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未雪的尸体被埋在了后山,马道会时不时带些未雪爱吃的东西到后山找她聊天,说的无非也就是些门派内的琐碎事儿,还有山下镇子上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

    马道把牛乳糕放到坟冢前:“早上刚从镇子上买的,你最爱吃的那家,趁热吃。”

    “诶,你还记得吗,之前镇子上闹妖,好些人家老人不是不见了吗,这两日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马道自己拿起一块儿牛乳糕塞|到嘴里,“镇子上那些人一天天就爱胡说,说什么千家受了惩罚,不敢为所欲为了。”

    马道愤愤地把嘴里的牛乳糕咽了下去:“我呸!明明就是宿新派整的幺蛾子。师父还让我不要到处乱说,那哪儿是乱说,明明就是陈述事实。不过师父那意思是,这样说还可以有些威慑力,省的他们乱找千家老宅的麻烦。”

    “不懂。”马道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师兄今天要带弟子们习练,所以晚点儿再来看你。唉,我也是看不懂师父了,他从你入葬之后好像就没来看过你了吧,还是他自己偷摸来啊,我也夜里来过好几次,怎么从来没碰到过呢。”

    “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也挺难受的,但又不好在我们俩面前叽歪这些。”马道无奈地笑笑,“对了,沈空行说他没再发作过了,你应该可想听到这个了吧。”

    马道叹了口气:“我其实很想生沈空行的气,但后来想了想,我和师兄可能都还没有沈空行帮你的多呢。”

    “他好像也没从辛武山搬走,知道他爹做的那些事情,估计也不想再回去了吧。”马道抓了把土按在坟冢上,“沈空行和虞听雨估计过一阵儿就会来看你了,他俩来得最勤。”

    “你自己慢慢吃吧。”马道起身,“真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是吃不腻这些玩意儿呢,歇着吧,我明天再来。”

    马道离开之后,后山起了一阵微风,一片树叶被吹到了坟冢前的牛乳糕上。

    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明明是冬末的时候才把未雪入了葬,这转眼竟然已经立夏了,空气中也逐渐有了温热的感觉。莫西凉从未雪坟冢那边下来,在静思居门口坐着喝茶,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一开始自己一直不敢来看未雪,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

    他想自己从最开始做的那些到后来的这些,终究有多少是帮到了未雪的呢。后来想来想去发现,自己一直担心未雪会很难走,殊不知未雪其实一路以来已经走了很远了。

    他又想起了以前未雪在后山练剑的时候,总会问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像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那时候他总会告诉未雪,要学会藏拙,自谦,但其实当时最主要的原因是未雪已经不太能压制得住自己的血脉了。

    如果那时候再有过多的外力干扰,可能会出现他也无法控制的情况,如若那时酿成大祸,未雪的路只怕会更难走。

    万万不可出现覆水难收的局面,莫西凉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拔剑起身,后撤挑剑,反手一个剑花,接着便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清平七式。

    踏回的剑身轻巧灵活,周边柳树的枝条被剑风带起,微微拂动。这一套清平七式莫西凉没注入什么功力,只是按顺序打了一套,清式结尾时,莫西凉皱眉微侧了下头。

    对方好像是看准了自己打最后一套的时机,柳叶镖穿过林间,发出嗖嗖的声音,莫西凉平手压剑,用了三分功力,剑风横扫而过,一排柳叶镖一一被斩断。

    莫西凉收剑,覆手而立,背在身后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他知道,能干出这种事儿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怎么不用自己的剑啊?”身侧静思居的房顶上传来一道声音。

    莫西凉转头望过去,靛青色劲装的下摆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高高的马尾束起来,发尾垂在一侧,黑夜里虽看不清面貌,但这声音和身形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不知怎的,莫西凉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人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笑声响起,随着这人越走越近,未雪的脸终于出现在了莫西凉眼前。

    “您刚才不会以为我在树上呢吧。”未雪看了眼莫西凉方才一直面朝的方向,“不过我确实是在那儿打的柳叶镖,怎么样,轻功长进不少吧。”

    莫西凉微微愣了一下道:“就那样吧。”说着,把手里的踏回递给了未雪。

    未雪看了看莫西凉递过来的踏回,笑了下接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莫西凉:“想死您了!可是苦死我了!”

