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到季湘云再次骂他,真得太好了。眼前佳人吐气如兰,小皇帝不争气地脸红了。他咳嗽了一声,手指握拳挡在嘴边遮掩笑意,“咳,朕只是高兴,又能再活一次。”
“嚯,被杀那么多次你还高兴。”季湘云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平日里算计来算计去,被杀这么多次怎么还变傻了。
“你懂什么。”
齐璟琰难得顶嘴,皱着眉头想要教训她,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他叹了口气,决定再原谅一次季湘云的粗鲁。眼看还是晚上,他屈指弹着季湘云的脑袋,趁人气闷之际将她拉回宫。
弯月西沉,藏在云后,只余一道光影,影影卓卓瞧不真切。季湘云的寝殿点上数十只蜡烛,照得房内明亮如昼。
死亡的瞬间,季贵妃大口吐着鲜血,太后的毒药性烈,她没撑过半柱香就陷入黑暗。
毒药混在黑暗中,粘稠腐烂,她沉在期间,挣扎不得,直到齐璟琰如一道荧光从黑暗奔来,光亮逐渐点燃黑暗,她这才看清,原来自己一直坐在重华宫门槛。
揣着避过黑夜的意思,季湘云再也不想忍受这粘稠的黑,索性在房内点满蜡烛,势要驱散恼人的夜。
齐璟琰给季湘云端了杯水,未递给她,只稍稍放到她手边。“你也是笨,刘嬷嬷让你吃那糕点,你就听?平日里这么横,怎么不把点心砸到她脸上!”
季湘云咬着唇不理,狭长的凤眸扫他一眼,嗔怪道:“嫔妾是横,您还来做什么?”
自打困在三月初九,贵妃就没对他有过好颜色。齐璟琰叹了口气,劝慰自己,毕竟被杀了那么多回,贵妃有些脾气,他大度原谅也是无妨。
齐璟琰侧头想了片刻,扯了扯季湘云的袖子,“如今既然找到想要杀害你我之人,咱们避过去,兴许便能安然度过三月初九了。”
季湘云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只有如此了。她看了小皇帝一眼,从柜子里翻出一把长剑,握在手里说道:“既如此,我便拿着剑守在门口,谁若来,砍了便是。”
话说出口她猛然住口,这回的凶手是唐太后,当着儿子的面说要砍人家老娘,齐璟琰必要与她翻脸了吧。
没想到身旁的小皇帝并无反应,只顾低头喝茶,似乎并未听清她说的内容。
季湘云稍稍放心,她靠近齐璟琰半步,倏然想到既然她是死亡才回到三月初八亥时,那齐璟琰又是如何回到亥时呢。
她将疑惑问出口,小皇帝指尖合拢,细看还在微颤。季湘云没注意这些,她想着自己当初在小皇帝丧仪拿到了张荣升给的护身符才回到子时,那么,小皇帝一定也拿到了什么有用的物什,才会又回来的吧。
“没有,朕,是同你一种方法回来的。”
齐璟琰声音艰涩,“朕,吃了太后给的奶羹…”
剩下的话未完,一旁的季贵妃忽地懂了。被自己亲娘杀死,实在是后宫第一丑事,难怪他说得遮掩。
季湘云的眼神带有不忍,她在家中,是千娇万宠,何曾知道世间还有毒杀亲子之事。
太后杀子,到底是有苦衷还是心狠,季贵妃想不通缘由。想要破局,总得知道前因后果,可揭人伤疤之事,她又实在做不出。
季湘云见小皇帝多饮茶水,似是喜爱。手边正好有一杯凉好的茶,她便顺势将茶往齐璟琰身边移了移,劝慰道:“那什么,先喝点儿茶压压惊。”
屈尊给她倒的水,又被送还回来。齐璟琰瞪着眼前不解风情的女人,气呼呼将那杯凉茶喝尽。又找出个杯子灌上热茶,重重放在季湘云面前,恨声道:“夜来风寒,喝热的!”
