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鹤园毗邻蓬莱馆,  有众多侍卫值守,柳竹秋出逃时首先想到去那儿求救。

    三个刺客跳窗追赶,小个子那个跑得最快,  离弦快箭般闪到她跟前挥刀乱

    砍。

    他出招迅猛,  两只手舞出残影,犹如疯狂的八爪章鱼,  在柳竹秋的衣袍上划出几道口子,却没有一下伤及皮肉。

    柳竹秋这时只顾逃命,举起店家摆在路边的长凳,  啪地砸碎在他的脑门上。

    后面二贼追上来,  她抓住抱头惨叫的小个子推向他们,  借这片刻的拖延逃生。

    一些路人目睹此景,替她呼喊求救。

    官员们的随从都在蓬莱馆外的车轿旁等候,  这时陆续被惊动,各自奉主人命令跑出来抓刺客。

    街道上瞬时人声鼎沸,人影纷杂,  夜幕里分不清谁是谁,一齐抓瞎似的推来挤去。

    柳竹秋逃到观鹤园门前,站岗的侍卫们都认得她,  被她衣衫破损的狼狈相惊吓,  跑上前接应。

    柳竹秋回头没看到刺客们,  喘息道:“本官在蓬莱馆赴宴,  遭刺客袭击追杀,  你们快去那边救人。”

    侍卫们忙向管事的禀报,驻守观鹤园的宦官出来迎柳竹秋入内上茶压惊,  派出五十人去蓬莱馆查看。

    柳竹秋脱离危险,  心中最挂念父亲,  不一会儿瑞福匆匆跑来,见主人无恙,替她合十谢佛。

    柳竹秋先问柳邦彦如何。

    瑞福说:“爵爷放心,柳大人没事。”

    柳竹秋哽在胸口的气息总算顺畅了,又问:“现场可有伤亡?”

    “刺客们没攻击其他人,但大人们逃跑时过于慌乱,有不少人摔挤受伤,所幸都不严重。”

    “抓到刺客了吗?”

    “小的听说您在这儿就马上过来了,这里的侍卫到场时,官差也过去了,正在街上搜捕呢。”

    又过不久,大兴县令赶来求见,向她跪地谢罪道:“下官疏于防范,害忠勇伯和诸位大人们受惊,乞肯恕罪!”

    歹徒公然在他的辖区内袭击高官显贵,明日皇帝必然追究,那伙好耍笔杆子的言官更要拿他开涮,巨石压顶,芝麻小官怎么承受得起?

    柳竹秋听说刺杀她的三名刺客均已逃脱,此外没发现其他同党,县令逮捕了蓬莱馆的掌柜伙计,准备连夜审问。

    观鹤园的管事怕柳竹秋再遇危险,劝其在此留宿,等明早宫门开了便去禀报太子。

    柳竹秋留下过夜,回想被刺客追杀的情形,觉出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那三人武功高强,出招时却频频出现低级失误,好像在有意放水。

    如果是仇人指使,搞出这样的大阵仗目的不会只是吓唬人。现在朝野上下都将知道我遇刺的消息,仇敌们反而不敢妄动了,照此看来那主谋倒像在帮我。

    会是谁呢?

    第二天朱昀曦来得比她预料得更早,驾临时天光还混着蓝色。

    柳竹秋放下刚拿起的筷子出去迎驾,朱昀曦快步走来拉起她,径直领到厢房内。

    “你没事吧?真的没受伤?”

    他握着她的双手,上下仔细查看,像遭遇了强盗打劫。

    柳竹秋立刻打消对他的怀疑,瞧这反应昨天的事绝非他所策划。

    “殿下,臣女没事,您来得这么早,还没用早膳吧?”

    “我一睁眼就听说你遭了刺客,哪还顾得上吃饭?听说歹人都逃跑了?主谋是谁?唐振奇还是章昊霖?”

