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婷过得挺不错, 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
柳定文竭尽全力为柳婷铺路,柳婷也没让柳定文失望,到了一个比较高的职位, 单位里很多人明里暗里表示羡慕死了, 有个好爹真的是少奋斗好几年呐。
不仅如此,柳婷还有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对象——逯原。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 计算机出身的逯原成了香饽饽, 中关村有名的公司争着要, 并给出了特别高的待遇。
逯原最后选择了一家致力于研发个人计算机的公司,并在之后创办了自己的公司。
按理来说,柳婷应该高兴才是,逯原按照她的建议开了自己的公司,成了赫赫有名的大老板。
但柳婷每日看着空荡荡的卧室, 心想结婚结了个寂寞。
逯原太忙, 而她也忙,虽然这个忙只是呆在办公室里批批材料, 但长时间不见面, 感情变淡, 婚姻怎么可能不会出现危机。
但再委屈也得往肚里咽, 坚决不能表现出来,表现出来那就是输了,输了就等于给了别人看她笑话的机会。
她是坚决不会让别人看她笑话的!
柳婷踩着高跟鞋,把背绷得紧紧的,脸上永远画着精致得体的妆容, 别人无法窥见她内心的悲凉。
原以为生活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但逯原想谢幕,他要离婚。
柳婷没有歇斯底里问为什么, 两辈子的阅历,权衡利弊的行为准则,以及多年来养成的不动声色的习惯,让她一脸沉静。
“我出去走一走。”
逯原鼻腔中发出“嗯”的声音,他靠在窗边抽了根烟,猩红的光在黑夜中闪烁着。
柳婷绕着小区走了一圈。
小区是三木房产建的,质量很有保障,她记得有一年地震,其他房产公司建的楼房都塌了,唯有三木房产的没有倒。
她盯着三木的广告语看,“为每个家庭的幸福生活保驾护航”,她心想:到底什么才算是幸福生活?
不知道是被“幸福”二字刺痛了眼睛,还是为逯原无情提出离婚而伤心,或者是单纯为了自己的生活难受。
柳婷长吁一口气,眼泪连成线的往下流。
她试图说服自己过得挺不错的了,尤其是家庭条件这一块,但眼泪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柳婷痛恨自己现在的软弱。
这种软弱像是抽打在她权衡利弊行为准则上的鞭子,一鞭下去,她所有拥有的东西都像是一个笑话。
比如在对待父母,对待亲情方面,她选择了权衡利弊的方式:在父母感情不和的时候,冷眼旁观,等父母离婚后,果断选择了父亲,但当舅舅更厉害时,她又找母亲,外公外婆表达感情。
比如在对待伴侣,对待爱情方面,她坚持了权衡利弊的方法:对没有价值的人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她永远在找寻给她带来最大效益的人,任何时刻,任何地点,情感都要让步于理智。
她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名声,地位,金钱,以及无数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
但她的心空洞洞的,风从中间穿过,留下叮叮当当的响声。
柳婷不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亲情不一定可靠,爱情更是如此。
她要保持彻彻底底的冷静和理性,只是在这种冷静和理性下,她觉得自己好悲哀。
柳婷用手背狠狠擦了把眼泪。
晚上的风带着一股沁入身体的凉意,但柳婷感受不到,倒不是因为她抵抗力强,而是因为她心早已凉透,再凉一点也无所谓。
她不想回家,于是去了小区外面。
外面终于有点人气了,柳婷听着热闹喧嚣的叫卖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曾经她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份子。
她卖过橘子,有砂糖橘,蜜橘,丑橘,摊位上嗓门最高的必定是她,因为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想要欺负她的人。
她讨好地看向顾客,这种表情并不是天生就会的,而是在讨生活中自然而然形成的。
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真羡慕那些不用讨好别人的人,永远是一副从容平和的状态,不用局促,无需讨好。
“美女,买橘子吗?”一个银盘脸的妇人笑着问柳婷,眼角流露出仰视的意味。
柳婷愣住了。
她仿佛从妇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曾经的顾客。
妇人热情的推销着自己的橘子,只是一旁的孩子不太配合,拿着一把劣质水枪,往妇人身上喷水。
“一边去,别在我跟前捣乱!”妇人呵斥了一声,接着对柳婷笑脸相迎。
柳婷眼泪再次蓄满,在要掉落之时,她呼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天空,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但她失败了。
