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下来。
沈青棠收拾好房间，又帮沈商陆安置好行李，在门外坐下来歇息。
她仰头看向夜空，有些惆怅地说道：“哥哥，你说这会儿，娘是不是很担心我们。”
“大约是吧。”沈商陆在她身边坐下，“不过你我从小便没有一个省心的，估计她老人家，早就已经习惯了。”
沈青棠笑了笑，“她总希望你继承家业，希望我相夫教子，可惜我俩没有一个如她愿的。”
“何必想那么多。”沈商陆打了个哈欠，“人生嘛，开心就行。”
沈青棠看向眼前，那小男孩正拿着拨浪鼓，噔噔噔跑来跑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她不由得扬起了嘴角，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像这般爱玩闹。
娘总是责怪自己没个正行，每当这个时候，爹就会截住她的话头，放任自己出去玩。
沈青棠扬起头，看着沉沉的星空。
要是爹还在，面对这场疫病，会怎么做呢？
沈青棠正在出神，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小手。
她低下头一看，只见那小男孩右手似乎捏着什么，正在她面前晃悠。
“仙女姐姐！”那小男孩咧着嘴，“这个给你！”
“嗯？”沈青棠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去，便感觉那男孩将什么东西放了下来。
她摊开手掌一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花，还带着一片细嫩的绿叶，看起来可爱得很。
沈青棠笑道，“为什么送我这个？”
“因为仙女姐姐好看！”那男孩眼睛亮亮，“跟花一样好看！”
沈青棠听见这话，不禁笑出了声，得意地将那朵花在沈商陆眼前晃了晃。
沈商陆哼了一声，小气地说道：“懒得理你们，我去睡觉了！”
接着，竟真的站起身，打着哈欠回房了。
看着沈商陆气呼呼的背影，沈青棠笑得眉眼弯弯。她摸了摸那男孩的脑袋，语气温柔地说道：“谢谢你。”
那男孩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他看着沈青棠，脆脆地说道：“仙女姐姐，你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沈青棠笑了笑，“可是姐姐还有家人在等哦。”
那小男孩大概是没料到这个回答，不由得“啊”了一声，咬了咬唇，有些沮丧地说道：“这样啊。”
他垂下头，想了一想，又忽然扬起头道，着急地说道：“那、那……那姐姐，我娶你好不好！”
“哈？”沈青棠有些意外，随即笑出了声，“真的？”
“真的！”那男孩用力点头，“娘说，只要娶了，就是一家人了！”
沈青棠被这话逗乐，好笑地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娶呢？”
“唔……”那男孩认真地想了想，“明天！”
“仙女姐姐，明天我就来娶你好不好！”
沈青棠摸了摸他的脑袋，正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凉凉的声音。
“不好。”
沈青棠一怔。
这声音……
她愣愣地转过身去，便见宁知一身凉意，正直直注视着她。
随即，宁知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径直走向了那男孩。
“不好。”宁知看向那男孩，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那男孩撅起嘴，有些委屈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
“我就要娶！”
宁知一字一顿说道：“就是不行。”
那男孩每句话都被堵了回来，越想越觉得委屈，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跑开了。
宁知这才看向沈青棠，语气冷冷：“为什么一声不吭跑出城？”
“我……”沈青棠怔了怔，“我也是没办法……”
“宁愿出城，也不找本王？”
“不是！”她立刻否定，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咬着嘴唇，“我只是……我只是……”
宁知不说话，沉默地等着她的回应。
沈青棠回想起城门内那些人话语，心里有些发酸，不由得别过了脸，“我只是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
“那些人说，我才是疫病的源头。”
宁知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谁说的？”
沈青棠却摇了摇头，“已经没关系了，至少这里的人不这么觉得。”
她有些自嘲地说道：“在大夫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谁，生病了都一样治。但在病人眼里，大概并不是这样。”
宁知默了默，继续听下去。
“大夫也分三六九等，有福祸之分。像我这样跟牢狱打交道的，大概就是别人眼中的……”
“沈青棠。”
不等她把话说完，宁知突然出声打断。
沈青棠一怔，愣愣地抬起头。
“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么？”宁知看着她，目光沉沉。
“什么？”沈青棠没反应过来。
宁知一步步向她走近，直站在她面前，与她目光相接。