    朱昀曦咬牙切齿念出这两个名字,柳竹秋若有闪失,他会不择手段让他们偿命。

    柳竹秋担心他焦虑伤身,忙安慰:“殿下莫急,臣女看昨天的事不像仇家所为。”

    听她道出推断依据

    ,朱昀曦愈感惊疑。

    “你说那人在帮你?会不会是张选志和张鲁生?”

    这二人与温霄寒交契,又有实施此事的能力,也是柳竹秋的怀疑对象,可又觉得不打招呼就擅自行动不符合他们的作风。

    朱昀曦接着筛选嫌疑人,忽听她的肚子咕咕作响,忙问:“你还没吃早饭?”

    柳竹秋苦笑:“臣女刚坐上饭桌您就来了,殿下也还饿着,就让臣女侍奉您用膳吧。”

    朱昀曦急得没胃口,心疼她挨饿,牵手带她去吃饭。

    柳竹秋离座站起,身体忽然僵止。

    朱昀曦见她神色骤变,以为病发或中毒了,惊忙扶住询问。

    柳竹秋难堪得头皮起栗,眉毛拉做八字型,露出近似哭丧的傻笑。

    “这场桃花汛来得真不是时候……”

    朱昀曦愣了半晌方悟出她指的是月信,略微尴尬后涌起担忧。

    “这次提前了好几天啊,上次给你的乌鸡丸都吃了吗?”

    “……吃了吃了。”

    “吃了还这样,必须找个好大夫诊治。”

    朱昀曦不安地盯着柳竹秋的肚子,忽然想她老不怀孕的根源多半就在于月经失调,不禁愁上加愁。出门唤瑞福来伺候她清洗换衣,让人速去准备几道温补的早点。

    柳竹秋不认为月事是人们所说的不洁之物,丢脸劲儿很快过去,换洗完毕轻松如常地陪朱昀曦吃早饭。

    伙房得知太子驾道,赶着做了他爱吃的鱼片粥和蒸贝、酱蟹,他看到这些菜色忽有所悟,让柳竹秋别碰带海鲜的菜,只许她吃禽蛋米面类的食物。

    饭后私下对她说:“我想起以前冯如月闹宫寒,御医劝她勿食海鲜,说会令病情恶化。在宣府时你每天陪我吃饭,菜里顿顿都有海鲜,想是因此才加重症候,都怪我大意了。”

    他听信谎言还因此自责,柳竹秋这骗子心里百般过意不去,连忙宽慰:“凡是女子总免不了有这样的情况,稍微调养一下就好了,您不用在意。”

    朱昀曦的忧心并不单纯,生怕她马虎对待病情,忍不住明说:“这病会妨碍生育啊,不早点治好,很难怀上孩子。”

    见她呆愣,急忙用力搂进怀里,以最真诚的口吻恳切低语:“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男女都无所谓,能像你就好。”

    如今只要柳竹秋肯为他生孩子,他真不在乎是儿子还是女儿,只求用孩子固定羁绊,防止她离心。

    柳竹秋听这蜜语甜言比凶狠威胁还可怕,迫切想摸清太子的动机,冷静试探。

    “臣女又不能进宫,孩子生下来没有名分,该如何安置呢?”

    朱昀曦丝毫不敢鲁莽,小心遮掩真实意图。

    “这些都是后话,先生下来,我自会妥善安排。”

    皇帝老子还在,柳竹秋量他不敢自毁长城,许是欲心膨胀,想借孩子控制她,先点明形势令其清醒。

    “……臣女已受了爵位,每月得按例入宫朝拜,平时也得待客接物,怀孕会暴露身份啊。”

    “个子娇小的女人怀孕时体型是会明显不同。你个子高,人又清瘦,真怀了孩子至多比平时胖一些。到时就说发福了,难道还有人敢揭开你的衣物检查吗?”

    这些说辞表明太子早已精心设想过让她受孕。

    柳竹秋方知这憨态可掬的大猫是有心机的,她在逗猫的同时也在被他算计。

    惊怒之余又联想到他过去常哄她吃的“美容糕饼”,轻轻推开他,小心探疑。

    “请恕臣女斗胆,您以前给我吃的养颜点心,莫非是促进怀孕的药膳?”

