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银灰色的玛莎像一只离弦的箭矢沿着公路飞驰，阳城起伏不平的山丘和荒地飞速后掠，蓝色的标识牌蓦得出现——阳城→丰都【7898k。
江限寒声道：“先去医院。”
“小孩，你现在可没有选择的权利。”驾驶座的人带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头发绑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丸子，上半身穿着黑色短夹克白色吊带，侧脸线条凌厉，皮肤雪白，又飒又性感，杏眼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路。
江限没有怜香惜玉的雅兴，交涉无用就直接把匕首抵到她修长的脖颈上：“先去医院，谢谢。”
女人轻笑一声，声音缱倦慵懒：“小同学，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江限微微发力，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怔时出现一道可怖的红痕：“再往前走八公里有个县立医院，靠边停车。”
四分钟后，仓阳县人民医院。
江限换了件干净的t恤，从卫生间走出来，杨笑希靠着卫生间的墙壁指尖夹着一根细长女烟，淡蓝色的烟雾在二人之间袅袅升起。
深夜的医院大厅不复白日的喧嚣嘈杂，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来药房取药的病人家属。
江限眼底寒光澄澈：“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杨笑希把口中的烟雾轻轻呼出：“我家房子都被你们烧了，我还不能回来看看？”
黄桂全说过吕家的宅子是被一个姓杨的小姐买下的，只是天下姓杨的这么多家谁知道偏偏是这一家。
初见时的苍白病态一扫而光，眼前的女人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小臂的肌肉线条优雅流畅，江限回想起之前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着长袖，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看来并不是因为身体病弱，而是在故意掩饰。
警局那一次，是她故弄玄虚，有意提起自己对吕檀的兴趣，从那时候她就引着江限到阳城……不！从黑巷开始！她离家出走搬到黑巷，让江限结识风景霆，从而接触到十一年前“月亮河福利院案”的负责人王阳。
江限、楚钦、王阳、风景霆……都是她的提线木偶。
置身事外的江学迩、金盆洗手的楚旭宏、月亮河基金会，现在又纠缠进一个与所有人物都无关却在暗中摆弄一切的杨笑希。
“放心，归根结底你是我这边的人，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江限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地偏头看向大厅里正指十二点的led计时屏：“如果被月亮河和警方同时通缉算是安全的话，那您简直计出万全。”
杨笑希轻挑秀眉：“这是你自找的，丁瑜的目的是楚钦，你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话跟他分开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什么？”
“那个女生车祸当晚我提醒过你，”杨笑希蹙眉，“你没收到？”
江限这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确实有人给他发过一条微信，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掉进江里了。
“丁瑜为什么想除掉楚钦，他可是……”
“他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丁瑜只是一个贫寒孤女，你不会以为世界上真的存在灰姑娘遇到王子然后嫁入豪门的故事吧？
“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向凯的功劳，老师和吕叔叔真心待她却也只是她攀龙附凤的工具，最终她如愿以偿成了楚旭宏的……”说到这里，杨笑希把猩红的烟头掐灭，半是自嘲半是讥诮地轻蔑道，“情妇。”
她也是那个人的情妇，用自己最不屑的方式达成目的，尽管领了证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娼|妓。
江限侧目，杨笑希凉薄的双唇勾起一个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招数，楚氏的接班人竟然难以再生育了。
“可笑的是楚家唯一的血脉在一个情妇肚子里，为了留下这个孩子楚旭宏同意和她结婚，还把她的户籍移到了冠华大学教授的名下，算是他们的养女。
