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的年夜饭,是柳筠第一次和裴牧还有林羌之一起吃饭,再加上一个喋喋不休的苏正山,也算热闹。她发现裴牧比她之前见的几次,精神更好了一些,清癯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眼神也多了几分神采。

    林羌之对她愈发亲近,怕她拘束,一直陪她说话,还不停地给她夹菜,柳筠婉拒不成,只能埋头苦吃。

    在旁边陪师父和父亲喝酒的裴晟有些好笑地开口,“母亲,她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外人,想吃什么自己夹就是了,您不用管她。”

    柳筠使劲点了点头,您真的不用管我。

    林羌之这才收了手,“婉婉,那我就不管你了,你多吃些,我看你太瘦了,将来生养都不好生养。”

    在努力扒饭的柳筠被白饭呛到了嗓子,一时间咳也咳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憋得一张脸通红,她随手抓起手边的杯子,一口气全都喝完后,才发现里面的不是水,是裴晟的酒。

    裴晟停在半空中的水杯没了用处,柳筠盈满泪的眼睛控诉着看向他,为什么你不提醒我。

    裴晟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顺酒,“你手太快了,我想说已经来不及。”

    这酒是父亲珍藏许久的甘露堂,被师父给哄骗了出来,味道淡雅清香,但是后劲很足。不过这一出也着实怪不到他,他水杯还没递出去,她的酒已经喝了下去。

    苏正山在旁边乐到不行,“小徒媳儿,你酒量怎么样,如果不行的话,估计大年初一要被你睡过去了。”

    她酒量连好字的一个点都够不上,她只能喝果子酒,而且最多只能喝一小盅,但她现在喝下了军营中将士们用的那种海碗酒杯的一大半杯,她看到这个酒杯时还想不愧是将门出身,裴候爷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喝起酒来就能显出军人的豪迈,哪能想到最后自己也豪迈地干了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苏正山话的作用,她现在觉得好晕,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连看裴晟都是双影的。

    林羌之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好笑又有些心疼,看柳筠的目光怜惜更盛,“婉婉,你还好吧?”

    柳筠觉得林羌之的声音是从幽远的天边传来的。

    “她不行了,喝的太急,酒劲儿已经上了头。”苏正山看着迷糊的柳筠,又干了一杯,这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裴牧看着苏正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

    “晟儿你扶婉婉快回屋躺着,我让人去熬一碗醒酒汤送过去。”林羌之有些自责。

    裴晟拍拍已经开始有些迷糊的柳筠,“能走吗?”

    柳筠一巴掌拍到裴晟脸上,“你别动。”动的我头晕。

    苏正山看着被拍懵的自家徒儿,哈哈大笑起来,裴牧和林羌之也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连带着伺候的下人们也纷纷捂嘴笑开来,青叶和紫芽却被自家小姐这一举动给吓呆了,都不敢去看世子的脸色,小春和小风既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暗自掐着大腿。

    苏正山道,“徒儿,你抱你媳妇儿回屋去,她肯定走不了,你在她眼里应该已经开始转圈了。”

    林羌之也在旁边跟着应和,让他赶紧把人带回屋去,醉酒再着了凉,醒了更难受。

    裴晟咬牙,把自己脸上那只手给扒拉下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打横把人抱起来,“父亲母亲,师父,那我先带着婉婉回屋了。”

    裴牧点头,苏正山挥手让他赶快走,林羌之有些担忧。

    走廊两侧挂着的灯笼把脚下的路照亮,柳筠的嘴贴在裴晟颈边的衣袍,一直在嘟囔着什么,裴晟全副心神都用来应付那层越来越濡湿的衣料,他将人抱得远离自己些,结果她又一点一点挪回来,再次贴了过来,他只能加快自己的脚步。

    漆黑的夜空飘落下来晶莹剔透的莹白,一片两片,越来越多,紫芽低呼下雪了。

    胸前的人似乎被落在自己唇边的雪花给凉到了,往他怀里更深处钻去,雪花幻化成露水,凝在了寒冬盛开的梅瓣上,裴晟艰难地移开自己的视线,看见沁雪园的门时,心里舒了一口气又有些无以言表的失落,随后又对自己这失落有些困恼。

