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琰处在黑暗中,眼前浮现姜钰瑶的泪眼,阿瑶这般胆小,女儿死在眼前,他又留了这么多血,阿瑶一定吓坏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自己不在,没有颐和陪着她,阿瑶一定整夜睡不好。他心里哀叹,若他死了,没人护着阿瑶,可怎么办。
眼皮千斤重,他还是拼命睁开,不为其他,他要为了姜钰瑶活下去。
倏地睁眼,入目是杭锦龙纹幔帐,他又回到了自己寝宫,一扭头,姜钰瑶正安详伏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他动作太大,抖醒了身边的女人,姜钰瑶睡眼朦胧,柔声问道:“圣上怎地醒了。”
齐璟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方才泪眼婆娑的皇后,怎么能如此安详睡着,他颤着嗓子问道:“阿瑶,颐和呢?”
“什么颐和?”姜钰瑶满脸疑惑,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沉了脸色,“颐和又是谁?圣上的新宠吗?”
“颐和是我们的女儿啊!”
齐璟琰只觉一股凉气从脚窜上头顶,寝衣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见皇后瞬时软了脸色,“你给我们的女儿起名叫颐和吗?这名字真好听。”
姜钰瑶忘了她的养女,不,再一次的复活中,只有他苏醒了,颐和永远留在过去,再新的世界被全部抹掉痕迹,连疼爱她的养母都忘记了她。
皇后低垂螺首,羞涩一笑,“圣上想要个女儿…”她说着手指勾向齐璟琰的衣带,心思剔透。
此时,本应花前月下一番,齐璟琰却说起另一桩事来,他木然问道:“阿瑶,现在几时了?”
姜钰瑶没料到此时皇帝还有心思问时刻,许是怕担忧白日上朝,她暗自揣摩,低声道:“不早了,已是子时。”
不是第一次在御花园被杀的时辰,那是个白日,刚与皇后吃了早饭,是巳时。他暗自计算着,强装镇定问道:“今日是几日来着?”
“三月初八,明日初九吉日,圣上不是答应臣妾要去御花园参加春日宴吗?”
这次醒来,时间提前了四个时辰,是不是预示着,只要他动作够快,就能避过暗杀。
齐璟琰登时跳下床,火急火燎去撩外袍套上,他要去找季湘云,弄清楚到底是何原因。
“圣上要去哪里?外面春寒料峭…”
姜钰瑶伏在榻上呼喊,挽留的话还未说完,只模糊听到一句,“朕要去重华宫,皇后先睡,不用等朕。”
她的夫君是九五至尊,有了三宫六院也是常事。姜钰瑶眼神空洞,锁在榻上麻木想着,也许是她太小气,登不得大雅之堂,身为皇后,不得善妒。家世抵不上重华宫,只凭着与齐璟琰的年少情深,如今,这点儿情分大抵也要没有了。
齐璟琰是跑着去的重华宫,远远看到宫门前站着一个窈窕身影,他心中大定,索性放慢了脚步,等胸口的气儿捋顺了再走过去。
“圣上,臣妾的翠微不见了。”
季湘云见他走来,不顾形象地坐在宫门口,她双眼失神,盯着他看了半天,“是你杀了翠微?”
齐璟琰无语凝噎,他倒是没下令杀死翠微,不过若是那个圆脸宫女也抹去痕迹,大概率和颐和一般,是他昏迷之后被人打死了。
只有他和季湘云能无限次复活,那些死去的人,不管是贵为公主还是卑微宫女,都如一粒沙子落入沙漠,转瞬失了痕迹。活下来的人,除了他们两个,没人会记得死去的魂灵。
“你为什么不相信呢,翠微不可能杀人!她是个好姑娘!”季湘云捂着脸哭泣,她以为自己以身试毒就能让齐璟琰放过翠微,可是为什么,她又活了下来,翠微却没了痕迹。
她发疯地逼问重华宫的宫人,没人记得这里有过一个小宫女,圆脸爱笑,说话柔弱,没人记得她存在过。
翠微是第一个愿意给她涂药的婢女,在季府时,娘亲早逝,几个姨娘不管她,父兄将她当男孩子养,吃住在军中,回到府里,丫鬟婆子面上恭敬,却无人敢与她亲近。
季家小姐能舞动百十斤大锤,在她身边做事,稍一犯错还不得被扭断脖颈。季湘云打过恶奴,能一拳捶死野猪,不止季府,外间传言,季家小姐好喝人血,爱吃小孩。
只有翠微,唯有翠微,会小心递给她棉帕,会给她包扎伤口,会红着脸教她用月事带,会给她煮不算太甜的红枣汤。
那些被当作男孩子一样养活的日子,翠微是姐姐,是半个母亲。
她不信翠微会背叛她,这世上谁都可以害她,翠微一定不会。还有两个月,翠微就到了出宫的年纪,她有心上人,季湘云是知道的。她偷偷备了全套头面,红宝石镶金首饰,一定要让翠微风光出嫁,只差一点儿,她就可以送她姐姐风光出嫁了。
“你清醒一点吧!”齐璟琰语带嘲讽,“她早就想杀你了,她从御膳房拿了这么多相克之物,你没中招,那是你命大。”
“你撒谎!”季湘云用力抹去眼角泪痕,翠微不会杀她,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若是逼宫,翠微就是那个递刀之人。
齐璟琰心中不忍,他蹲在季湘云面前,重新整理一番思路,“湘云,你要振作,这次时间足足提前了四个时辰,我们要快点查到真凶,你不能一直沉浸难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颐和永远留在三岁,可是哭泣有什么用,活着的人,才该要揪出真相,血债血偿。
“翠微跟你最久,有没有出现异样?”他摸着后颈,被刺痛的余感尚存,触手一片温良。
“没有。”
季湘云情绪低落,回想起的都是翠微的好。季府年龄相仿的小丫鬟都不愿意同她亲近,只有翠微不同。一想到这个人,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见不到,她心中一阵酸楚。
“对了,她说,让颐和给她的孩子偿命,翠微有过一个孩子,你知道吗?”
