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你要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你只知我欺骗了你我的目的,却不知我从未想过以你祭血阵。我爱你啊橙儿,我好爱你,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然后封住你的记忆,送你回到你的世界,我只想这样的啊!我怎么忍心伤害你?怎么可能去杀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

    “橙儿,你真的好自私,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我想死,可他们说我这条命是你用你的命换回来的,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我只能活下去,带着痛苦愧疚活下去!”

    “橙儿,你回来好不好?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回来,我必定义无反顾。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你回来……”

    可是说再多,那个心痛得无以复加的人都再也听不到。她离开了这个世界,让活着的人永远困于过往。

    杭九傒日日用酒精麻痹自己,日日坐在枯萎的樱花树下,日日沉浸在痛苦之中。两只相思兽趴在石桌上,尾部依旧亮着光,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他将最后一口酒灌入口中,酒坛空了,他用力甩开,破碎的声音却引不起他的丝毫兴趣。

    他伸手去拿旁边未开封的酒坛,却忽然将目光定格在那白皙的右手掌上。

    杭九傒啊杭九傒,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到底把橙儿逼到了何种地步!

    他痛哭失声,却根本不足以排遣心中的痛苦。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翻手之间手心赫然多了一把匕首。他没有再去拿酒,而是将那只修长却显得苍白的右手抬了起来。

    “橙儿,你当时究竟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刺下去取寒玉?又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以身入血阵?而我,我竟如此混账!我口口声声说爱你,其实却做着最伤害你的事,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我为何不信你?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竟然是……”

    季橙!你闹够了没有!

    杭九傒,该死的人是你!

    他以左手将匕首反握,而后猛地一刀将那右手掌刺穿,再拔了出来,登时鲜血直流。

    看到流淌的鲜血,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快意,一种为季橙报仇的快意。

    但这似乎完全不够,他自那血窟窿起,沿着整条小臂内侧划了上去,深可见骨,一如当初的季橙。须臾之间,那本就不再整洁的白色衣衫便被鲜血染红,可谓触目惊心。

    可是为什么不痛?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他扔下匕首,提过一坛酒,毫不犹豫地将酒悉数倒在那血淋淋的伤口之上。

    当时橙儿也是承受住这样的疼痛,只为取出让他可以少受折磨的寒玉,她那么弱小,连摔一跤都会抱着他委屈半天,又是如何做到如此的啊?

    橙儿,你回来!

    ……

    赵管事从厨房端了些清淡的食物来到枍泱院,他不忍看见杭九傒日日作践自己,可是却又迟迟无法在某件事上抉择。

    为了任务,他此次竟用了一种极为不恰当的方式以期达成目的,即便将来回去了,他也必定受到惩戒。

    他或许应该在一开始便阻拦这一切的,不应该铤而走险,可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晚了。该乱的已经乱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已然不是他可以阻挡的。

    当他踏入枍泱院时,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场景,惊得手中的托盘都没能拿住,掉在了地上。他什么也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朝杭九傒奔去,看着一地的血眉头深锁。他想伸手去碰那手臂,却又害怕将他弄得更为严重。

    无奈之下,他一闪身离开了枍泱院。再回来时,手中已经提了个满脸惊悚的秦子骞。

    待定睛看清楚眼前状况之后,秦子骞来不及思考方才赵管事的非人之举,放下药箱便迅速帮杭九傒处理伤口。

    杭九傒没有心思去理会身边的人,就像一截木头似地任由秦子骞摆弄那条血淋淋的手臂,既不做配合,也不做反抗。

    秦子骞仔仔细细地替他缝合伤口,换做旁人,早该痛得哭天抢地,偏偏眼前这人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与死人无甚区别。

    哀莫大于心死,如此而已。

    直到将杭九傒的手包成了粽子,秦子骞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城主,从杭九傒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花狱城之时,便从未有过。

    那时候的秦子骞痛失父母,青梅竹马的女孩也在他面前死去。他以为自己也将命不久矣,可是杭九傒出现了,在他人生最为黑暗无光之际给了他生存的希望。

    而现在,这个人自己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肯接受现实。

    秦子骞实在看不下去,有些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决定一吐为快。

    他半跪在杭九傒面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说:“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是做给谁看?季橙已经看不见了!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劝你的时候怎么不听?你凭什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这是季橙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不怕跟你说实话。你可知就算不是因为救你,季橙也会死?她根本就没几天可活了!”

