵盾之外。

    苏雨宁没了外界干扰,终于可以好好的去看周围的一切,见那大雁扑扇翅膀飞翔,见那仙鹤栖树引吭,见眼前的人衣服素静如雪。

    正在他愣时,脚下的剑已经慢慢悠悠的飘在了地面上。他从剑上跳下,却听少女远远传来的撒娇。“师父,你回来的好慢啊,小黑给你做的饭菜都凉了!”

    待那少女走近,苏雨宁与她皆震。

    那少女比常人肤色要黑,却并不难看,眼睛里有摄人的光芒,野兽的直觉,倒是平添了一份不常见的野性。

    “师父,他是…?”

    “小黑,你之前不是觉得阁中过于无聊,希望我寻个徒弟回来?如今你眼前的正是你的三师弟。”

    少女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仔细嗅了嗅。

    萧沧玉见他浑身不适,便轻声安抚道。“你二师姐平日里爱玩爱闹,却并不伤人,且有我在此,她必然不捉弄你。”

    苏雨宁听她这样说,便只能按下心头的不安,对少女施礼喊道。“师弟苏雨宁,拜见二师姐。”

    小黑见他施礼,立刻收回警惕,眼眸烁烁,显然十分高兴。“三师弟!我叫展芷,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平日里师父都叫我小黑,但你不能这样叫,你要真想这样叫,得喊我黑师姐。”

    “…好”,苏雨宁回她。

    “时间不早了,苏…雨宁,我见你亦喜欢穿白衣,便叫小黑替你拿套白衣弟子服来换上,到时我们一起吃饭。”萧沧玉开口道。

    苏雨宁听完,脸色却不甚好看。

    小黑将他领到一间空房,又送去一套衣服,想了想,又催力将湖水调取到桶里,手贴桶壁,不多时,就泛出热腾腾的水汽。

    “好了,苏师弟你沐浴吧,待洗完沿走廊第三间房间便是吃饭的地方。我先过去陪师父了。”

    说完,她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苏雨宁一整天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这变故来的太快,一柱香前还是不知何处流浪的可怜人,转眼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师门与房间。

    刚褪去衣裳,又屈辱的将衣裳抓紧在手里。

    脑海里突然想起师父的那句话,虽是无心,可却实实在在叫他难堪。这衣服本是蓝色,只因洗了太多次,颜色尽褪,才被误会成了白色。

    更何况这已经是他最拿的出手的衣服…尚还花费了几分心思去藏那两块补丁。

    单薄瘦弱的身体踏入水桶,水温舒适的叫他精神一振,苏雨宁后知后觉的扶在桶沿涌出眼泪,十四年,他流浪了十四年,孤苦无依又受人□□了十四年,终于有朝一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享受这般舒服的待遇,那份满足叫他雀跃又叫他害怕,怕有朝一日又会被打回原形,他必须要讨好师父,讨好师姐,好好修仙,等到学有所成,就不会再畏惧回到外面的世界。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从浴桶走出,又穿戴好了弟子服,将湿漉漉的头发缴干,端正的束好头发走了过去。

    那厢灯火通明,饭香四溢,苏雨宁已是饥肠辘辘,眼冒绿光,却还要强按饥饿,将礼仪做的面面俱到。

    “雨宁,为师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萧沧玉轻轻招手唤他,“头发尚还湿漉,你还是凡人之身,夜风吹多了难免会头疼,你过来,为师替你吹干。”

    苏雨宁顿时脸色通红,连道不必。

    小黑却不悦道。“师父叫你过去便过去,扭扭捏捏的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师父是要吃了你?”

    萧沧玉摇头,低声说道:“小黑,不许为难你师弟。”

    却见苏雨宁僵硬着身子直直走过来,敛神屏气又恭然下跪在她面前,低头解开发带,声音谨慎卑微。“多谢师父。”

    萧沧玉察觉了什么,点了点头,手掌之间已是传来微热的风在替他吹干。“待到日后,修仙有成,便不需要这样慢慢烘干,只需捏个法诀就可以解决。”

    小黑在旁边看师弟乖巧懂事,嬉笑着鼓掌。“苏师弟,这就对啦。我们师父是天底下顶好的人,你呢,只需要听师父的话,乖乖接受就好啦,若是叫我知道你违逆师父,背叛师父,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苏雨宁见小黑目光一凌,害怕的瑟缩了一下。

    耳边传来温然的声音。“你不必听小黑胡言乱语…”

    苏雨宁将身子匍匐更低,认真一字一句道。“师父待我好,我定然舍身报恩,绝不背叛,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萧沧玉微怔,随即笑道。“你得道成仙,还会有天雷渡劫,此话做不得真。为师只希望你们能坚守善心,斩妖除魔,救济苍生。除此之外,再无要求。”

    小黑真切的凝视着萧沧玉的眼睛,弯起双眸,里面有华光流转。“师父,你可别吓到三师弟!救济苍生可比孝敬师父要难上百倍许多呢~”说完,她又悠闲伸手枕着自己脑袋。“如此这般,我只想跟在师父身边!”

    萧沧玉眉眼温柔,烛火摇曳下,更显宽容悲悯。“既然如此,你就追随为师除魔卫道。”

    小黑欣然点头。“师父可不许反悔。”

    苏雨宁的头发被烘干的差不多,萧沧玉微微将头抬高,撤去了灵力。方道:“一起吃吧。”

    萧沧玉提筷吃了几口,抬眼见苏雨宁吃的微少又腼腆,于是夹了几筷子菜肴至他碗里。

    “为师已经无需再吃人间食物,只是小黑她学得一手好菜,锦瑟阁又无旁人,便一直纵容她…”她细嚼慢咽两下,优雅又自然,说道:“你来了,更好。”

    “就是就是。”小□□腔。“你现在还这么矮,如何受的住训练,快多吃些也好长高~”

    苏雨宁微怔,转而痛定思痛,面露凶光,将饭菜一扫而光。末了,他对面前的残羹剩饭生出羞耻之心。

    小黑却不以为意。“师父,我就说小黑的厨艺好,看师弟多赏脸~”

    萧沧玉轻轻点头,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宠溺。“嗯。”

    她伸手喝了杯茶,又走到一旁书架挑拣一卷竹简慢慢阅览起来,她看的极认真、极庄重,颈间青丝无意识的滑落衣裳之中,衬得脖颈更美妙白皙。

    苏雨宁连忙收回目光,心虚的走到小黑身边,好奇问道。“二师姐,为何师父身边只有你一个,不应该有大师姐或大师兄吗?”

    小黑撇嘴道。“师父确实在我之前收过一个徒弟,但听说死了。具体我未问过师父,你也不准多嘴!”

    苏雨宁懵然点头。

    只要能让他有个地方可以栖身,他可以什么都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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