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捷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十分得意。他威风凛凛地听着众兵士的感恩之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虽然只是个旅帅,但他已掌握全旅大权,甚至可对五百个属下生杀夺予。假以时日,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能逐渐立功,成为师帅,成为军帅。在这个两军相争的乱世,他甚至有可能割据一方,实施自己的宏大抱负。
士兵们的欢呼声把吴捷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出来。他故作镇定,制止住士兵们的欢呼,却仍让他们跪着,说道:
“我再强调一次,既然加入太平军,就要真心加入,不可三心二意、犹犹豫豫。今天,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当中不想加入太平军的、吃不了军旅之苦的、贪生怕死的,可以就此退出。
“想退出的,不管你回去当平民百姓,还是落草为寇,我都不为难,也决不阻拦。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此刻不退出,将正式成为太平军,一切均以太平军军规行止。若再有临阵脱逃、擅自撤退等行为者,本帅决不姑息,皆杀无赦。”
底下的太平军士卒小心交换着眼神,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盼望着有人挑头出队。只要有第一个人出列,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他们就能趁乱出列,从此脱离太平军,远离这种疲苦不堪、朝不保夕的军旅生活。
没人敢第一个出来。士卒们本就地位卑下,跪在地上更显卑微。在习惯于一切盲从众人的心理驱使下,他们更倾向于等待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跟在他后面,而不是贸然出头。
可是,在不少贪生怕死的士卒当中,脱离太平军的心情是如此之迫切,以至于他们开始把眼神转向队伍当中的“勇敢者”。众人眼神中饱含着热切的期盼,无声地怂恿着寥寥无几的“勇敢者”。
渐渐地,队伍里有了骚动。吴捷知道,大概有人要出列了,要脱离太平军了。他讨厌那些贪生怕死的士卒,打心眼里想把这些人驱逐出队伍。
可他又担心起来,这些新兵才归附太平军不久,人心未附,万一局面失控,一下子跑掉两三百人怎么办?
想到这,吴捷把心一横,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蠢蠢欲动的士卒。哼,就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也想哗变?大不了,把那个挑头的杀了,拿他杀一儆百!
吴捷脸上杀气腾腾,他看了眼邹世安,发现邹世安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底下的士卒。
眼下,吴捷有些下不了台,正指望邹世安唱红脸帮他解围。可这邹世安像个没事人似的,他这是愚蠢?还是故意给吴捷难堪?
恰在此时,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站了出来。众士卒脸上露出喜色,吴捷有些错愕。
想不到,竟是一个毛头小孩挑了头。若要借他的人头压服众人,吴捷难免心中不忍。
却见他拿过一把尖刀,狠狠地割断辫子,扔在地上。看来,他不仅不打算脱离太平军,还向吴捷纳了投名状。
众人见状大失所望。
吴捷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禁对这少年顿生好感。太阳已经下山,光线偏弱。吴捷只能大概看到他的轮廓,只觉得他身材瘦小,脸上棱角分明。
那少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旅……旅帅大人,小人名叫王三,江华县人,三天前才入的天军。”
说也奇怪,王三刚开始说话紧张,可吐出了第一个字,后面说话就顺畅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三说话还算有条理:
“小人本是江华城内书坊的学徒,屡受主人欺负。天军提倡平等,为民作主,严厉惩罚不法书商,替小人一雪前耻。为此,小人自愿投效天军,愿为天军赴汤蹈火。为表明心迹,小人特地剪下辫子,以绝退志,从此再无贰心。”
“王三说得好!”吴捷抓住机会,赶紧说道:“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有志气,就算城外有十万清妖,咱也挡得住。”
他看一眼跪倒在地的士卒,看到那些想当逃兵的新兵,心底里不免有些轻蔑。可这些人毕竟都是新兵,也称得上自己的嫡系,从大局处着眼,他还是想把这些人留下来的。
吴捷继续说道:“王三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尚能明白事理。咱们诸位都是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争做英雄,杀清妖,灭狗官。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就应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岂能在这穷乡僻壤间苟且偷生,像只犬猪一样任人宰割,像棵草芥一样任人践踏?
“如今天军兴起,所到之处,清妖皆连败北,天军一路攻城略地,锐不可当。咱们此时追随天军,日后打下了小天堂,大家都算开国功臣,都能加官晋爵,永享天福。若一时动摇,错失了良机,岂不后悔终生?”
说到这,底下已经安静下来。经过王三的剪辫之举、吴捷的慷慨陈词,众士卒已经逐渐醒悟过来,不再想着当逃兵了。
吴捷冷冷地盯住邹世安。邹世安会意,心知自己躲不过去,便开口说道:
“诸位兄弟,旅帅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加入天军前途光明,邹某早已横下一条心,决心从此追随天军,至死不悔。大家多是邹某的旧相识,邹某无才,不能带领大家建功立业。天军不日就要开拔,向小天堂行军。大家可千万不要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呀。”
底下有个乖巧的瑶人,名叫李珊元,原是天地会凤凰堂的一个小头目,此是也是一个卒长。眼见风向已转,李珊元大声喊道:“誓死追随天军,誓死效忠旅帅!”
李珊元这样一喊,新兵们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先是稀稀拉拉的,后面声音逐渐整齐,逐渐变得声势浩天,直上云霄。这声音不断回荡在永明城内,令城内的老百姓惊愕不已。
吴捷心里明白,今后应当经常开展这种思想动员,用简短的口号统一人心,用庄严的仪式凝聚队伍。待众人喊累了,声音逐渐弱了,吴捷才说道:
“既然大家都要留下,便要像王三那样剪下辫子,以示忠心无贰。前几天,考虑到要利用辫子诈开城门。如今,这辫子也无用了,是时候剪掉这条肮脏的尾巴了。”
说罢,吴捷便命令队伍里的伍长,将士卒们的辫子一一剪下,堆在队伍前列。
五百多人的辫子堆在一起,倒也好大一堆,宛如一座假山。邹世安找来木柴,一把火把辫子烧得一干二净。
在摇曳动摇的火光中,在头发焦灼的臭味中,吴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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