    莫西凉被抱得往后踉跄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拍着未雪的背道:“回来就好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应未雪的要求,莫西凉只让柳铭和马道见了她,并没有让门派其他人知道她回来了。马道见到未雪就是一通哭,柳铭也悄悄在旁边擦了擦眼泪。

    马道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未雪红着眼眶却又是笑着听完了,但问到未雪这段时间怎么样的时候,未雪只是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讲的。”

    三个人知道她不想说,便不再问了,未雪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回来了,王隅和虞听雨那边儿她会亲自去说,其他人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马道看着眼色问道:“那……沈空行……”

    未雪哈哈笑了起来:“其他人怎么会包括沈空行,我会去找他的,你们不用操心了。”

    其实自己也没什么想吃的,跟天气热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沈空行觉得自己就是单纯不饿,关于为什么不饿,他也懒得想,最近懒得做的事情好像还挺多的。

    沈空行提着菜往山上走的时候想,这两天应该把未雪那屋收拾一下,天气热了,再用冬天的床褥就不舒服了。

    快到山上的时候,沈空行注意到房子上方有升起的炊烟,他想可能是虞听雨和马道来了,他俩时不时会来看他,吃顿饭,聊聊天。

    沈空行看了看手里提溜着的菜,觉得今晚应该是用不上了,他把菜放到了院子里,准备去帮帮忙。

    等他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里面的人正端着菜要出来,两个人就这么打了个照面,沈空行直接愣着杵在了门口。

    “门神啊?”未雪一手一个菜看向沈空行,“帮着端一下啊。”

    沈空行愣愣地接过两盘菜,又呆呆地把菜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看着桌子上的菜,沈空行又迷茫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未雪喊他:“沈空行!你还真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吃啊!”

    沈空行缓过神来,赶忙走到了厨房里:“那个,我……我要干点儿什么?”

    未雪笑了下,看着他:“不是,是你刚活过来,还是我刚活过来啊,怎么看着你比我还懵。”

    沈空行眨了眨眼,看了未雪一阵儿,好像在确定是不是幻觉,良久才开口道:“再炒一个素菜吧,我来弄,你去放碗筷吧。”

    未雪看了他一眼,把锅铲递给了他,转身出去了。

    沈空行把未雪洗好的菜倒进了锅里,虽然他清楚自己在炒菜,每一步也确实是在炒菜,但他的思绪好像压根不在炒菜上,他想,未雪是真的回来了,对吧。

    他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的时候,未雪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吃吧吃吧,饿死我了。”未雪坐在石凳上对沈空行道,“我原先怎么没觉得从茂矣山过来要这么久啊。”

    “你见过你师父他们了?”沈空行不动筷子,看着未雪问道。

    “嗯。”未雪点了点头,“不过也就见了我师父,还有柳铭和马道。”

    未雪夹了一筷子沈空行炒的菜:“来的路上,正好经过公南,去看了老王和听雨师姐。”说完,未雪一口吃掉了夹的菜。

    “……”未雪嚼着嚼着看向沈空行,“你是不是……没放盐?”

    沈空行“啊”了一声,也夹了点儿吃:“好像,还真没有,我去重新弄一下。”

    “诶!不用。”未雪一把把要起身的沈空行按下了,“大晚上的吃清淡点儿好。”

    “你最近怎么样?”未雪可能是真饿了,一边吃一边问,“听马道说,你没再发作过了。”

    沈空行点了点头道:“自从你,嗯,谢谢。”

    虽然沈空行说得很不清楚,但未雪知道他想说什么:“你谢什么,那些本来也不是你应该要受的啊。”

    “你在地府的事情。”沈空行拿筷子杵着碗里的饭,“抱歉。”

    未雪很无奈地看着沈空行,笑了一下:“真不晓得你们都在抱歉什么,压根没什么需要感到抱歉的,你们已经尽力了,难不成要陪着我受够十六小狱的罪才觉得是有帮到我?”

    说到十六小狱的时候,未雪看到沈空行的指节明显是在使劲捏着筷子,她继续说道:“十六小狱确实挺痛苦的。”

    沈空行抬头看向她,未雪笑道:“非得听到这个才行?痛苦不痛苦的,都结束了,结束了你懂不懂,所以不用觉得有什么。”

    “这世间并不是什么事情咱们都能解决得了的。”未雪给沈空行夹了些菜,“掌控不了的是大部分,但这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活着。”

    “我跟你说个逗的。”未雪换了个话题,“我去见师父之前,先去看了看我的坟头,这感觉真挺奇妙的,我还看见给我摆了不少点心,估计是你们买了放的。”

    “你看啊,我们最后什么都带不走。”未雪轻轻笑了笑,“连块儿点心都带不走。”

    未雪很快地叹了口气:“我们能把握的只有今天,比如……”

