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辆车比他们晚一天从光城出发，是早就盯上他们了。
王阳把监控的截图传过来，傍晚光线不好，勉强能认出这是那辆商务车。
楚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起身从双肩包的夹层中找到一张照片，是智敏附近的一条街道，暮色四合，行人稀少。
他捂住照片的右边只漏出左上角的一处白色车影。
——那辆车左边的尾灯摇摇欲坠地挂在车屁股上。
是那辆北汽！
江限摁住照片的一角：“这是哪来的照片？”
楚钦不等他细看，着急忙慌的收了起来，心虚道：“就是闲着没事在学校附近拍的。”
江限狐疑地看了看楚钦，趁其不备，一把抓了过来。
照片主体是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一个站在自行车旁，另一个戴着卫衣帽子曲着长腿坐在自行车后座，站着的那人正俯下|身子低着头跟后座上的人说些什么。
二人凑得很近，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之前江限无论如何对于楚钦前男友的说辞都是持怀疑态度的，现在照片直接甩他脸上了，再装傻充楞也不顶用了。
“拍的不错……”
王阳在那端一头雾水：“什么玩意拍的不错？”
“没什么，”江限讪讪地把照片还给楚钦，“辛苦了。”
楚钦愤愤地觑了他一眼，转身藏宝贝似的把那张照片放到双肩包的夹层里。
“王阳哥，当年吕檀车祸的肇事司机还有能联系上的家属吗？”
王阳沉思片刻：“有，他还有个女儿，叫周莹莹，就在阳城。”
王阳下午还有案子，楚钦就把这件事交给黄桂全，自从上次照片的事情爆出来，楚钦就很少联系他了，他也是每天闲得慌，突然有了用武之处，受宠若惊，不出两个小时就把周莹莹的住所扒了出来。
“她父亲十多年前入狱了，在此之前她家里有两个老人需要赡养，周莹莹的妈妈有尿毒症，家里唯一的收入就是开货车为生的周骁，周骁出事的那一年她正在上高三。”黄桂全顿了顿，接着道，“有一点很奇怪，在周骁入狱后，周莹莹妈妈的病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而且周莹莹大学期间的所有学费都由一家基金资助。”
江限：“什么基金？”
“稍等，”三分钟之后，黄桂全回道，“月亮河基金会，是光城的一个组织。”
这种基金会几乎所有的富商背后都会有一个，最大的作用是用来洗钱，只是光城的基金会为什么会资助一个远在阳城的穷学生。
午饭后，楚钦和江限就去了周莹莹家，十年间，她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阳城做一个初中语文老师，方便照顾卧病在床的妈妈。
他们到的时候，周莹莹还在厨房刷碗，周妈妈在房间午睡，她小心地把房门关上，为二人倒了茶水。
江限把小袁警官落在他们车上的证件摆到桌子上，有模有样地向她说明了来意。
周莹莹在看到警徽的一瞬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楚钦：“当年，你们完成赔偿后，账户里接收到一笔不菲的转账，这件事你知道吗？”
她看了一眼母亲紧闭的房门，道：“我知道，如果没有那笔钱我的爷爷奶奶也无法下葬。”
“转账人是谁？”
“一个男人。”周莹莹把手臂从腿上垂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如果我说那时候我爸爸不是疲劳驾驶才出的车祸，你们相信吗？”
江限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对劲，谨慎道：“如果你能拿出证据的话。”
周莹莹看着他的眼睛：“那能让他离监探亲吗？”
“视情况而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周骁不是疲劳驾驶。”
周莹莹一字一顿道：“因为驾驶位上的人根本不是我爸爸。”
高三那年周莹莹不止一次地跟周骁商量过辍学打工的事，周骁说什么都不答应，只说让她安心高考，钱的问题不需要她操心，那时候她妈妈刚查出来尿毒症，家里老人都有心脏病，她怎么可能安安心心地坐在教室里若无其事地学习。
某天她跟平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半路就折身去了一家饭店做小工，那天生意不太好，老板早早地就让她下班了，她无处可去就偷偷溜回家了，刚关上房间的门就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响，然后就是男人的交谈声，离得太远，她只能模模糊糊听到是周骁在跟别人谈后天的出车时间。
六月十三日，按照排班表，周骁要运一车蔬菜去阳城附近的一个市，但那天他却迟迟没有出门，再就是本该他驾驶的那辆货车在城郊出了车祸，小轿车上的一男一女当场身亡。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爸爸他是替那个人坐牢。”
楚钦揣测她言语的可靠性：“为什么你之前不说？”
“我不敢说。”那段时间常常有陌生人在在他们家门口乱转。
江限：“那你现在敢了？”
周莹莹摇头，语调平静，像山间淙淙的清泉：“不敢，他回来了，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家，我还是很怕，但已经无所谓了，我想让妈妈在死前再见他一面。”
人会害怕是因为还有东西可以失去，当我们真正孑然一身的时候，也就无所谓胆怯了。
十年间，亲人接连离世，她顶着杀人犯女儿的名声如同游魂一般在人间飘荡，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孩子，拖着日渐病重的母亲在逼仄的小室艰难生存。
