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康舞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抢了姐姐不少东西。从衣衫首饰到鞋袜点心,  有时候甚至是一条帐幔,只要是她看上的,姐姐就得退让。

    以前她很喜欢所有人都依着自己的感觉……如今算是遭了报应。

    在她看来,  姐姐应该是想要让她妥协求饶。

    她在赵奇那里没吃上特别好的东西,到了屠户家中……肉就是最好的吃食,  关键是手艺不好,  随便水煮一下。她最开始吃的时候险些吐出来。

    她想吃的是各种精致的饭菜,据她所知,食盒分好几层,上面那盘拿掉了,  底下至少还有两层,她期待的目光落在了食盒上,口中已经道:“姐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但我是迫不得已……小时候我不懂事,抢了你不少东西。可我们是亲生姐妹,  本就该互相扶持,我知道错了,  你就原谅我吧……”

    她跪了下去:“我给你磕头,  行不行?”

    胡妍美冷眼看着,顺手就将食盒里面剩下的两盘菜递给了另外一边的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眼神如死水一般,  看到吃的后,  眼神动了动,  接过盘子时还道了谢。胡妍美多瞧了她一眼。

    云康舞看着食盒空了,很是不满姐姐的做法,提醒道:“你别看她温温柔柔像个好人,其实她是个杀人犯。她男人就是被她杀掉的!一到夜里,  她就跟个疯子似的咬人,昨天跟她同住的婆子哭着喊着要换地方……”

    胡妍美有些意外。

    妇人正在用手抓着东西吃,听到云康舞这么说,抬眼看了过来。对上胡妍美目光后,道:“我知道夫人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说话有条有理,并不像是云康舞口中的疯子。

    胡妍美颔首:“你说来听听。”

    她也不是什么忙都帮的。

    “我女儿……”妇人提起女儿,眼泪落了下来:“她今年才十岁,特别可怜……我之前带着她改嫁,以为有个男人庇佑和我们母女俩能过得更好,可我……可我识人不明,那个男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想要欺辱她。我回来时刚好撞上,便……等我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被我砍死了。我女儿有个杀人犯的娘,日子肯定不好过。您……您能不能出手将她送去外地……哪怕是送去大山里,也好过留在城里被人指指点点。”

    云康舞撇了撇嘴。

    这么听着,那个混账简直该死,如果事情真如这女人所说,胡妍美很乐意帮这个忙:“你家住哪?”

    妇人说了一条巷子名,云康宜没有去过,应该是外城。

    见胡妍美疑惑,她苦笑:“你只要去问,就知道我家住在哪儿了。”

    也是,出过人命的地方,周围一大片的人都该清楚。胡妍美颔首:“我会把你女儿接走。”顿了顿又问:“你想见她吗?”

    妇人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以的。”胡妍美起身:“稍后我出去就让人去打听,如果她还在家,我今天就把她接到内城,最多明后天就让她来探望你。你有什么需要带的?”

    妇人摇了摇头,捂住嘴,埋在干草里哭得泣不成声,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云康舞很不满,但她很聪明,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姐姐,你对着外人都有那么好的耐心,倒是也让玲珑来看看我啊。反正你也要带人来,那就是顺手的事。”

    胡妍美冷笑:“你跟她能一样吗?她是个误杀了人的可怜女子,落到这种地步还惦记着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云康舞愕然:“你这话未免太难听。”

    “你是畜牲。”胡妍美一脸冷然:“连至亲血脉都骗,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廉耻,自私自利……”

    “你不帮就算了。”云康舞一脸悲愤:“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胡妍美一合掌:“你说对了,我就是看不上你。”她想到什么,问:“你找我来有何事?”

    云康舞被她连番送菜给别人,还有对一个外人都那么耐心这两件事给气着,险些都忘了正事。听到这话,立刻道:“姐姐,我的亲姐姐,娘昨天来跟我说,如果他们被赵奇赶出门无家可归的话,就要卖了玲珑。我是个畜牲,我对不住你,但玲珑是无辜的。她还那么小……你帮帮她。”

    胡妍美好奇:“你想让我怎么帮?”

    云康舞还以为有戏,急忙道:“你把祖宅买回来,让娘住回去……”

    “想得挺美。”胡妍美挥了挥手:“这事儿不可能。”

    云康舞:“……”

    合着云康宜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逗她玩的?

