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厂长拿着我写的条子,顺利地找到了曹健良。曹健良这时刚刚荣升为处长。曹处长人头熟,把应厂长引荐给了分管此类项目的另外一位处长。

    事情办成之后,应厂长拎着礼物去拜谢曹处长。应厂长虽然不知道曹处长的家庭地址,但应厂长知道曹处长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办公。而且,这间办公室的位置很僻静;从那幢办公楼的侧门进去,右手第一间便是。应厂长拎着东西进去,不显山不露水,没有第三个人看得到。

    应厂长去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曹处长带着他去单位食堂吃了一份饺子。回办公室以后,曹处长从应厂长带的礼物中留了两瓶江城香醋下来,其余贵重物品一概退还。见曹处长态度坚决,应厂长也只好遵命。

    回江城以后,应厂长还不死心,他总觉得欠了曹处长一份人情。

    那些年,在高级礼品中,人们比较看重唐三彩。江城虽然不是唐三彩的产地,可江城友谊商店里摆卖着的一款唐三彩非常华贵。应厂长通过朋友关系换了一笔外汇券,把这款唐三彩买了回来。然后,他去邮局把这件高级礼物精心包装了一番,寄给了曹处长。

    曹健良收到这款礼物之后,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去工艺品商店摸清楚了这款唐三彩的大致价格。

    这件礼物确实不同凡响,其价格相当于他三个月的工资。他怕寄来寄去的,把这件贵重的唐三彩损坏了,于是就决定自己买下来。

    回家后,他让妻子准备好钱款。妻子拿出一张存折。妻子说,这笔钱刚刚存进去不太久,是定期的,现在取出来要损失掉一点利息。曹健良说,损失点就损失点吧。

    第二天,曹健良趁外出办事的机会,把钱从银行里取了出来,然后去邮局汇款给应厂长。他在汇款单附言中写下了八个大字:“是项目好,我没帮忙。”

    应厂长没有食言,他给我妹夫解决了住房问题。我妹妹倾其所有,拿出了家中这几年的全部存款五千元,剩下来的大头都是由厂里解决的。不过,为了避免引起其他职工的攀比,厂里为我妹夫支付房款的这件事,只有厂长、书记和财务部几个人知道,对外严格保密。

    我妹妹家的住房困难早已迫在眉睫。他们一家三口挤在工厂医务室旁边的一间小房间里,勉勉强强地还算过得去。问题是,我长期在外,母亲有时候生病,儿媳美文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照顾不过来,就只好到我妹妹家来住了。这时候,妹夫家祖孙三代四口人挤在这样一间小房间里,日子过得实在太窘迫。

    那时候,我刚刚开始赚了一点钱,还需要用于生意上的资金周转。我本来想挤出一点钱来支援他们,再让我妹夫的父母亲也支援一点,让他们自己再借一点,买个小一点的房子。现在好了,问题终于解决了。应厂长帮了我妹夫和妹妹家的忙,也等于是帮了我的忙。现在,我只需要拿出几千块钱给妹妹,让他们简单地装修一下,他们家就可以住进两室一厅的新房了。

    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了应厂长。我向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他连连摆手,反过来向我道谢:“应该谢谢你才对呀!你那位曹同学真是好人!真是好人!”

    确实,曹健良真是好人。这是他父亲从小言传身教的结果。他父亲没有文化,只知道埋头苦干。从初级社、高级社到人民公社,他父亲一直都是带领乡亲们苦干实干的领头人,是社长。在文革期间,他父亲进了牛棚。改革开放以后,他父亲被平反了,但由于没有文化,只能当个副乡长。他父亲总是叮嘱他:“要做一个有文化的勤快的好人。”

    曹健良是以父亲作为榜样成长起来的。他父亲虽然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就当社长,但他父亲工资低,家里人口多,家庭经济十分困难。他是我们班唯一一位穿着草鞋上小学和初中的同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就特别勤快,除了上学就是干活,从来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他知道父亲没文化,做不了大事,于是就发奋学习。在恢复高考之后,他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