江限拿起手机走到玄关处给王阳打了电话。
王阳刚走到蒋维办公室门前，正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无声无息地资料放他桌上，然后火速遁掉。
下一秒，他就被一个电话吓得激灵。
“王阳哥，吕檀的车祸确实有问题，周莹莹这里有一些新的线索，可能会把之前的庭审……”
王阳用文件夹敲了敲后颈，打断他：“你们去她家了？”
江限看着红棕色的老式防盗门：“嗯。”
“行了，我下午走一趟，”王阳头痛道，“小袁的证件是被你们顺走的吧？还有冠华的学生档案，那东西比你俩年纪都大，赶紧还回去！”
挂了电话，江限再回到厅，周莹莹灰蒙蒙的眸子似是透进了一束光：“我爸爸他可以……”
这是她为数不多还抱有期待的事情。
周莹莹孤注一掷地看着他。
江限十指交叉：“抱歉，我无法回答你，但你好好配合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他们在王阳来之前就离开了周莹莹家，周莹莹把他们送到居民楼下，久久地伫立着。
……
王阳：孤儿院幸存一个女孩，现在在仓阳县的一个公办孤儿院里做幼教。
而后，王阳发了个定位。
今晚我要留在局里，你们小心一点。
仓阳县里阳城不远，江限顺着导航找到王阳口中的孤儿院。
他们到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活动室玩耍，小袁警官的证件果然好用，门卫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活动室的老师问清他们的来意后，道：“张老师啊，今天轮她休班，我去宿舍看看她在不在园里。”
江限谢道：“麻烦了。”
“不麻烦，”年轻的女老师看了看遍地的小孩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孩子还请你们先帮忙照料一下。”
楚钦已经被那群小孩子围在中间了，江限看着他，毫无违和感，笑道：“可以的。”
为首的小孩七八岁，手里拿着一只会发光的塑料剑，满脸敌意地看着这位不速之：“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来陪你们玩的。”
那小孩明显不信：“你骗人！你们是来偷小孩的吧！”
楚钦蹲下身，直视他：“要怎么样你才相信呢？”
“除非你能回答上我的问题。”
“那好啊，如果我能答上来怎么样？”
小孩拿着剑，拍了拍自己的手心：“那我就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你还会魔术？好厉害！”
“少跟我套近乎！”小孩义正严词地打断他，“我问你世界上最厉害的奥特曼是谁？”
“奈克斯特和奈克瑟斯的究极最终形态，诺亚。”
江限震惊地看着一本正经的楚钦，男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恐怖如斯！
余光突然觑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江限三两步走出活动室，温诗灵站在走廊背着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来这？”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半披着乌发，显得皮肤愈发白起来，她笑着坐到走廊的一条长凳上：“想家了，回来看看。”
江限回想一下温诗灵的经历，在被丁瑜收养前她确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说这家孤儿院是家……难道十一年前丁瑜也来过阳城？
温诗灵拍拍长椅的空余，示意江限坐下，江限坐到她身旁。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活动室，她歪着头看向围在楚钦身边的小孩子：“命运真是个难熬的东西。”
江限没作声，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午后的活动室。
她看着那群孩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一个男孩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我会更有能力去做一些事。”而不是像附着在别人身上的菟丝子。
江限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好半天才干干巴巴道：“勇敢和善良与性别无关，独一份的经历和学识决定了你现在的样子，不仅仅是性别。”
温诗灵笑了笑，没作声。
静默良久后，江限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放进温诗灵的手里：“它可以帮到你。”
温诗灵惊讶地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淡笑道：“已经不需要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该承担后果的人是他不是我，不过你要是想送我个小礼物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江限还是把那张银行卡送给温诗灵了，以礼物的名义。
“当个书签吧。”反正他也不知道密码，而且他也不能确定他还能不能活着享用这笔钱。
温诗灵浅笑着把它放到裙子的口袋里，复又看向江限：“既然这样，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到江限手里。
