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半天,江见山还是选择了去联系初中同学。

    联系的人当年和他关系不错,是个憨厚老实的男孩子。没考上高中就直接进昌业学维修了,三年过去,听说混的也可以。

    通讯录里的号码尘封了几年,江见山没时间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江见山礼貌开口:“张洋,我是江见山。”

    对面显然被这个名字震晕了,寂静了足足五秒才做出了反应:“江见山?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江见山:“差不多,你还在昌业吗?”

    张洋一头雾水:“当然,我在这也干出点名堂了,目前不打算换。”

    “做维修?”

    “是。”

    江见山松了一口气,他一听这事有点眉目,立刻接着道:“张洋,我这次给你打电话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我想去昌业维修部熟悉两天,关于我的一部分私事,不太好和你解释,你看方便吗?我只待三天,不用日结工资。”

    张洋哦了一声:“没问题啊,我正好现在就负责维修部,你什么时候来给我打声招呼就行,我只当你来体验体验生活,领导应该也懒得过问。只要不要工资,就没问题。”

    江见山斩钉截铁:“不要工资,现在我就去。”

    没想到这么赶,张洋心中诧异,但依旧一口应下:“行吧,你过来吧,我给你安排。”

    嘀嘀嘀电话挂断,江见山骑着摩托车直奔昌业。这座不大的半城市他已经摸的透透的了,昌业本部当然不可能在这穷酸地方,只是个分部,也挺偏的。

    他把车随便停在昌业门口,咳嗽了一声就走进玻璃门。

    里面没什么人,灯很亮,晃得人眼疼,江见山打电话给张洋,静静的等在不起眼处。

    张洋下楼的时候就看到许久未见的江见山,恍惚之中,似乎还是什么都没变。

    江见山一张瘦削清俊的脸藏在宽厚的黑色羽绒服里,他的脊背那样挺直,双手插兜,凝视着室外藏灰色的天空。

    初中的时候宋睿泽时常对他动手动脚,张洋不明白江见山为什么从来不反抗,可他疏离冷漠的眼神又仿佛在蔑视着什么,张洋总会不经意感觉到江见山对一切都感到厌烦与不屑。

    江见山很少说话,在初中处于一种较为尴尬的被孤立阶段。

    张洋和他是前后桌,每次他回头总能看到他像一棵小白杨一般扎根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他扬着头,挺着胸,而一旁的宋睿泽却时不时拿着笔杆子在便利贴上写一些肮脏的话语再贴在他的身上。

    笑声层出不穷,江见山麻木了。

    回过神来,张洋已经满脸堆笑从楼梯上下来了:“江见山,好久不见啊,怎么感觉你个子又长了一大截。”

    江见山也走上前:“嗯,谢谢。”

    这闷葫芦是不是一辈子这么闷下去了?

    张洋摇摇头,心底发笑:“渴不渴?先上楼喝口水吧。我现在也就是一小头子,担不了大事,啥还得可着部里那些老人的心思来,上去看谁愿意带你干这三天吧。”

    “好”江见山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谢谢你张洋。”

    张洋被他反复的感谢弄的拘谨了许多,也不想再说什么太粗鲁的调侃话,两个人沉默着上楼梯。

    江见山见没什么话再聊,就回头又撇了眼窗户,眼光飘飘忽忽,仿佛要穿越云层抵达刚刚才离开的医院。

    澹台山月,真的想清楚了吗?

    三天后。

    山月吞咽着口水,有些微妙的紧张。她抬头看了几遍墙上挂的时钟,十点十分,十点十一分……终于,她从硬板床上翻了起来,小偷小摸躲进了卫生间。

    她从裤腰抽出来一柄做旧的剪刀,环视窄小的卫生间,视线寻找最容易动手的地方。

    卫生间除她之外空无一人,老式的洗手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山月蹲下凑近洗手池的水管道。

    水管是白色胶管,一层一层叠在一块,就是日常普遍能见到了平常管子,看起来很是脆弱,山月把玩着手里的剪刀,心里下了定论。

    这么一剪子下去,就回不了头了,山月咬咬牙。

    算了,她已经答应了江见山,今天,她必须从这里逃出去,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山月张开大剪刀,对齐水管,丝毫不拖泥带水就是一剪。剪完唰一声水喷涌而出,并不是很干净的水质,略泛黄,源源不断源源不断。

    山月见水管断成两截,水喷的一发不可收拾,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将剪子又塞回裤腰子,推开厕所门扯起了嗓子:“水灾水灾!”

    路过的医生施舍来几个不起眼的眼神,视若无睹,山月欲盖弥彰又道:“不是昌业公司负责这方面的问题吗?打电话啊打电话啊!”