    未雪扒了一大口饭到嘴里:“现在这顿饭,所以,好好吃饭。”说着,未雪把沈空行拿着筷子的手抬了抬:“别戳了,再戳成年糕了。”

    “最近有什么打算?”未雪咽下嘴里的饭问道。

    “啊?我……”沈空行一下子被问住了,因为从地府回来,未雪入葬后,他就是吃饭睡觉练剑,压根也没想什么其他的,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嗯……得把你那屋床褥换下。”

    未雪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哈哈乐了起来:“行吧,也算是事情,不过住不长,换不换都行,我可以去你那屋睡。”

    “什么?”沈空行筷子顿了一下。

    “怎么,你不愿意?”未雪看着他,“你有洁癖?”

    “不是,不是这个……”沈空行问道,“住不长,你还要去哪儿?”

    “所以我才问你有什么打算。”未雪放下手里的筷子,喝起了汤,“没什么要干的,那就和我走一趟呗。”

    “去哪儿?”沈空行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会儿跟你说。”未雪把碗里的汤全喝了,抹了抹嘴巴,“先收拾,你刷碗。”

    沈空行把碗刷完之后,未雪正躺在他床上,拿着他平常睡觉前看的书看,其实未雪那屋沈空行收拾得非常干净,甚至可能比他自己这屋都要干净。

    不过未雪想在哪儿躺,沈空行都觉得无所谓,她想在哪儿躺就在哪儿躺,反正他都可以给她收拾干净。

    见沈空行进来,未雪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儿:“你这书说实话,是不是专门催眠用的啊,越看我越困。”

    沈空行抬手轻轻一挥,油灯就灭了,霎时间,屋里就只剩下窗户外面洒进来的月光。他坐到床边儿,给未雪盖上了薄被:“不是催眠用的,你是太累了,累了就睡吧,明天再说也可以。”

    未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沈空行不再说话,轻轻拍着未雪的肩头,不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未雪平稳的呼吸声。

    其实未雪说不说都无所谓,因为不管是哪里,沈空行知道,自己都会陪她去的。

    千家老宅再一次沉寂,定原镇的街头巷尾偶有人提起那尘封在旧匣子里的故事,不过也总是不了了之,因为世间的传说故事永远不会稀缺。

    潜河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水质就一点一点地变好了,周边儿又有了不少人家,有个老奶奶每天都会划船载人过河,不过她不收钱,偶尔会和船上的人聊聊天,聊起她恩爱的老伴儿和可爱的女儿。

    潆海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奇怪的海风了,海里水产丰富,海岸边的渔民经常会越过海中的一块儿巨大礁石,去更远的地方捕捞,新来的渔民时常会听老渔民们提起这块儿礁石的另一边在很久以前是块儿无人敢涉足的领域,据说是好久好久之前有个将军被葬在了这里,不过是不是真的也没人说得清。后来,有两个道士模样的人,一男一女,来礁石的这头儿,放了一朵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将军的后人。

    雾蒙山的云阵已经消散了好久了,现在经常会有人到山上游玩,李甘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山里一玩儿就是大半天,每次许丛都要叫她好多遍,李甘才会不情不愿地回家。有时候李甘也会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发呆,把歪了的木叶子重新摆正,那个大姐姐来看过她许多次,就像承诺过的那样。

    魇门现在还是会经常下雨,但不再是黑雨了,不过丁婆倒是一直在卖伞,吕埔亿做伞的技术也越来越好了,关于他父母的事情,丁婆给他讲了不少,但吕埔亿好像也不再执着于此了。那三只小妖偶尔会来看看丁婆和吕埔亿,顺便蹭顿饭,然后再次消失在黑夜里。

    过了很久,未雪才终于找到了代马生前所在的镇子,不过因为时间的原因,她和沈空行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代马这个人了。不知道又是经过了多少弯弯绕绕,未雪终于见到了代马说过的那个姑娘,虽然已经是个老人了,但当未雪提起代马时,老人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告诉未雪,她从来没有不相信过代马,所以她这一生都在为代马的冤情奔波,好在结果终究是没有辜负她,代马是没有罪的。

    这一路上,未雪和沈空行走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地方,只要经过海,不管是什么海,凡是海岸边有礁石的,未雪总会拉着沈空行过去坐一阵儿,沈空行问过她原因,未雪说,她有个朋友,她答应过要陪他看海。

    人间事,事事无情,事事有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都是讲述者,我们是千千万万故事中的主角,每个故事终有落幕的一刻,但终究都会落入历史的长河之中,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叙满之日,便是离愁之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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