“可惜，天不如人意，丁慧生下了一个女婴，还是个心肺发育不完全的女婴，活不过三个月，向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孩，那个可怜的小女婴或许就死在哪个角落的垃圾桶里了。
“当然，那个男孩的日子也不好过，楚旭宏根本不相信丁瑜，所以他一直想方设法地做亲子鉴定，丁瑜没给他这个机会，甚至带着那个孩子去了国外，直到十一年前丁瑜设计了那场车祸，让楚旭宏有机可乘，事情败露后，丁瑜像是发了疯一样，竟然想把那个孩子按进浴缸里淹死。”
所以楚钦怕黑、怕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江限不自觉地握紧双手，指尖泛青：“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那时候我就站在浴室外，”杨笑希把黑色马甲脱掉，露出满是烧伤的后背，“警察调查月亮河福利院，她怕自己的身世曝光，竟然放了一把火，一百三十八个孩子，还有十多个老师、阿姨，都死在其中。”
“我到现在都还梦到他们被烧得焦黑的尸体，蜷曲着，像一个个夹缝中生存的鼠妇【1】，我常常想是不是有些人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受苦的，他们没什么大作为，也没有什么大错，以后走到社会上因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只能靠自己的力气过活，受世人白眼可也长到这么大了，为什么要这样被活活烧死。
“丁慧的照片就挂在走廊最显眼的位置，因为她考进了冠华，院长不止一次告诉我们，她是最有出息的，要我们向她学习，就是这个最有出息的学生亲手放火烧死了她。”杨笑希语调没有起伏，好像故事的主角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过路人。
福利院没了，十五岁的杨笑希去保姆市场应聘，刚好被丁瑜的人挑走……
“那孩子命大，没死成，在楚旭宏翻脸之前丁瑜抓到了他的把柄，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又维持了十多年。
“我想知道那个把柄，我想让他们……”杨笑希重新点上一根烟，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缓缓道，“都、进、监、狱。”
江限沉吟片刻：“你是为了这些才刻意接近风景霆的？”
杨笑希看着手中的香烟，默然。
“像你说的，世界上没有灰姑娘，所以你的‘向凯’是谁？”
杨笑希淡淡吐出一口烟：“钟欣，你的母亲。”
江限并不意外，他能猜想到钟欣还活着，这里的人际关系堪比一部21世纪的《雷雨》，谁知道钟欣和吕檀又是什么关系呢？
“墓园的衣冠冢里其实埋着一个人的骨灰，但那个人不是钟欣而是吕檀，当时吕叔叔被他们限制人身自由，他以女儿车祸漏洞反复向警察求救，直到最后吕檀的尸体还在医院的停尸房。”
杨笑希两年后被解雇，意外遇到已经“死亡”的钟欣，钟欣想把“月亮河”曝光，只可惜缺少证据，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张警官已经被人暗中灭口了，她们只能曲线救国从那个小王警官的发小入手，在钟欣的帮助下，杨笑希很轻松就混进了风景霆的圈子……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比我们快，她手里有全套的证据，不过她太谨慎了，她只相信你，又不肯轻易把那些东西给你，因为那些证据对江家没有好处，她很聪明，她会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包括……皮囊，你现在通过了她的测试，你能为了她而与江家决裂。”
通过了测试，所以温诗灵口中的“有个人”其实是沈欢欢，而要交给的他的东西就是众人苦苦寻求而不得的证据资料。
杨笑希深深吸了一口烟，用满是薄茧的手指弹弹烟灰，牙酸道：“我想，她很成功地得到了你的爱。”
江限站起身，摇摇头，杨笑希透过烟雾疑惑地看向少年晦暗不明的面庞，他的眸中似有两团明明暗暗的火焰，医院里暖黄色的灯光衬得他的毫无血色的脸呈现出象牙的质地。
“不是她。”
“咳咳咳……”杨笑希一口烟没舒出去，呛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什么？那你可真够清醒的！”
“你就当我是个色中恶鬼吧。”江限顿了顿，“还有抽烟还是去楼梯间吧，那边的小护士看你好几眼了。”
江限径直坐电梯上了三楼的病房区，楚钦被向凯捅了三刀，刺中要害，后来落水，失血过多发起了高烧，医生处理完伤口，本来想报警的，但看到杨笑希的瞬间又手软着把手机放下了——这女人看起来实在是太杀马特了。
江限推门的时候，楚钦刚睡醒正坐在病床上发呆，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江限坐到他对面的空床上：“怎么不多睡会？”
“做噩梦了，睡不着。”楚钦抽着冷气，坐到他旁边，把脑袋轻轻靠在江限的肩膀上。
江限摸摸他还有些湿意的头发：“梦到什么了？”
“梦到，咱俩连大学都没上就成了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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