    她走的匆忙,并未发现一直以为无人的厕所隔间里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手里紧扣一把钳子,走路颤颤巍巍。

    被山月这么一提醒,刚查看了情况还束手无策的实习护士们才有了印象。她们一窝蜂跑着去打电话,而此时此刻水却流的越发迅猛了,山月不愿再留在这里,走出了厕所。

    人跑来跑去的很多,顷刻间便一片嘈杂混乱,若是想抓捣鬼之人如何抓得住?

    她坐在楼道里的小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面前走来走去收拾卫生间的保洁。没出两分钟,就有人惊叫,嘴里谩骂着是什么人缺德到剪断水管,山月听到这些咒骂,摸着鼻头心虚了半截。

    水全都跑出来了,大有淹水的趋势,山月踮着脚尖又走向了厕所,小心翼翼的在门口往外望,结果吓了一大跳。

    是是谁,把卫生间的暖气管钳弯了!

    前前后后就十分钟啊,她剪完水管就跑出来了啊,刚听见了几声居然不是在处理现场,而是有人将计就计又钳坏了暖气管……

    山月怔在原地,怪不得全都请维修公司去了,原来卫生间的情况更雪上加霜了……

    山月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真是缺了大德。

    遇到这种事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更合适的理由必须请工人来了,她方才还在担心只剪水管会不会不够夸张,没想到还带附赠一钳的。

    她一阵唏嘘,在保洁阿姨的驱逐下一蹦一跳坐回了椅子上,猖狂地眯起眼睛——他们都有病,遇到此等状况,医院也只能安慰自己不能和脑残计较,然后不了了之。

    唉,有大病有时候是缺德的掩护,很不巧,她是病得最厉害的。

    正吹着口哨潇洒呢,一楼的大门被推开了,山月紧张的投过去视线,三个身着蓝色工装的人印入眼帘,其中一个挺拔如青柏,不是江见山还能是谁?

    山月直直从长椅上站起,眼睁睁看着三个工人和她擦肩而过,其中就有江见山。

    江见山努力装作不认识山月的模样,默默跟着前面两个师傅的步伐,山月倒也难得乖巧,未出半声,可她那直勾勾的眼神就像一只警惕的猫咪,怎么看怎么喜人……

    怎么想到这些上去了?江见山耳尖泛起浅粉色,他轻轻咳嗽一声,走进一片狼藉的卫生间。

    “咋弄成这样的?”为首的赵哥面对此情此景一时语塞“是因为没安顿好病人吗?”

    保洁阿姨无奈地摇摇头:“大概是了,又不能时时刻刻紧跟他们,一个不留意就是要发发病的。”

    她也很恼火,大水都淹了龙王庙了,如何收拾得好?实在是糟心得很。

    不过毕竟他来就是来修这个的,赵哥也不再开口,他熟练地掏出工具,呼唤身后的两个帮手。

    江见山倒学的认真,赵哥拿工具箱他也拿,赵哥撸袖子他也撸,赵哥在选取合适的接管他就在一旁“仔细”地看,至于有没有心猿意马,就不得而知了。

    赵哥睨了一眼扶膝半蹲的高瘦男孩,嫌恶地偏了偏身体。

    他本来不打算带他来接上午精神病院这一单的,这才来部门三天不到,连一些最基础的小常识都还没落实呢,实战个什么劲儿啊?

    但偏偏江见山和他杠上了,十分固执,是一定要来医院的。前几天江见山还温驯有度,他很是受用,可今天却像吃错了药一般和他拗住,他哪里能心情舒畅?

    三个人都在安静维修,却各想各的,江见山担心时间来不及了,手里的动作也逐渐着急起来。

    “我可能把扳手落车里了,你去看看吧”赵哥随意使唤道。他实在不愿意再看这小男孩毛毛躁躁了。

    江见山正愁找不到理由离开,闻言眼睛一亮:“行,我现在去。”

    水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江见山迈出厕所,一眼看见偷偷摸摸的澹台山月。

    几个医生去查监控了,山月生怕被抓走,正埋怨江见山磨磨蹭蹭呢,对方就来到了眼前。

    江见山压低声音:“你走我前头,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山月点头,转过身疾步向前。不能再拖了,越拖越危险,如果现在那些医生又因为这件事情定言她发病了给她准备电疗呢?