这两张照片都是老照片，其中一张还是黑白的，背景相同，都是一群七八岁的小孩站在一扇大铁门前，铁门上缀着一块木板上书“月亮河福利院”，这些孩子都不算整洁，彩色照片最中间的小女孩看着很是眼熟……
——温诗灵。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老师她也是在月亮河长大的。”温诗灵指了指黑白照皮最后一排左边的小女孩。
每个人对应的名字都印在照片背面，江限把照片翻面，她的名字是丁慧。
“所以她是因为想要回报月亮河才带你走的？”
“不知道，那时候她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在她走之前特意来月亮河来看我们。”温诗灵说道。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温诗灵想了一会：“不是，好像是跟向叔叔一起。”
江限把王阳发的截图调出来：“是他吗？”
温诗灵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江限，犹豫道：“你没见过他吗？”
“他是谁？”
“老师的大学同学，也是智敏的特聘美术老师。”
怪不得，他的车会经常出现在智敏附近，他跟丁瑜是大学同学，直到十一年前还有联系，其中关系可见一斑，不过为什么温诗灵能认出这个人，楚钦却认不出来，他没有瞒着自己的必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丁瑜在瞒着自己的儿子。
温诗灵：“有人让我把一个东西转交给你，你想听实话吗？”
江限点头。
“我在来之前并不确定要不要真的给你，”她顿了顿，“毕竟这件事对我没有好处。”
她把自己并不好看的心思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书签，如果你想要的话，明天上午我在从新茶馆等你。”
江限没忍住问：“什么东西？”
温诗灵头大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不让我拆开看呢。”
“那你怎么知道是对你没好处的事呢？”
温诗灵起身，无奈道：“她可不会做什么对我有利的事，你要想知道，明天到了就知道了，毕竟我也很好奇。”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市里，先走了。”刚说完，楚钦就从活动室走出来了，她冲他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别忘了，还有谢谢你的书签。”
楚钦看着温诗灵的背影，面色不善地走到江限旁边：“‘别忘了’什么？她跟你说什么了？”
江限坦言道：“可能是线索。”
“那书签呢？你能给我一个吗？”
江限啼笑皆非道：“这个真没了，就那一张。”
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再凭空变出13亿来。
江限看着楚钦，画了个大饼：“你再想一个吧，还有什么想要的，等回了光城我买给你。”
楚钦一时间也没想好要什么，准确来说，只要是他给的他都想要，但他想要江限主动送，像以前一样，而不是他死皮赖脸地要，显得很疏远。
“那你该怎么保证，你以前有好多答应的事都忘了。”
他的眸子像是广袤的雪原，没有一丝杂质，江限哄道：“要不我给你写个欠条？”
他垂着眼睛，小声嘟囔道：“搞得像我强迫你一样。”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又执拗又可爱。
江限认真道：“我是真的很想给你。”
“那作为回报，我给你变个魔术吧，”楚钦眼睛闪烁了一下，侧过身来，“这是一颗小石头。”
然后他故作神秘地把双手背到后面，五六秒后，楚钦道：“好了，猜猜小石头在哪个手里？”
他双手握拳，伸到江限面前。
江限随手点了一个，楚钦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
“那就是这个了。”
楚钦亮着乌梅糖一般的眼睛，轻轻冲他笑了下，摊开握着的左手，一只小猫钥匙扣稳稳地趴在他的掌心。
江限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从楚钦手里接过那个钥匙扣，走廊的窗外种着大棵大棵的梧桐树，刺眼的阳光被过滤得阴凉柔和。
钥匙扣顶端的圆环比常规钥匙扣的半径要小，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看起来不像是钥匙环倒像是一枚戒指。
江限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把钥匙扣放回楚钦手里：“挺好看的。”
楚钦看到他抗拒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江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楚钦看着精瘦手劲却很大，他竟没挣开。
楚钦强行把钥匙环扣到他的无名指上，这人的手指均匀纤细，指甲颜色很淡，显出健康的玫瑰粉，匍匐在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得它洁白如玉，与素色的指环很相称。
江限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指上的小银环：“给……我的？”
楚钦别过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耳朵像是被揉搓过一样疯狂充血。
