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仕喜哪里知道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从小就呆在宫里,最后柳见是硬着头皮说了一个地儿,皇上只留了一句“好,那你把她带去葬了吧,你亲自葬,不要让别人扰了她。”
那是柳见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有的时候,他都觉得是自己饿到头眼昏花看错了。
最后他只能把人带走,那个地方真的是有山有水,那是他和她夫人初遇的地儿,当时他发昏的脑袋里只能想到那儿。
结果坑挖到一半,人突然醒了,他活了小半辈子,还能遇到了诈尸,他愣是没被吓晕过去,他都有些佩服自己。
李若絮见到他,竟然还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话,成了他下半辈子的噩梦,她说,“柳相,看来有些恩,你是逃不掉了。”
他拉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根本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回了家,他没想好是把人送回皇宫,还是要怎么办。
他家那个母老虎见到他拉了一个女人回家,刚要准备大闹,然后认出了人,这是她当初拉着手千恩万谢,说有机会一定要报答的救命恩人。
他夫人不过和李若絮待了一晚上,就决定要把人留在柳家,不管他怎么说,他夫人都不同意把人再送到皇宫去,他都怀疑李若絮给他夫人喝了什么迷魂汤。到最后他只同意把人留到她身体康复,等她身体好了随她去哪儿,只是别再出现在京城。
再然后,他夫人说李姑娘有身孕了,她诈尸的时候他都没晕过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差点去见了阎王,孩子是谁的显而易见,他觉得他上了一条贼船,关键是李若絮把他夫人给策反了,他想下去都下不去,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收了个孤女当小妾,他夫人本身就是个母老虎根本不用演,他把人放到柳家一个小院里,任她们自生自灭,别说外面的人,就是柳家上下都没有一个怀疑的。
这些年来,只要想到皇上的闺女叫自己爹,他都觉得自己可能会心肌梗塞而死。
“婉婉,扪心自问,我待你不算好,但至少没饿着冻着你,给了你一个容身之所。你娘说如果可以就把你嫁到裴家去,我也做到了。我不求太多,只求你别恨你母亲,她这些年表面上苛责你,心里并不好受,但她必须那样做,她不能拿柳家老小的性命冒险。如果可以,你出去了,去见见她,大夫说她没几天可活了,她如果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柳见是说到最后,声音有一些发颤。
他说的母亲是柳朱氏,那个看她的眼里永远带着厌恶的柳朱氏。
裴晟把手足无措的柳筠揽到怀里,“是岳母大人说把婉婉嫁到裴家去的?”
柳见是看一眼裴晟,本不想理他,但这件事是自己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做成的,如果没人知道岂不可惜,他用只有他们三个人听到的声音,“你不知道,为了把她嫁到你们家去,我费了多大的劲儿,先是从好几年前,就让我夫人带着婉婉去别人家的宴会上转,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裴家有一个丑姑娘,然后又在皇上耳边吹风,这种既能打你们裴家脸,又能往裴家安插眼线的事情,皇上特别乐意干。”
裴晟有些错愕,“岳母大人为什么要把婉婉嫁到我们裴家?”难道是岳母大人见过小时候的我,觉得我是个当女婿的好苗子。
“谁知道呢,说是什么故人之约。”
故人之约,裴晟想了想,我们裴家和岳母大人是故人的也就是我那个师父,难道是和师父的故人之约?要真是那样,那师父这些年来总算干了一件积德的事情。
“按照父亲的这种说法,您和李若芸不是一伙的?”柳筠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柳见是有点糊涂,“李若芸,她不是被裴家的人给弄走了么,怎么成了她和我是一伙的了,她怎么了?”
裴晟对柳筠说,“如果李若芸是给皇后办事的话,那她应该和柳相没有关系。”
柳筠想到了什么,问柳见是,“父亲收到过几次我传回来的消息?”