    胡妍美走出大牢时,心情愉悦,看着天色还早,干脆去了一趟外城的那条巷子里。一打听才知道,妇人姓高,时常被男人打,夫妻俩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至于她带来的那个女儿……外人不知,亲近的邻居却知道,趁着高氏不在的时候,男人不止一次的欺辱了她女儿。

    正是因为如此,高氏才会在知道真相时冲动杀人。

    胡妍美默默叹口气,得知高氏的女儿已经不住在这儿,好像是去了一个客栈帮忙。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培养妓子的地方,只等着到了年纪就将人送去花楼。

    胡妍美派了人将她接出来。

    小姑娘低着头,胡妍美也不多问:“我在大牢里碰到了你娘,她想要见你。你先跟我去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去。”

    小姑娘一脸倔强:“我不跟你走,我要赚银子救我娘!”

    胡妍美叹口气:“我会帮你的。”

    “你怎么帮我?”小姑娘说到这里,眼圈顿时通红:“我娘她不肯说真相,以为这样就能护住我的名声,我都跟她说了实话,好多人都知道我被那畜牲给……可她还是不愿意说……我听说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能让她提前出来。”

    “我有银子。”胡妍美伸手拉她:“你与其从别人那儿赚,不如只欠我一个人。至少,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小姑娘一脸不信:“真的?”

    “我是好人。”胡妍美将她拽上马车。

    小姑娘姓周,周瑶瑶,到了胡妍美的院子里还很是戒备,夜里睡觉都堵着门。

    胡妍美听到这消息,沉吟了下,派人去查了高氏身上的所有事,尤其是被她杀了的那个男人。

    人已经没了,好多人都不会在意他活着时候干的事。但胡妍美却觉得,这样一个畜牲,一定不会只干了这一件坏事。只要他其罪当诛,那么,高氏应该能很快出来。

    翌日,胡妍美真的带着周瑶瑶去了大牢里。

    云康舞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云康宜,你故意的是不是?”

    胡妍美没看那边的母女团聚,饶有兴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我不捧着你,你特难受是不是?”她又好奇:“你讹诈了吴秋明那么多银子,加上骗云家的,大人怎么说?”

    云康舞微愣了一下,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罪名就是骗了娘家祖宅这一件事,其他的已经发生那么久了……她已经忘了,以为不会有人追究。此刻听到云康宜的话,一颗心只直往下沉,下意识强调道:“吴秋明自愿给我的。”

    胡妍美扬眉:“与人通奸是重罪,你拿这事来威胁他,讹诈了他十几万两。大人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是一定要追究的。你猜我会不会帮你瞒着?”

    云康舞目眦欲裂:“云康宜,我刨了你祖坟吗?你为何这么恨我?”

    胡妍美似笑非笑:“兴许是你上辈子欠了我的,如今我来讨回了。反正,你对不起我,害我一生,我绝不会放过你。你想过好日子,除非我死。”末了,她好奇:“大人知道了这些事后,你还能活着出来吗?”

    就算不至于身首异处,至少也得被关好多年,云康舞呆在大牢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压根就熬不了多久。她越是想,心中越是恐惧,终于真切的害怕起来:“姐姐,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以后我再不跟你置气,也再不给你添堵了……姐姐……你从小就疼我……”

    听到这句,胡妍美有些恍惚。

    “小时候我或许是疼你的。”但那些对妹妹的疼爱终究被一次次的退让给磨灭了,到得后来,只剩下满满的不甘和恨意。

    云康舞如今是没了机会,上辈子她真的什么都抢,凡是云康宜我拥有的她都要抢走。哪怕是虚假的夫妻感情,她也不允许云康宜拥有,还让云康宜死了给她腾地儿。

    听到这话,云康舞颓然坐在地上。

    那边的母女俩抱头痛哭,分别时依依不舍。胡妍美将周瑶瑶带了回去,查清楚那个男人干的其他混账事之后,她请大人重查此案。

    于是,本来被判了几十年□□的高氏改判一年,她在里面本就呆了一年,转瞬就能出来了。

    母女俩都觉得做梦似的。

    云康舞也跟做梦似的,好多人都说高氏是疯子,早晚会疯死在这个大牢,结果,人家转身就走了。而她……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

    在她看来,云康宜这就是故意报复。

    平白无故跑到大牢里捞什么人,偏偏捞的是住她隔壁的女人。云康宜没安好心……她压根就不配做姐姐,外人都愿意救,为何不救她?