    因为这困恼,他想把人直接扔到床榻上,要抛下去的那一刻,到底又收回了手,把人轻轻地放下,可是她勾着他脖子的手却不放开,他越是掰,她越是凑得近。裴晟想叫紫芽和青叶过来搬开她们家小姐,却在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她眼角沁出的泪珠,豆大的泪珠顺着茭白的皮肤消失在乌黑的鬓角里,他也终于听清她嘴里在重复说着的是什么,娘亲、奶娘还有一个竹姨。

    裴晟伸手将她眼角的水痕抹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一如他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那样,她的娘亲也一定这样哄她入睡过。

    青叶拉着紫芽退出了门外,安静的屋里只剩红烛被风吹灭又复燃的声音,还有低不可闻的童谣声,悠扬婉转,连乌云后面的弯月都探出半边头,透过窗棂,洒落银辉。

    宿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想揪掉自己的头发,脑袋又涨又疼,柳筠连喝了两碗醒酒汤,都无济于事。大年初一,柳筠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上午裴晟带着她去给长辈拜完年后,她就回了沁雪园,然后又睡了过去,直到晚上睡觉前裴晟都没有回来。

    既是年节,他作为南淮的世子,为了维护他那放荡不羁,纨绔世子的形象,应酬肯定不少,柳筠也就没有等他,沐浴完就又上了床,新年第一天的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也是鲜有的事情。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柳筠的错觉,还是她喝酒太多,脑子有些不清醒,她总觉得今天上午的裴晟格外得话少,板着一张面孔,也不婉婉长婉婉短了,一本正经地喊她夫人,他只有在谈正事时才会叫她夫人,大部分的时候都叫她婉婉,因为在这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想逗弄她。

    难道是自己昨天晚上醉酒做了什么事情惹到了他,不过他如果因为她醉酒惹下的事情而生她的气,那他也是有够小气的。她有心想叫屋外的紫芽过来问问,但也怕真的听到自己干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听完之后反而睡不着觉,不管了,有什么事情明天睡醒再说,她到现在头还疼得厉害。

    裴晟回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睡了过去,大概是睡热了,胳膊和小腿都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锦缎的内袍翻了上去,露出珍珠白的皮肤,润出诗意的光泽。她不仅酒量小,酒品不好,看来醒酒后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也一无所知。

    昨晚她躺在床上,他趴在床边被她搂着脖子,一首曲子哼完两遍也没将人哄下来,最后自己腿脚发麻,干脆脱了鞋想要顺着她的力道躺下去,结果她的脸一偏,唇印到了他的唇上,随着她慢慢地蠕动,他尝到了雪花的味道,清凉的,冷冽的,也是烫心的。

    在他犹豫着是要继续深入还是后退的时候,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迷蒙地睁开半眯的双眼,湿润的红唇慢慢张开,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呕吐声,被吐了半身的裴晟闭了闭眼睛,将要溢出喉咙的咒骂生生地又憋回嗓子里。他一时不知道是刚才那个意外的亲吻会出现在今晚的梦中,还是这酒气熏天的呕吐会出现在他后半生的梦中。

    在紫芽的大呼小叫中,柳筠一无所知地被伺候着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又被送回了床上。裴晟在浴桶里的水换了三次后,才觉得身上的那股味道散去了些。别家夫妇的大年夜都在干些什么,是对桌守岁,秉烛夜谈,还是洞房花烛,直至红烛燃尽,裴晟不知道,但他的大年夜,他新婚不久的夫人酒气熏天地躺在他的身边,腿压在他的肚子上,睡得香甜。

    青叶和紫芽被他封了口,不管是世子妃,府里府外的任何人,如果让他知道有哪个人在传这件事情,那她们也不要想在她们的世子妃跟着伺候了。昨晚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为狼狈的一晚。

    他今天从起床就开始板着脸,结果这个女人连凑上来问一句都不知道,忙着感叹炮竹声,惊讶于院落里积下的蔼蔼白雪,诧异父母给的过年礼贵重。她那双被甘露堂沁润得依旧迷蒙的醉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在他脸上扫过一下,他的脸色全都摆给了红柿树上的麻雀,就连麻雀也知道冲他叽叽两声。

    他去应酬回来,本想睡觉之前再摆一下脸色,毕竟在只有两个人的床上,他不信她还看不到,结果,人又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他欣赏了她的睡姿有半刻钟,想着要怎么把人弄想醒才能解了昨晚的被吐之仇,眼睛落到了她微张的薄唇上,最后认命地伸手把她的胳膊和腿又塞回了被子,还使劲地压了压,防止她再乱伸出来,扰人清梦却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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