“就两次,一次是裴晟遇刺的事情,一次是大皇子安排人去裴家的事情,不是我说你,你这个眼线真的是太不合格,在裴家呆了那么长时间,就传回两次信过来,还好意思问。”柳见是有些没好气。
裴晟和柳筠对视一眼,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小惠子是李若芸的人。
柳相这个老狐狸是个好人,裴晟不信,“柳相有那么好心,就算我岳母人美心善治好了尊夫人的病,柳相应该也不会拼着一家老小的命把这么颗大雷放到自己身边。”
是雷还是福现在可真不好说,这个世上,要说最了解皇上的,第一就是高仕喜,第二可能就是他了,不过这些话他只能自己心里想想,皇上最忌讳别人猜他的心思。
李若絮在皇上心里绝对是那独一无二的白月光,就现在在大狱里的那位只当了几天的淑贵妃,皇上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放心不下,让他找了又找,不就是她眉眼间与李若絮有几分相似,李若絮不在了,他只能在活人身上找寄托。年纪越大,越能想起从前,怀念和忏悔也会与日俱增。
他仔细看了看柳筠那张脸,也合该她会长,四分像李若絮,六分像嘉德公主。
嘉德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当年为了救皇上落水而死,那是皇上心里最亲最敬重的人。
皇上刚才只是急火攻心,被气糊涂了,等他醒来,脑子清楚了,柳筠的地位怕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柳筠是男儿身,说不定这天下将来都得是她的。
所以这怎么会是颗雷。
柳见是当年把李若絮藏在家里确实是一念之差,他每一天都在后悔,把人交出去是死,他把人悄无声息地弄死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了,他也是死而且可能是死全家,谋害皇家子嗣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当皇上拿着一副画像让他开始找那个民间女子的时候,他才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一线生机,皇上心里放不下李若絮,越是得不到心里越放不下,有了李若絮那封信,再有柳筠这张脸,皇上不但不会杀他,升官不升官无所谓了,反正他都做到一朝相国了,但是赏赐肯定是少不了的。
柳见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柳筠的脸,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裴晟把柳筠拉到自己身后,“柳相大人,是失心疯了么?”
柳见是啧了一声,他本来觉得裴牧就够讨厌的了,裴牧的儿子更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没事长那么好看干什么,话都不会说一句,就冲婉婉还叫我一声父亲,她现在还姓柳的份上,我就还是你岳丈大人,有说岳丈大人得失心疯的女婿么。
而且这么多年,要不是我在皇上面前一直说你们裴家的坏话,一直跟你们裴家对着干,你们裴家死得更快。
高仕喜站在殿门口咳嗽了两声,“皇上醒了,宣世子妃过去,皇上有话要问。”
裴晟站起来,“高公公,我可否跟着世子妃一块儿进去。”
高仕喜快走两步走到裴晟面前,悄声说道,“世子爷放心,皇上心情已经缓过来了,我瞧着样子,不像是问罪的,奴才会在旁边照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柳见是眯着眼睛看着高仕喜和裴晟,什么时候高仕喜和裴家这么亲了。
柳筠跟着高仕喜来到内殿,烛火和夜明珠将整个宫殿烘托得亮如白昼,她跪坐在龙塌旁边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海棠花纹。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柳筠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脸。
“你叫婉婉?”刚才疾言厉色的声音变得苍老无力,一句话说完要喘三口气。
柳筠沉默不语,高仕喜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柳筠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长得很像她,更像你姑母。”宋润庭透过这张肖似的脸,像是又回到了从前。
“你几岁的时候,她走的?”
“八岁。”
柳筠并不想和他一起忆往昔,是他给母亲下了乌星,是他废去了母亲的武功,是他害死了母亲,可他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是多么荒谬又可笑的事情。
宋润庭想让她抬起头来,让他好好看看,可他不敢。这是他和她的女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她会有孩子,她恨透了他,又怎么会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宋润庭缓了一口气,“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我会让裴家出一封和离书,你回到宫里来,我再重新为你择一门亲事。”
柳筠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肯抬眼看他,她虽然长得像皇姐多一点,但是眼睛完全随了李若絮,宋润庭被那双眼睛盯地一窒,逃离般地移开视线,“裴家配不上你,父,”他话说到一半,本想开口说父皇,但到底没能说出来,“我会给你重新找一个好夫君,比裴家的儿子好上千百倍。”
柳筠挺直身体,加重了语气,“民女奉旨既已入了裴家的门,自然就是裴家的媳妇儿,裴家的家规没有和离,只有死别,除非我死,否则我是不会离开裴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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