“我们不是……”
“分手了，也可以复合的啊。”
那辆车比他们晚一天从光城出发，是早就盯上他们了。
王阳把监控的截图传过来，傍晚光线不好，勉强能认出这是那辆商务车。
楚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起身从双肩包的夹层中找到一张照片，是智敏附近的一条街道，暮色四合，行人稀少。
他捂住照片的右边只漏出左上角的一处白色车影。
——那辆车左边的尾灯摇摇欲坠地挂在车屁股上。
是那辆北汽！
江限摁住照片的一角：“这是哪来的照片？”
楚钦不等他细看，着急忙慌的收了起来，心虚道：“就是闲着没事在学校附近拍的。”
江限狐疑地看了看楚钦，趁其不备，一把抓了过来。
照片主体是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一个站在自行车旁，另一个戴着卫衣帽子曲着长腿坐在自行车后座，站着的那人正俯下|身子低着头跟后座上的人说些什么。
二人凑得很近，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之前江限无论如何对于楚钦前男友的说辞都是持怀疑态度的，现在照片直接甩他脸上了，再装傻充楞也不顶用了。
“拍的不错……”
王阳在那端一头雾水：“什么玩意拍的不错？”
“没什么，”江限讪讪地把照片还给楚钦，“辛苦了。”
楚钦愤愤地觑了他一眼，转身藏宝贝似的把那张照片放到双肩包的夹层里。
“王阳哥，当年吕檀车祸的肇事司机还有能联系上的家属吗？”
王阳沉思片刻：“有，他还有个女儿，叫周莹莹，就在阳城。”
王阳下午还有案子，楚钦就把这件事交给黄桂全，自从上次照片的事情爆出来，楚钦就很少联系他了，他也是每天闲得慌，突然有了用武之处，受宠若惊，不出两个小时就把周莹莹的住所扒了出来。
“她父亲十多年前入狱了，在此之前她家里有两个老人需要赡养，周莹莹的妈妈有尿毒症，家里唯一的收入就是开货车为生的周骁，周骁出事的那一年她正在上高三。”黄桂全顿了顿，接着道，“有一点很奇怪，在周骁入狱后，周莹莹妈妈的病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而且周莹莹大学期间的所有学费都由一家基金资助。”
江限：“什么基金？”
“稍等，”三分钟之后，黄桂全回道，“月亮河基金会，是光城的一个组织。”
这种基金会几乎所有的富商背后都会有一个，最大的作用是用来洗钱，只是光城的基金会为什么会资助一个远在阳城的穷学生。
午饭后，楚钦和江限就去了周莹莹家，十年间，她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阳城做一个初中语文老师，方便照顾卧病在床的妈妈。
他们到的时候，周莹莹还在厨房刷碗，周妈妈在房间午睡，她小心地把房门关上，为二人倒了茶水。
江限把小袁警官落在他们车上的证件摆到桌子上，有模有样地向她说明了来意。
周莹莹在看到警徽的一瞬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楚钦：“当年，你们完成赔偿后，账户里接收到一笔不菲的转账，这件事你知道吗？”
她看了一眼母亲紧闭的房门，道：“我知道，如果没有那笔钱我的爷爷奶奶也无法下葬。”
“转账人是谁？”
“一个男人。”周莹莹把手臂从腿上垂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如果我说那时候我爸爸不是疲劳驾驶才出的车祸，你们相信吗？”
江限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对劲，谨慎道：“如果你能拿出证据的话。”
周莹莹看着他的眼睛：“那能让他离监探亲吗？”
“视情况而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周骁不是疲劳驾驶。”
周莹莹一字一顿道：“因为驾驶位上的人根本不是我爸爸。”
高三那年周莹莹不止一次地跟周骁商量过辍学打工的事，周骁说什么都不答应，只说让她安心高考，钱的问题不需要她操心，那时候她妈妈刚查出来尿毒症，家里老人都有心脏病，她怎么可能安安心心地坐在教室里若无其事地学习。
某天她跟平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半路就折身去了一家饭店做小工，那天生意不太好，老板早早地就让她下班了，她无处可去就偷偷溜回家了，刚关上房间的门就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响，然后就是男人的交谈声，离得太远，她只能模模糊糊听到是周骁在跟别人谈后天的出车时间。
六月十三日，按照排班表，周骁要运一车蔬菜去阳城附近的一个市，但那天他却迟迟没有出门，再就是本该他驾驶的那辆货车在城郊出了车祸，小轿车上的一男一女当场身亡。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爸爸他是替那个人坐牢。”
楚钦揣测她言语的可靠性：“为什么你之前不说？”
“我不敢说。”那段时间常常有陌生人在在他们家门口乱转。
江限：“那你现在敢了？”
周莹莹摇头，语调平静，像山间淙淙的清泉：“不敢，他回来了，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家，我还是很怕，但已经无所谓了，我想让妈妈在死前再见他一面。”
人会害怕是因为还有东西可以失去，当我们真正孑然一身的时候，也就无所谓胆怯了。
十年间，亲人接连离世，她顶着杀人犯女儿的名声如同游魂一般在人间飘荡，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孩子，拖着日渐病重的母亲在逼仄的小室艰难生存。