“齐璟琰,话可以乱说,翠微没了,你别狗嘴里…”
季湘云还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前几个字已经说出来了。
小皇帝额头青筋直跳,他闭目稳了稳心神,劝慰自己,季贵妃以下犯上已经不止一回了,他大人大量放她一马无伤大雅。
“朕有没有胡说你去调查,自己的奴婢还搞不清有没有怀孕,你还有脸与她姐妹情深。”
虽然给自己做了心里建树准备原谅季贵妃,但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夹枪带棒,他本是个文雅之人,都是跟季湘云学得了。
这番抢白说出去,倒是把季湘云说愣了,翠微与她同岁,十七岁入宫,至今已有三载,宫女年满二十岁即可出宫,期间两人在一起,并未见过翠微有异,她这才觉得齐璟琰撒谎。
“对了,朕那时问她缘由,她说一报还一报。”小皇帝掰着指头算,“颐和是怡嫔的孩子,朕估摸着,翠微同怡嫔许是有瓜葛。”
“怡嫔?”季湘云皱眉,脑中对这个早逝的宫妃并无太多印象,她进宫那年怡嫔产子,不消半年体弱故去,颐和那时就被抱去给皇后养育。
她顺着齐璟琰的思路想去,“你怎么怀疑到怡嫔身上?说不定是姜钰瑶造的孽。”
“季湘云!”
齐璟琰声音忽地变大,对坐在门槛的季贵妃怒目而视,“你凭什么栽赃阿瑶,她那样的人,平时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怎会如此伤害别人。”
“嘁,是是是,你的阿瑶冰清玉洁天上云,我们都是凡间土,连她鞋上沾的泥都配不上,行了吧。”
季湘云冷笑,再次觉得与他困在一处真是晦气,苍天若是有眼,何不把姜钰瑶也拉入不停死亡的行列,她倒是乐意一旁看戏。
瞥见贵妃面色不佳,齐璟琰有心缓和气氛,“罢了,咱们还是追查翠微想要毒杀你的原因吧。”眼见季贵妃抿着唇,脸又臭了,忙又改口:“毒杀颐和的原因!朕担心这背后另有隐情。”
除了翠微,一定还有其他人想要杀死他们,所以挑了一个他们都在的场合。齐璟琰深觉要挖下去,至少,要搞清楚颐和与翠微的纠葛。
怡嫔故去后,生前伺候过她的宫人都被分到了各个地方,他们叫上张荣升,将这些宫人一个个找出来,连夜审问。
这么声势浩大的仗势,自然惊动了姜钰瑶,她领着侍女赶来,正瞧见齐璟琰与季湘云两人头挤在一处翻看宫人生平记录。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两人谈话,“埃?你看这个,大周二年,怡嫔惩处宫婢孙氏,那个时候你干什么来着?”
“臣妾当时在军中当教头训练新兵。”季湘玉幽幽说道,看向齐璟琰的眼神凉飕飕的,狗皇帝果然一点都不关心自己,他只关心自己爹有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狼心狗肺的东西。
“咳咳,那什么,朕忘了。”齐璟琰无辜摸着鼻子,朝中事这么多那么多,他怎么会记得这么细的事情。
季湘云嘴角微动,无声骂了句脏话,小皇帝揪着她的发尾,“季湘云,你敢不敢大声点儿骂?”
眼前情景刺痛了身后的皇后,身侧的元香想要上前提醒,她伸手拦着,尽力放轻呼吸。
齐璟琰这般行径,从未在她身边展示过。他是个最守礼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揪人头发的轻薄行径。小皇帝一直说提防季家,原是这样提防的吗?
两人斗嘴一阵,还是季湘云先发现的皇后,她站起朝人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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