    关于云康舞的罪名很快就下来了,有胡妍美在,绝不允许大人漏掉任何事,于是,云康舞做的恶事很快就被翻了出来。

    她跑去勾引夫家的堂兄这事,好说不好听。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些人还觉得不能全怪女人。但云康舞借着这件事情威胁夫君要银子,这就很过分了。

    向来都是暗中苟且的男女被发现后被人威胁,这俩人可倒好,脸皮比城墙还厚,竟然还说要拿这件事情去打击一个即将离去的长辈……这事情太恶劣,戏文都不敢这么编。

    大人从重处罚,所有罪名加在一起,判了云康舞服徭役三十年。

    她有心疾,活到三十多岁从来都没有干过活,哪里能服徭役?

    云康舞又哭又求,却根本就没能让大人心软。

    这女人最会的就是装可怜,所有人都被她给骗了,大人知道其中内情,当然不会被她哄住。

    审案的那天,赵奇又来了。

    他站在公堂外……关于多年前他听了云康舞的话才上门求娶的事没有被翻出来。

    胡妍美也仔细想过了,这么多年来赵奇和云康宜做夫妻时,确实没在外乱来。要说一个男人会对心上人痴等几十年这事虽然稀奇,却也有可能。可赵奇都和妻子生了三个孩子,要说他对云康舞有多深的感情,外人怕是不信。

    这事重新拿出来说,律法上压根不能将他二人如何。胡妍美便收住了。

    不过,这些事情还是在暗地里传开了去,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

    胡妍美也到了公堂外,亲眼看着云康舞哭求,听到大人判完,才缓缓出门。

    赵奇追了上来:“康宜,你最近可好?”

    胡妍美冷眼看着他:“我只要一看到云康舞,就想到自己被你骗了这么多年,便好不了。”

    赵奇有些尴尬:“我一开始上门求娶或许心思不纯,但我这些年真的有用心在照顾你。我们俩有三个孩子,我早已收了心,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胡妍美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本来我是信了的。但你收留了云康舞,你们俩同处一屋檐下的时候做了什么?”

    赵奇面色微变。

    他看着多年前自己得不到的佳人在眼前晃悠,难免心猿意马,两人之间各种暧昧……总之不是姐夫和小姨子之间该有的距离。

    “你听谁说的?”

    “我打听的。”胡妍美冷淡地道:“和你们同处一屋檐下的云家人心里都清楚,虽然没有跟我提,但你隔壁邻居和你那几个堂兄弟都看出了苗头,借着这事从我这里讨要了好处。赵奇,少拿那些话哄我。往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奇不甘心:“他们就是想抹黑我。”

    “可这黑灰是你自己蹭上的。”胡妍美不客气地道:“你若一开始不收留云康舞,哪会有这些事?可你收留了她……赵奇,你敢不敢拿你自己的性命对天发誓,说你对她当真一点点心思都没有?”

    赵奇哑口无言。

    两人不欢而散。

    这天,赵奇从铺子里回来时被人揍了一顿。

    他还以为是云康宜气不过,找人收拾自己,结果一打听,得知那人很高壮……怎么看都像是那个姓陈的屠户。

    他简直能冤死。

    屠户凭什么打他?

    那屠户力气很大,赵奇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值得一提的是,赵家几兄弟心里恨极了赵奇的翻脸无情。

    由奢入俭难,几兄弟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后又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连口肉都吃不上……如果一开始一直过清贫的日子,他们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要怪就怪赵奇。

    于是,几人找上门借银子。

    赵奇压根就没有多的,不愿意借。

    赵家兄弟俩强势地去了他的铺子里做管事,自己从收钱的匣子里拿银子养家。

    赵奇哪能容忍这事?

    几人争执之中,忍不住就动了手。最后,那个叫赵平的被赵奇失手打成了重伤。

    这一下可不得了,赵平一家人从此就赖上了他。

    赵奇烦不胜烦,本身没有多少银子,养活自己都勉强。再加上赵平一家,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他一咬牙,干脆卖了铺子,独自离开了府城,打算去外地重新开始。

    他会离开,一来是彻底看清楚了妻子不可能再回头,几个孩子也不理他。二来,是被赵家兄弟几个逼得没法子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好多人暗地里冲他指指点点,说他脑子不清楚。明明都已经把金元宝抱回家了,却还要把惦记那不值钱的破贝壳,后来甚至还为了破贝壳将金元宝弄丢。