江限拿起手机走到玄关处给王阳打了电话。
王阳刚走到蒋维办公室门前，正想着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无声无息地资料放他桌上，然后火速遁掉。
下一秒，他就被一个电话吓得激灵。
“王阳哥，吕檀的车祸确实有问题，周莹莹这里有一些新的线索，可能会把之前的庭审……”
王阳用文件夹敲了敲后颈，打断他：“你们去她家了？”
江限看着红棕色的老式防盗门：“嗯。”
“行了，我下午走一趟，”王阳头痛道，“小袁的证件是被你们顺走的吧？还有冠华的学生档案，那东西比你俩年纪都大，赶紧还回去！”
挂了电话，江限再回到厅，周莹莹灰蒙蒙的眸子似是透进了一束光：“我爸爸他可以……”
这是她为数不多还抱有期待的事情。
周莹莹孤注一掷地看着他。
江限十指交叉：“抱歉，我无法回答你，但你好好配合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他们在王阳来之前就离开了周莹莹家，周莹莹把他们送到居民楼下，久久地伫立着。
……
王阳：孤儿院幸存一个女孩，现在在仓阳县的一个公办孤儿院里做幼教。
而后，王阳发了个定位。
今晚我要留在局里，你们小心一点。
仓阳县里阳城不远，江限顺着导航找到王阳口中的孤儿院。
他们到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活动室玩耍，小袁警官的证件果然好用，门卫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活动室的老师问清他们的来意后，道：“张老师啊，今天轮她休班，我去宿舍看看她在不在园里。”
江限谢道：“麻烦了。”
“不麻烦，”年轻的女老师看了看遍地的小孩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孩子还请你们先帮忙照料一下。”
楚钦已经被那群小孩子围在中间了，江限看着他，毫无违和感，笑道：“可以的。”
为首的小孩七八岁，手里拿着一只会发光的塑料剑，满脸敌意地看着这位不速之：“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来陪你们玩的。”
那小孩明显不信：“你骗人！你们是来偷小孩的吧！”
楚钦蹲下身，直视他：“要怎么样你才相信呢？”
“除非你能回答上我的问题。”
“那好啊，如果我能答上来怎么样？”
小孩拿着剑，拍了拍自己的手心：“那我就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你还会魔术？好厉害！”
“少跟我套近乎！”小孩义正严词地打断他，“我问你世界上最厉害的奥特曼是谁？”
“奈克斯特和奈克瑟斯的究极最终形态，诺亚。”
江限震惊地看着一本正经的楚钦，男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恐怖如斯！
余光突然觑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江限三两步走出活动室，温诗灵站在走廊背着手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来这？”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半披着乌发，显得皮肤愈发白起来，她笑着坐到走廊的一条长凳上：“想家了，回来看看。”
江限回想一下温诗灵的经历，在被丁瑜收养前她确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说这家孤儿院是家……难道十一年前丁瑜也来过阳城？
温诗灵拍拍长椅的空余，示意江限坐下，江限坐到她身旁。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活动室，她歪着头看向围在楚钦身边的小孩子：“命运真是个难熬的东西。”
江限没作声，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午后的活动室。
她看着那群孩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一个男孩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我会更有能力去做一些事。”而不是像附着在别人身上的菟丝子。
江限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好半天才干干巴巴道：“勇敢和善良与性别无关，独一份的经历和学识决定了你现在的样子，不仅仅是性别。”
温诗灵笑了笑，没作声。
静默良久后，江限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放进温诗灵的手里：“它可以帮到你。”
温诗灵惊讶地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淡笑道：“已经不需要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该承担后果的人是他不是我，不过你要是想送我个小礼物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江限还是把那张银行卡送给温诗灵了，以礼物的名义。
“当个书签吧。”反正他也不知道密码，而且他也不能确定他还能不能活着享用这笔钱。
温诗灵浅笑着把它放到裙子的口袋里，复又看向江限：“既然这样，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到江限手里。