    她不禁脊背一凉。

    她走的很快,迅速拐进一间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小,没设置监控,可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人过来,咱们得快点。”

    江见山拉开外套拉链,拿出他塞在上身的一套工装递给山月:“你把这一身换上吧。“

    山月瞪大眼睛:“我就说你为什么今天肚子这么大,居然藏这了。”

    “保险一点吧,我也不清楚这里会不会查包裹,而且我今天出来算是完成工作,带大包小包的不太安全。”

    “唔——”

    山月抽过衣服,一把拉掉了本就解开扣子的病号服,内里只剩一件秋衣。

    江见山一看这动作眼睛倏地瞪直,以为她要当着他的面脱衣服,耳朵红得像一块烧红的铁碳,他仓皇转身面向窗帘位置,伸手全部拉住:“不用全脱的,套上就行……外面很冷。”

    窗帘被拉住,整个房间暗了下来。

    怎么害羞还在担心她冻不冻的问题?山月低声哈哈笑:“没脱,我也怕冷。”

    没脱啊是他谬论了,江见山松了口气,可他一回头还是看见山月的手伸进自己的胸口衣服里,大概是女孩子的胸衣,正摸索着什么,他又扭头过去,尴尬得无地自容:“对不起。”

    这回山月也被这气氛尬到了,她的手从胸衣里撤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小沓钱,她一只手摸摸鼻头另一只手戳了戳江见山结实的后背,讪笑道:“转过来了转过来了,我不是女流氓,只是把钱藏在这了而已。”

    江见山没转身:“你把我给你的工装先穿上吧。”

    山月抖了抖手上灰蓝色的脏旧外套,直接套了上去,江见山特意拿大了一码,穿在身上把病号服都遮住了,她对这种大小很满意,又立刻穿上了裤子:“穿上了穿上了。”

    江见山转了过来,看山月活像个唱戏甩袖的小花旦,他的眉眼沾了点笑意,拿下自己头上的小蓝帽扣在了她的头上:“拿大了是不是?”

    山月边袖子:“拿小了遮不住病号服更不行。”

    江见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出去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低头尽量别被人注意到,我们快快出大门然后就跑,不能再耽误了。”

    他说完等着山月提出建议,可山月却早已迫不及待去拉开了小屋子的房门:“你快过来走我前面啊。”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江见山大跨步上前从口袋掏出一个口罩帮她挂在了耳朵上,才第一个走出门,示意山月跟上。

    一楼人还是比较多的,他走在前面看不见山月,本以为她会亦步亦趋的悄悄跟在后面,就宽慰一句:“没事的。”

    身后的山月调整调整口罩,仰着脸面向四周,眼睛里是抑不住的潇洒,她对着正好迎面而来的小丽做了一个敬礼selu的动作,眼神玩味的很。

    好熟悉。

    小丽一怔,这个瘦瘦弱弱的是维修小哥吗?怎么会让她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两个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她不对劲的摇摇头,与他们背道而驰。

    一个保安大哥翘着二郎腿在门口刷着视频,他看有人要出去,抬眼撇了一眼,看到是过来维修水管的,也没多问什么:“又来啦,这的人都太疯,这儿捣鼓那儿捣鼓的,没了你们还真不行。”

    江见山温和的点点头,偷偷伸出右手去拉山月,两个人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跨出精神病院。

    一出医院门,晌午的阳光就直逼人眼,山月深深呼吸一口,她已经很久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江见山没有回头看到她快哭出来的表情,他攥着她的手跑了起来,因为怕山月跟不上还刻意放慢了步子。

    原来冬日的风也可以轻抚人心,山月看着眼前的男孩,唏嘘不已。

    十几天前她抓着他在夜晚逃离那个充斥绝望的深巷子,而今天他拉着她要逃离家乡。原来不仅时间是个轮回,人也一样。

    跑到摩托车跟前,两人停了步伐,江见山从车上挂的袋子里掏出一件黑色的大棉袄送到山月手上:“快穿上,今天必须出省,我骑的太快会着凉的。”

    山月没有接棉袄,她定在原地,直视他的眼睛:“江见山你决定好了吗?”

    你决定好了吗?这一走他们就不能再回来了,他考大学的路直接付之东流,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一大堆一大堆的东西全部断舍离。

    这一走他们就是两个就是没有家的亡命之徒,一直走一直走,目的地在哪里?

    江见山看出山月的惶恐,他轻轻叹气,声音里的温度很温暖:“我不怕,你怕吗?”

    “我也不怕!”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案。

    是了,他们在这片写满失望的土地上还存留什么?都是妈没了爸不要的小孩,在这里他们会自己杀死自己的。

    山月接过黑棉袄,沉默穿上。

    “有什么要给我放好的吗?”江见山打开后备箱。

    山月把兜里揣的钱递给他:“放在家里我实在觉得不安全,那两个傻逼都有我房间的钥匙,所以我一直把攒的钱塞自己身上。也没多少,就两千,你放摩托车上吧。”

    “我也带了”江见山坦言,也穿上自己的棉袄。

    准备好了该准备的,他跨上摩托车,山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噗噗噗的摩托车响的声音很大,山月的心脏随着摩托车的发动声一上一下跳的剧烈,江见山回头,背着光,头发金灿灿的:“澹台山月,你想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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