    闻言,杭九傒终是有了些反应。

    秦子骞又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山妖攻击她并非只是煞气入体,而是心脉俱损。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不愿意牺牲别人来救她自己,所以从一开始便求我瞒着你。这样一个善良之人,你还将她当成万恶的杀人凶手,你不觉得自己混账吗?

    “你可知她的心脏坏到了什么程度?你知道她有多痛吗?她日日吐血,日日承受巨大的疼痛,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想着你。

    “她去找仇依依麻烦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你恨她!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她从姝玉阁出来吐了多少血?你又知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说了些什么?她说她难逃一死,死之前让你恨她总比让你难过来得好!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即便走到生命的尽头还是全心全意想着你,你还要怎么样?你连为她哭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糟践她救下来的这条命!

    “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我若不说出来,便是对季橙最大的冤屈。你应该知道一切,你应该背负罪孽而活,你活得越久,便越能替季橙报这仇恨!”

    杭九傒怔住了,片刻之后崩溃大哭,无助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赵管事静静立在一旁并不言语,眉头深锁着下定了某个决心。

    州渊之序已乱,让你去,又何妨?

    ……

    “叮叮叮……”

    “叮叮叮……”

    女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那扰她清梦的东西拿到眼前,睁着半睡半醒的眼睛瞄了一眼,随后又放下了。一秒后,她倏地睁开眼,惊坐而起,大吼一声:“啊——”

    尖叫声划破沉寂的房间,裹着被子掉在地上的另一名女子被惊醒,猛地坐起了身。

    两人相视无言,两秒后,均是从被窝里飞了出来,往洗手间而去。

    “快快快!快迟到了!”

    “催什么催?都怪你昨晚非得拉着我开夜谈会,死丫头!”她一边套上一件外衣,一边将脚塞进鞋子里。明明看外表很是文静漂亮的姑娘,此刻却像是个埋怨丈夫不做家务的怨妇。

    两人飞奔下楼,刚好遇到公交停在站台上,于是又飞奔而去,总算是顺利挤上了车。早高峰总是难免人多,两人上车后便往车厢尾部挤去,三十来分钟的车程,还是不要站在上下车的地方碍事得好。

    公交驶离站台,两人方才狂奔之下的心还怦怦直跳。她们相视少顷,却是都大笑出了声。

    “你这是鸡窝吗?”辛棠荞伸出手揉了揉季橙那忘记梳的长发,使得她那本就凌乱的头发显得更为不堪了。

    季橙不甘示弱,指了指辛棠荞胸口上一点白色物体,不怀好意地说:“五十步笑百步,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辛棠荞低头一看,愣了愣,旋即意识到那竟是一小坨沾了水的牙膏。两人于是又笑出了声。

    辛棠荞埋怨道:“都怪你,昨晚非要跟我聊天到一两点,今天你第一天上班,要是迟到了可有你好看的!”

    季橙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讪讪笑着,说:“不会不会,来得及。”说罢,还伸出五根爪子在那被枕头和辛棠荞双重蹂躏过的头发上抓了抓,勉强也算是看得过去了。

    “我再闭目养会儿神,到了叫我。”辛棠荞手扶着座椅后背,双脚岔开肩宽,便兀自闭眼睡去了。

    季橙只觉脑门儿有三条黑线滑下,心道如此也能睡着?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伸手搂住了辛棠荞的手臂。

    望着窗外变化莫测的风景,季橙的思绪忍不住又回到了两个月以前。

    “小橙,小橙,坚持住!”

    耳边好像有人在叫她,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呢?

    这是哪里?七彩斑斓,好美。

    她发现她正躺在一个金色平台之上,坑坑洼洼的,是什么呢?眼睛所能见到的地方都泛着七彩的光芒,还有金色之气,这里好像是……

    七彩莲?

    她竟然在七彩莲之中,那么她到底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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