这两张照片都是老照片，其中一张还是黑白的，背景相同，都是一群七八岁的小孩站在一扇大铁门前，铁门上缀着一块木板上书“月亮河福利院”，这些孩子都不算整洁，彩色照片最中间的小女孩看着很是眼熟……
——温诗灵。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老师她也是在月亮河长大的。”温诗灵指了指黑白照皮最后一排左边的小女孩。
每个人对应的名字都印在照片背面，江限把照片翻面，她的名字是丁慧。
“所以她是因为想要回报月亮河才带你走的？”
“不知道，那时候她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在她走之前特意来月亮河来看我们。”温诗灵说道。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温诗灵想了一会：“不是，好像是跟向叔叔一起。”
江限把王阳发的截图调出来：“是他吗？”
温诗灵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江限，犹豫道：“你没见过他吗？”
“他是谁？”
“老师的大学同学，也是智敏的特聘美术老师。”
怪不得，他的车会经常出现在智敏附近，他跟丁瑜是大学同学，直到十一年前还有联系，其中关系可见一斑，不过为什么温诗灵能认出这个人，楚钦却认不出来，他没有瞒着自己的必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丁瑜在瞒着自己的儿子。
温诗灵：“有人让我把一个东西转交给你，你想听实话吗？”
江限点头。
“我在来之前并不确定要不要真的给你，”她顿了顿，“毕竟这件事对我没有好处。”
她把自己并不好看的心思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书签，如果你想要的话，明天上午我在从新茶馆等你。”
江限没忍住问：“什么东西？”
温诗灵头大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不让我拆开看呢。”
“那你怎么知道是对你没好处的事呢？”
温诗灵起身，无奈道：“她可不会做什么对我有利的事，你要想知道，明天到了就知道了，毕竟我也很好奇。”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市里，先走了。”刚说完，楚钦就从活动室走出来了，她冲他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别忘了，还有谢谢你的书签。”
楚钦看着温诗灵的背影，面色不善地走到江限旁边：“‘别忘了’什么？她跟你说什么了？”
江限坦言道：“可能是线索。”
“那书签呢？你能给我一个吗？”
江限啼笑皆非道：“这个真没了，就那一张。”
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再凭空变出13亿来。
江限看着楚钦，画了个大饼：“你再想一个吧，还有什么想要的，等回了光城我买给你。”
楚钦一时间也没想好要什么，准确来说，只要是他给的他都想要，但他想要江限主动送，像以前一样，而不是他死皮赖脸地要，显得很疏远。
“那你该怎么保证，你以前有好多答应的事都忘了。”
他的眸子像是广袤的雪原，没有一丝杂质，江限哄道：“要不我给你写个欠条？”
他垂着眼睛，小声嘟囔道：“搞得像我强迫你一样。”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又执拗又可爱。
江限认真道：“我是真的很想给你。”
“那作为回报，我给你变个魔术吧，”楚钦眼睛闪烁了一下，侧过身来，“这是一颗小石头。”
然后他故作神秘地把双手背到后面，五六秒后，楚钦道：“好了，猜猜小石头在哪个手里？”
他双手握拳，伸到江限面前。
江限随手点了一个，楚钦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
“那就是这个了。”
楚钦亮着乌梅糖一般的眼睛，轻轻冲他笑了下，摊开握着的左手，一只小猫钥匙扣稳稳地趴在他的掌心。
江限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从楚钦手里接过那个钥匙扣，走廊的窗外种着大棵大棵的梧桐树，刺眼的阳光被过滤得阴凉柔和。
钥匙扣顶端的圆环比常规钥匙扣的半径要小，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看起来不像是钥匙环倒像是一枚戒指。
江限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把钥匙扣放回楚钦手里：“挺好看的。”
楚钦看到他抗拒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江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楚钦看着精瘦手劲却很大，他竟没挣开。
楚钦强行把钥匙环扣到他的无名指上，这人的手指均匀纤细，指甲颜色很淡，显出健康的玫瑰粉，匍匐在手背上的青筋更显得它洁白如玉，与素色的指环很相称。
江限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指上的小银环：“给……我的？”
楚钦别过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耳朵像是被揉搓过一样疯狂充血。
“我们不是……”
“分手了，也可以复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