    在那通讯十分不便的年代,我只给曹健良写过那一张托应厂长带给他的条子。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中期,陶元民建立了同学群,我跟曹健良才可以很方便地用聊天。

    退休以后,曹健良和几位老哥老嫂们组成了万步健走队。在我的手机“运动健康”的小程序里可以看见,他每天的行走步数都在一万步以上,在排名榜上位居榜首。有一天他行走的步数竟高达三万步,引得同学们点赞无数。而我,只要有一天能达到五千步,就会获得他的点赞。

    曹健良一生勤劳,老了也闲不住。除了健走之外,他还利用自己的专家身份,为社会服务。他不辞辛苦,经常奔波在京城内外,参加军队和地方上组织的采购招标评审会,发挥自己的余热。

    因此,他虽然退休了,每天还是忙忙碌碌。不过,和退休前相比,他总归空闲了许多。有一次,他刚参加完某单位的招标采购评审,在返京的火车上,他主动和我用语音聊了起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为应厂长帮忙的事,我一直记在心中。二十多年过去了,此刻我再说“谢谢”两个字,那显得太迟了。不过,我还是把这笔旧帐翻了出来。

    应厂长当年申请的这个科技项目在获得机械部的资助之后,取得了很大成功,使工厂扭亏为盈。当这家工厂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后,应厂长遭人举报。

    在举报材料中,举报人搜集了很多有关应厂长请送礼、作风不正的证据。上级纪委为此立案调查。调查结果表明,应厂长确有违纪事实,但并不涉嫌犯罪。最后,应厂长被撤销厂长职务,调到其他单位继续做他的工程师。后来,我妹妹所在的这家工厂又重新沦为亏损企业。

    当我提起这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之后,曹健良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知道,他所经手的项目太多。应厂长所主持的那个项目,在我妹妹所在的那家工厂属于大项目,关乎于全厂两百来名职工的吃饭问题,以及我妹夫家的住房问题。而在曹健良眼中,这只是一个小项目,不值一提。

    我想起应厂长在江城友谊商店购买的,后来又寄往北京的那只唐三彩。我刚刚提起“唐三彩”这三个字,马上就勾起了曹健良的记忆。

    他兴奋地说,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件收藏品。他当年出于无奈,花了三个月的工资,被动购买的这件艺术品,现在已经升值了无数倍,成为了他家中最值钱的玩意儿。

    我问他:“什么叫无数倍啊?难道有一千倍吗?你说它是家中最值钱的,难道它比房子还值钱啊?”我知道,北京的房子,那可是每套千万元级别的。

    他说:“一千倍都不止。当年买的这只唐三彩属于捡漏的真品。它被有一次来我家做的一位懂行的朋友认出来了。我们带着它到《世上宝藏》电视节目现场去鉴定过。它是真品,其价值不低于我这套房子。”

    在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前后的几年间,有一栏引人入胜的鉴定古董的电视节目,名叫《世上宝藏》。这个节目是由著名演员黄大师主持的。主持人在电视直播现场手持紫金槌,只要得知是赝品就立刻砸毁。

    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乃至理名言也。曹健良爱人是高挑美丽的北京姑娘,她虽然不像上海姑娘那样精打细算地会过日子,但也不愿意乱花钱。为了曹健良花出去的那三个月工资,以及因定期存折提前支取而损失的利息,她心疼了好几个月。一九九三年,一位处长的月工资不会超过三百块,三个月的工资总和不会超过九百块。当年曹健良爱人心痛着花出去的这笔钱,居然带来了眼下这么一大笔财富,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话也是至理名言。曹健良是好人。他担心这件艺术品在频繁的邮寄途中会被损坏,所以自己出钱买下了它。他的这项善举,在十多年之后就获得了巨额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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