    金元宝指的是云康宜。

    好多人都以为云康宜离开了赵奇后,会将生意渐渐收拢,将银子攒起来。结果,人家生意蒸蒸日上,比赵奇管着的时候还要好。

    赵奇想离开府城,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东山再起。

    他都打算好了,就去云康宜矿山的附近,那周围都是各种玉,价钱低廉,花点功夫收回来找个手艺精巧的工匠,转手就能赚银子。

    这也算是他干了十年的老本行,应该不会手生……他盘算得好,可赵家的兄弟几个一直暗地里盯着他。都不需要胡妍美通风报信,就跑去路上将人截住,蒙着面把人狠揍一顿,直接把赵奇的腿的打断了,然后拿着银子消失在路旁的林子里。

    可怜赵奇为了掩人耳目,趁夜出的门,在官道上躺了一个晚上,才等来了过路的人。

    等到送到医馆,他已经发起高热,整个人奄奄一息。

    受了这么重的伤,赵奇身无分文,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胡妍美这里。

    不说多年的夫妻情分,赵奇是有儿子的。这父亲重病在床,儿子就得贴银子亲自伺候。

    胡妍美找了个宅子安顿他,没多久,赵奇就病逝了。

    她没有下暗手,他真的是病死的。

    临走之前,赵奇闹着要见她。

    胡妍美到的时候,姐弟三人都在,她挥了挥手:“你们出去。”

    赵奇已经瘦脱了相,和胡妍美来的时候判若两人。他认认真真看着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哑声道:“我总觉得,你不是康宜!”

    胡妍美扬眉:“这话从何说起?”

    听到这句,赵奇微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激动:“她在哪?”妻子一定不会这样对他!

    “死了,被你给害死的。”胡妍美居高临下看着他:“前半生我一直活在你的欺骗里,以为你心里有我,以为娘和哥哥多少对我有些感情。但后来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我再不变,悲剧的就是我。”

    赵奇沉默下来。

    “康宜,我对不住你。”

    胡妍美摇头:“你现在后悔了,是因为我戳穿了你,如果你还是风光无限的赵家主,一定不会后悔,也不会说这些话。再顺利和云康舞勾搭上,美人银子和威望都收入了囊中,也没缺了儿子……那时候你只会暗地里得意洋洋,认为自己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

    赵奇:“……”

    “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胡妍美并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一步:“你不配。”

    赵奇手抬着,想要握住她的,最后无力的垂落。

    人没了,胡妍美没有出面,只让姐弟三人薄葬了他。

    当然,她也没有放过了赵家三兄弟,请大人彻查此事,于是,三兄弟纷纷入狱。这一回,几家人不止要露宿街头,还要背上恶名。

    云家母子在赵奇卖了宅子后,也只能搬出来。云母先前说要卖掉吴玲珑,其实是气话。但后来真的无家可归,周氏那边始终不肯松口,她一咬牙,真的将吴玲珑给卖去了外地,然后买到了一间很小的院子,让母子俩安身。

    母子俩老早就想和胡妍美重归于好,但也只是想而已。

    胡妍美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从来都没有对他们另眼相待。母子俩每次上来纠缠都会吃亏,后来便不再找上门了。

    周氏后来还带着两个孩子改了嫁,知道这事之后,云母大受打击,很快病得起不来身。

    云康愉想要救治母亲,奈何手中没有银子。他没有跑来找胡妍美,而是跑去找了周氏。

    彼时周氏已经嫁了人,并不愿接近他。

    或者说她不愿意为了这样的母子俩再影响了自己如今的日子,云康愉最后连门都没能进去。

    云母病了几天,发着高热说胡话,时常道歉,很快就去了。

    胡妍美最后还是没出面,因为在某一次母子俩上门纠缠时,她写了一张断绝血缘的切结书,让母子俩画押。

    其实呢,云康宜不管母亲,容易惹人诟病。

    但云家人偏心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云母身为母亲,一直让姐姐让着妹妹,这事本就不合理。尤其云康舞那样不堪,满口的谎言……说到底,云母也是帮凶。

    这母子俩,一点都不值得人可怜。

    云康舞是在半年之后被押解着离开府城的,胡妍美还特意去送了送。

    此刻的云康舞已经和以前判若两人,满头乱发,囚衣上满是脏污,容色不在。看到胡妍美时,她已经不再激动。

    胡妍美只是目送,并没有上前打招呼。

    云康舞离开府城后,胡妍美刻意没管她,隔了两年去打听,听说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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