看着季湘云喝了那杯热茶,齐璟琰这才心情稍缓,讲起他与太后的渊源。
唐太后在先皇时期,是个不甚打眼的嫔妃。当时的嫔妃中,位居高位的有姜贵妃、刘贵妃,位份、家世都在她之上,唐太后生的孩子,也只有交给姜贵妃抚育。
况且在齐璟琰前面,还有其他几位皇子,这皇位,其实也轮不上他。
哪知皇子一个接一个死,后来的姜贵妃病逝后,齐璟琰那时年岁大了,没过多久挪出宫独立开府,与这位亲生母亲感情并不深厚。唐太后要杀他,其实对他来说,也不会过于难过。
小皇帝说起他与唐太后的过往,只余一声叹息。“母后一生很苦,所爱不得,又想要事事顺心,若杀了朕,她能心里顺畅,此也无妨。”
季湘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睁大眼睛,“世间万物,总要有个理法,她杀你是心头不顺,杀我,难不成也是心头不顺?照此说来,只要她心头不顺,便能相杀谁就杀谁,人命只在她一念之间,也太可笑了吧。”
齐璟琰低头闷笑,这样离经叛道的话,的确是季湘云能说出来的。
若换了旁人,即便心里这样想,也肯定要说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往日若是听到季湘云说这种话,他必要猜测他们季家是不是起了谋逆的心思,如今听来,倒是觉得直白的可爱。
他正想着,耳边又传来季湘云了悟的声音,“说起来,第三次在御花园被人推到你身边,被箭囊死,还有第四回被毒死,看来跟太后也脱不了干系。”
见小皇帝回头注视着她,季贵妃手指在书案上描画,“你看,当时我站在队伍末尾,身侧是翠微和襄嫔,襄嫔是唐太后的侄女,她受了唐太后指引,想要杀我;对了,还有第四次,你并未来御花园那次,也是她走到我面前碰了我的杯子,说要敬酒,或许是她下的毒。”
她语气里尽是我啊你啊,沉浸在回想推理中,完全将尊卑忘个彻底。小皇帝心头暗喜,这是贵妃在他面前真实不做作的表现,是贵妃朝他敞露心扉的第一步,尊卑礼仪什么的,不值一提。
季湘云话音刚落,眼前的人还没有反应。她抬头,正好看见齐璟琰面色微红,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她伸手在齐璟琰面前晃了晃,“圣上?圣上?”
“啊?湘云,怎么了?”
齐璟琰郁闷,她怎么又开始叫他圣上了。只见季贵妃柳眉倒竖,“臣妾说,您的襄嫔,有谋害臣妾之嫌,求圣上为臣妾做主。”
季湘云木着脸说出这段话,就见到小皇帝脸色越听越慎重。狗男人对后宫雨露均沾,这表情,似乎是不喜她说旁的嫔妃坏话的意思。
季贵妃俨然一副看透齐璟琰的神情,她想了想,认为自己刚才说得是有些生硬。于是又换了副口气,道:“您若不愿去襄嫔处搜宫,找到证据,臣妾潜入襄嫔宫中,也不无不可。”
她脸上带着一点儿笑,当下撤去小皇帝大半怒火,随着她的话说道:“无妨,你愿意搜她,是给她脸面,朕陪你去。”
“???”
齐璟琰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令季湘云一头雾水。不过结果总是好的,她很满意。
侍卫搜宫,不到半个时辰,结果就已出来。皇帝与季贵妃一同去瞧襄嫔,面对从她宫中搜出的鸠毒、鹤顶红、以及写有贵妃生辰的巫蛊娃娃,襄嫔无话可说。
但她死活不肯承认是太后指使,只说自己妒忌贵妃得宠,这才心生恨意。她不说,此事又缺乏人证,小皇帝只能将她关押在慎行司,以观后效。
此事想来,襄嫔也不会承认。她一人嫉恨贵妃,是个人恩怨,此事涉及太后,就牵扯甚多,襄嫔不傻,自然不会将幕后主使供出去。
在回去路上,季湘云还是不解,“你说,太后与你有怨,她杀我做什么?”她捏了捏自己的脸,猜测道:“莫不是她嫉恨我貌美,担心我会魅君祸国?”说完这番不要脸的话,她自己先笑了,冷不丁听到齐璟琰淡声道:“可能就是这样。”
季贵妃一个趔趄,愣愣道:“我在说笑。”
怎知齐璟琰一脸严肃,双手扶在她肩上,认真说道:“母后可能就是见你生得美,所以才要杀你。”
季湘云只想冷笑,这逻辑,让他自己捋捋,这讲得通吗?
不过齐璟琰说她生的好,受人夸奖,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压了压明显翘起的嘴角,季贵妃难得没有冷脸,面上还是要谦虚一番,“哪里哪里,没有皇后娘娘美。”
“你与阿瑶,自是不同。”齐璟琰认真说着,他似乎从没告诉季湘云,她生的好,性格有一点点不好,但没关系,他可以原谅她。
看到贵妃脸上的笑意,她大概很喜欢别人夸她。小皇帝忽然有袒露心扉的冲动,至少,在下次死亡来临之前,让对方知道他的心意。
季湘云的嘴角平了半分,悄悄握紧拳头。又听小皇帝道:“你是烈焰骄阳,这一点,阿瑶不及你。”
这话听着倒像是夸人的。季贵妃脸色稍缓,斜着身子对他背后的人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齐璟琰身体僵硬,缓慢转过身躯,只见眼下乌青憔悴的姜钰瑶,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刚才那句话,她定然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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