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瓦从顶部一路铺到尾端。
再往下看,便是一台子由绛紫和纯白交织而成的夕颜。那样的景象很美,像是色彩瑰丽的瀑布。
眼前的一切由上往下,如同绘卷般徐徐展开。
隐约还能瞧见远处飘荡的浮云,以及被雾色笼罩的天际。
耳畔传来数道尖锐的惊呼声“三殿下,您这是您站在屋檐上头作甚这也太危险了”
然后萧瑾才意识到,她大概做了一个关于原主的梦。
而她此时所看到的视角,应该是原主本人的记忆。
少女的嗓音很好听,冷冽之中还带着些许稚气“本殿在看山。”
底下的人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我的好殿下您别站这么高待会儿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奴才们实在担待不起啊”
少女笑了一声,朗声道“你们不知道,站在这上头能看到很远的山脉,还有那些薄薄的白云喂,你们一定没爬上去看过那边的风景吧也是,你们觉得待在宫墙里就是最好的。”
宫人们急得要命。
即便费尽口舌,少女依然站在屋檐上,丝毫没有想下来的意思。
这时萧瑾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很散漫,但却透露出了威严。
“宫墙之外还有无数道宫墙,翻过山脉之后还有无数座高山。你站在屋檐上,所见的终究也只是京城,京城之外的东西你见过吗”
少女沉默片刻,而后轻快地笑了一声“姑姑,我没见过。但我知道等我下来之后,您会干什么。”
萧霜看着站在屋檐上的少女,微笑着问“噢你真的知道本殿想干什么吗”
少女点点头“您会罚我抄书,抄一百遍一千遍,抄不完永远不许我出宫。”
“猜对了,瑾儿实在聪明。”
少女笑道“姑姑谬赞。”
萧霜的脸上依然带着笑,语气却变得漠然起来“所以,萧瑾赶快给本殿滚下来”
萧瑾是被骂醒的。
做个梦也要背锅被骂,她是真的很冤。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首先是确认她现在身在何方。
萧瑾的脑袋很昏沉。
她撑着手坐起身,发现底下的布料不算柔软,是极为普通的布料。
瞬间便明白过来,这地方应该是苏檀的药铺。
果不其然,萧瑾一抬头,就瞧见了正在喂鹦鹉的苏檀。
苏檀的手指抚摸着白鹦鹉的羽毛,拿起银匙舀饲料,丝毫没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待到听见萧瑾的声音,苏檀的动作才微微一顿,抬起了头。
瞧见对方紧皱的眉头,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言语里充满了极为罕见的和善“已经是酉时了。”
萧瑾刚醒,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酉时到底该换算成几点。
还没待她想明白,屋外的帘便被人轻轻掀开,于是她的注意力全被那只手给吸引住了。
晕倒之前发生的种种事,瞬间涌现在了萧瑾的脑海里。
此时萧瑾身上的合欢散倒是解了,不过她的尴尬并没有消解。
尴尬让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导致她只是瞟了一眼布帘,便垂下眸,佯装未曾看见的模样。
毕竟她也不知道,晕倒之后自己又做了什么事。
岂料进门的并不是楚韶,而是刚刚在屋外煎药的张管事。
见萧瑾醒了过来,他几乎喜极而泣,喊道“王爷,您昏迷了这么多时辰,如今总算是醒了您这一晕,着实是把老奴给吓坏了”
此时萧瑾才抬起头,瞟了老张一眼,轻咳道“怎么不见王妃”
张管事愣了愣,环顾四周,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王妃娘娘刚刚还在这儿守着王爷奴才只是去煎了个药,怎么人就不见了。”
此时萧瑾瞧着屋内燃的蜡烛,突然想起酉时的区间似乎刚好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于是问老张“既是酉时,莫非昭阳姑姑的生辰宴已经开始了”
张管事笑道“王爷真会说笑,宫里的宴会早就结束了。”
萧瑾“”
她沉默片刻,再问“所以本王错过了昭阳姑姑的生辰宴”
萧瑾实在没想到,她只是简单地去接了个人,结果没想到不仅中招了,而且连大腿的生日晚会也没来得及参加。
更别说调查春山空疑案,还有之前约好的带楚韶去拜见萧霜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张管事点了点头,笑呵呵地解释道“不过王爷不必担心,奴才先前已遣人告知过昭阳殿下,说是王爷您身体抱恙,无法亲临生辰宴,也将王府备好的贺礼送过去了。”
听完对方的话,萧瑾不咸不淡地说“早上面见姑姑时,本王尚且生龙活虎。如今到了晚上突然身体抱恙,你觉得姑姑会信吗”
苏檀站在一旁,憋笑憋得艰难。