“本王说过，对你有信心。”
“王爷……”
“没有什么福祸之分，你也不是什么不祥之人。大夫就是大夫，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没有高低。”
沈青棠怔愣在地，心里有些发胀。
“王爷，我……”
她想说点什么，咬了咬唇，却说不出口。
——她想去邻县。
其实从知道邻县发生疫病开始，她便有这个想法。
但江陵需要大夫，朝廷又向邻县派了人，连太医院都下来了。
她便压下了这个想法。
可如今，江陵城一切平安，似乎暂时也不需要她。
也许王爷说的对，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才是大夫该做的事情。
沈青棠默了默，正思考着如何跟宁知解释，身上忽然被罩了一件披风。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宁知挥了挥手，卫城便牵了马来。
“会骑马么？”宁知看向沈青棠。
“……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忽然原地腾空，被宁知一把抱上了马背。
“邻县离这近百里，现在出发，天亮前便能到。”
宁知说着，翻身上了马。
“王爷……”
“怎么，不想去？”宁知挑眉看向她。
“去！可是……”
沈青棠想到哥哥，正犹豫如何解释，却听见宁知一声轻笑。
“剩下的交给卫城。”
一声嘶啸过后，马飞奔起来，飞扬起一阵尘土。
宁知一手拉紧缰绳，一手牢牢环在沈青棠腰间。
耳旁的风呼呼作响，身上的披风却刚好将凉意隔绝在外。沈青棠只觉得那披风带着热意，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她侧脸去看宁知。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淡然，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月光如水，星星点点洒在他的身上，映得他眉目清朗，光华万千。
沈青棠呆了呆，脸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起来。她别过了脸，心却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天蒙蒙亮起时，两人终于到了邻县。
宁知正要下马，沈青棠却拦住了他。
“王爷，”沈青棠语气认真，“我自己进去便好。”
“不必。”宁知淡淡说道，随即揽着沈青棠的腰翻身下马。
“可是里面危险。”沈青棠急急说道。
“你进去便不危险了？”
“我是大夫。”沈青棠坚定地说道，“治病救人是分内之事。”
“本王亦是如此。”宁知神色平常，语气却不容置疑，“入朝为官，本就当以百姓安危为己任。”
沈青棠顿了顿，没再争吵，反而从出诊包里取出两片麻布，帮宁知仔细护住口鼻。
沈青棠整理完毕，看着宁知蒙了一半脸，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虽然你是王爷，这疫病可不会磕头请安，还是小心点好。”
宁知默了默，终究还是没有将麻布取下，随着沈青棠一同走进了城内。
虽然对这里的情况早有预料，但城内的景象，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街边店铺紧闭，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街上随处可见动物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腐味。
仿佛一座死城。
沈青棠不由得皱了皱眉。
两人并排走着，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直到走到城中，才发现前面的一间房子外有几个人影。
沈青棠快步走了过去，正想开口询问，那几个人却忽然后退了几步。
“什么人！”
“我是江陵来的大夫，请问现在情况如何了？”沈青棠急急问道。
“大夫？”那几人语气严肃，“这里很危险，赶紧离开！”
沈青棠却不走，反而上前一步道：“刚才我来的路上，看到街边有很多动物尸体，必须将它们集中清理掉，否则可能会传染。”
“另外，病人需要单独隔开，不能和其他人混住！”
一番话说得坚定又简洁，对方打量了一下，“你真的是大夫？”
沈青棠点头道：“是，这场疫病我可以帮忙。”
话音刚落，屋内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色麻衣的人。
那人遮着脸，手上带着缝制的手套，虽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仍能看出是个年轻人。
那人看了看沈青棠，说道：“你是大夫？”
沈青棠拿出随身携带的出诊包，展示给他看，随后又急着问道：“现今情况如何？”
那人言简意赅道：“能走的已经走了，剩下的人集中在两处，此处是尚未染病的，还有一处是已经染病的。”
“那一处在哪里？”
“往前走大约十里地。”那人打量了沈青棠一眼，“那里很危险，姑娘还是别去为好。”
沈青棠摇了摇头便道：“无妨，既是大夫，理应治病救人。”
说罢，沈青棠转头看向宁知，无声询问。
宁知微微颔首，随即牵起她的手，语气坚定又温柔。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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