一颗,两颗……再抬眼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柳婷想起自己一边卖橘子一边骂孩子,她孩子曾经问她为什么要把笑脸给别人,臭脸给自己,她当时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了。
对别人笑是想多卖点橘子,多挣点钱,好培养孩子。
朝孩子骂是想让孩子知道学习,好好努力,早早改变命运,不要跟她一样,一辈子就是个卖橘子的。
柳婷以为自己早把上辈子的事情忘了,没想到,很多事情已经深入骨髓,想起某件事情时,是彻骨的疼痛。
卑微与高贵,重重叠叠的幻影就在自己眼前。
曾经卖橘子的自己和现在买橘子的自己,勾勒出一副荒诞却美妙的画卷。
“美女?”妇人喊了一声,眼里不解对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她心下不忍,以为对方是跟父母吵架了,便好心说了几句:“父母和孩子哪有什么隔夜仇,小姑娘,你快回家吧,不然你爸妈会担心。”
其实柳婷哪是小姑娘啊,她看起来年轻都是保养,化妆出来的。
妇人可不懂,继续说道:“我也经常跟我家孩子吵架,但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啊。”
她看了眼玩水枪的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眼角冒出泪花。
“人家孩子玩高级玩具,我家孩子只有一把塑料水枪……我有时候都会觉得对不起孩子,孩子没有高低贵贱,是父母有高低贵贱。”
柳婷听到这句“父母有高低贵贱”,再次泪如雨下。
妇人的话就像一把钝刀子,切割着她不怎么多的情感和柔软。
孩子看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水枪:“妈,你怎么哭了。”
妇人扯出一个笑来,哄道:“妈没事儿。”
孩子年纪太小,虽然知道妇人很伤心,但体会不了妇人伤心的原因,他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不要哭”,又继续玩水枪了。
柳婷不想让情绪控制自己,她擦了擦泪,随便拿了几个橘子,说道:“我要这些。”
妇人也不哭了,笑着说道:“好好好。”她把橘子放到电子秤上一秤,跟柳婷说了价格,又指了指二维码,让柳婷扫。
柳婷掏出手机,付完钱,拎着一袋子橘子准备回家。
该做个决定了。
柳婷回到家后,先补了个妆。
逯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静静地看着她。
柳婷的粉扑“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在空荡的房间里有几下回响。
“你哭了?”逯原故意问道。
柳婷故作坚强:“风太大沙子进了眼睛。”她以前很不屑这句搪塞的话,明眼人都知道是哭了,却还掩耳盗铃,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这句搪塞的话真管用,虽然只能糊住一小块自尊。
逯原切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讽刺,还像是可怜。
柳婷看着镜子里再次精致起来的自己,松了一口气,如同战士拿到了武器一般。
“我想好了,我们离婚。”
她即便知道自己太端着了,太故作姿态了,但是她改不了了。
她想念上辈子泼妇一样的自己,想念随时随地能表达内心愤慨的自己,甚至很可能打人的自己,但上辈子和这辈子之间有个厚厚的玻璃墙。
她只能看到人影,却无法触碰。
柳婷坚守着这辈子习得的自尊,骄傲,不再倾听内心那个求逯原不要离婚的声音。
因为她是买橘子的柳婷,不是卖橘子的柳婷!
无需声嘶力竭的质问,无需没有尊严的乞求,更无需一丝一毫的讨好,她要体面,要优雅。
但她内心痛快吗?
并没有。
柳婷多么想知道了逯原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没有文化没有身材没有长相的女孩?她多么想问一问逯原她哪个地方不如女孩?
她曾经向往的势均力敌的婚姻,竟然输在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到的因素上。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如果真的把这些话说出口,那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所以柳婷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她事业有成,不愁衣食,并有很多人的羡慕,这些已经足够了。
逯原看着柳婷这副样子,心里又恨又悲。
他猛地抬起柳婷的下巴:“不愧是学经济的,理性人假设真是贯彻到底啊。”
柳婷下巴被掐的生疼,但她忍住痛意,一双美目盯着逯原看。
逯原松开手,笑了声:“那就离婚!”
他把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来,搭在手臂上,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处,他停下脚步,转过头说:“柳婷,你跟你的理性过一辈的吧。”
柳婷不敢动弹,生怕被逯原看出来她有点后悔了。
接着,“砰”的一声。
门关上了。
柳婷抱头痛哭,她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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