张管事愣了愣,而后一拍脑袋,笑道“王爷说的极是。不过王爷也无需担心,因为不止王爷一人没能到场,其实四殿下那边也未曾进宫赴宴。”
萧瑾并不觉得稀奇。
老四都被她打成这样了,如果还有脸面去赴宴,那她真是打心底里敬佩对方。
听完老张的话,萧瑾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等等,你刚刚说晚宴早就结束了”
张管事答道“回王爷的话,已经结束半个时辰了。”
萧瑾沉默了。
而后垂下眸,看着自己胳膊上所缠的那条绷带。
缠得极好,最后打的那个结也极为漂亮。和上次楚韶给她包扎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晚宴结束,楚韶却恰好不见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萧瑾抬起手指,抚过绷带上的血迹,叹道“今晚的京城,恐怕不会太平了。”
今夜,京城无风无雪。
据说因为宫宴缺席了两个重要的人,故而这场宴会散得不太愉快。
此时皇子府的下人正坐在院子里,迎着天幕上微弱的星光,小声议论着贵人们的事。
“我听说啊,当时陛下正在麟德殿为昭阳长公主举办生辰宴,见着宫宴布置得极好,本来龙颜大悦。结果瞧见燕王空缺的位置,询问过后,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一人笑道“岂止是陛下不悦,听说那太监带着贺礼宣称燕王殿下身体抱恙时,淑妃娘娘的表情都变了。”
“如今谁不知道燕王为了去找燕王妃,走到淑妃娘娘的殿门口都能掉头折返,六宫众人早已将此事传遍了若说只是燕王作怪倒也罢了,恰好我们殿下又被燕王那疯子给打了,也没能参加宴会,可想而知陛下的脸上有多挂不住。”
“陛下的脸面挂不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长公主势大,太子又常常干涉政事,加上燕王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也就只有我们殿下时常在陛下面前尽孝,能为陛下分忧。”
另一人瞧着说出此话的人,笑骂道“四殿下又没在这里,你拍马屁给谁听呢要我说,若不是太子殿下赴了宴,只怕陛下和长公主殿下都得动怒。”
那人啧道“动怒又如何动怒才好,这样也正好让陛下知道燕王有多残暴我们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燕王那样的身份,若不是被昭阳殿下护着,岂能嚣张到今日”
院内的议论声始终没有停止。
楚韶坐于高墙之上,起初听得兴味盎然,唇边也含着微笑。
只是听到最后,发现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说辞,未免就有些厌倦了。
星光黯淡,楚韶穿着一身夜行衣,与京城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此时她隐匿在巨大的树影背后,无人在意墙头上那一抹纤瘦的背影。
就算发现了,估计也会不以为意。
毕竟那里只坐着楚韶,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楚韶也并没有准备太多东西。
她只是带上了母妃留给她的匕首,还有临时起意从药铺顺走的两条绷带。
东西很少,但也足够报答他们了。
此时楚韶坐在墙头,听着树叶沙沙声,还有巡夜人打梆子的震响。
晚风拂动青丝,她遥望着远处亮起的灯盏。
随意一数,足足有十二盏。
一群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走来,为首那人面上留着须髯,边走边骂“你们吃饱了撑的外面都打更了,还待在院子里嚷嚷着干什么扰了殿下清梦,看你们怎么担待得起”
为首之人训斥着院里的仆从,骂声回荡在院内,比方才仆人们议论的声音都还要响亮。
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出言反驳他。
因为面前的人是皇子府的管事,和他作对,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最重要的是,王管事还是穆贵妃娘娘的远房亲戚。纵使他们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也没胆子得罪皇宫里的贵妃。
故而仆从们皆是低眉顺眼地听着训,无人吱声。
夜色撩人,泼在京城各处的宫殿上,柔软得像是价值千金的丝绸。
打梆子的声响越发急促。
一下又一下,连敲数次,想来已经快到戍时了。
楚韶的笑容依然柔和。
只是望着站在院子里唾沫横飞的王管事,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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