    朱昀曦心房紧缩,以他对这女人的了解,此刻最好诚实坦白才不会增加猜忌。

    他忙装

    出怯弱可怜的表情微微点头:“我实在太喜欢你了,男人想让心爱的女子为自己生儿育女也是人之常情吧。”

    柳竹秋强笑点头,地位高差制约着她的真实感受,必须以臣下的心态与强权博弈。

    “殿下真是的,这种事可以直说嘛,臣女还以为您嫌我长得不好看,有时想想就难过呢。”

    她撅着嘴娇里娇气抱怨,朱昀曦有点懵,狐疑道:“你……不会怪我?”

    柳竹秋幻想着狂掐他脸蛋的场景,挑眉一笑,再接再厉娇嗔:“您是因为爱我才找其他借口,臣女真想不到殿下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朱昀曦心智上到底输她一筹,再次中计,喜笑颜开地抱住她。

    “你没误会就好,我怕你知道我的想法后会多心,时常紧张到不行。”

    柳竹秋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可这紧张背后隐藏的情愫仍耐人寻味。

    贞洁和母性是女子的软肋,是个男人都知道想控制女人就先朝这两点下手。太子的占有欲与对她的依赖感相辅相成,这是危险也是机遇,离登临顶峰还剩最后一段陡峭山路,爬过去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决定接受挑战,尽力与之周旋。

    度过危机,朱昀曦得寸进尺地问她:“我们说回怀孕的事,你愿意为我生孩子吗?”

    柳竹秋将“真心”二字刻在脸上,羞涩轻笑:“殿下的儿女一定跟您一样漂亮可爱,臣女怎会不愿意呢?”

    如果太子肯让她独立抚养子女,她不排斥找他接种,将来还能享享儿孙福,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别怪她说反话糊弄。

    朱昀曦喜之不尽,怨自个儿杞人忧天,遮掩误事,先搂着她用力亲了个嘴,甜蜜地说出计划。

    “那我们就好好努力吧,我先找大夫帮你尽快养好身子,争取早点怀上。”

    柳竹秋没有说“不”的权利,却能用行动抵抗,转念想想能靠锦云楼的避孕妙招让这男人空欢喜、白忙活,还挺解气的。

    她辞别太子回家,伯爵府周围已布满锦衣卫的警哨。她到家见到等候多时的张鲁生,得知他和外面那些卫兵都是庆德帝派来保护她的。

    “几个负责京城治安的衙门都受到陛下严饬,我和叔公被骂个半死,若抓不到那伙刺客,真不知如何交差呢。”

    张鲁生的反应解除了他和张选志的嫌疑。

    稍后萧其臻也来问候,柳竹秋支开旁人,小声问:“请大人勿要隐瞒,昨天的事是您派人做的吗?”

    萧其臻吃惊:“小姐为何会这么想?”

    柳竹秋分析事件疑点,困惑更多了。

    “大人也不知情,这事就真的太奇怪了。”

    萧其臻说:“陛下非常重视此案,相信会严厉彻查,我们仔细留意,暂时先观望一阵吧。”

    柳竹秋赞同,让他保持戒备,别被歹人钻空子。

    萧其臻想聊点轻松话题帮她缓解紧张,说起她借房给陈家人的事。

    柳竹秋知道他常和陈良机打交道,便向他打听陈尚志。

    提到那傻少爷萧其臻也惋惜:“裕哥的父亲是我的年兄,若还健在该是陈阁老的臂膀了。”

    “他是怎么过世的?”

    “那年和他几个兄弟去山里打猎,着了急惊风,运回家时已不行了。”

    “那确实挺可惜的,听说裕哥是发高烧变傻的,他生病前是什么样子?”

    “以前挺聪明的,他父母都饱读诗书,很早就给孩子启蒙。我那会儿去他家做客,还教他背过《石鼓文》和《韩碑》,他跟着念了数遍就能全文背诵,当时还只四五岁光景。”

    那两首长诗对幼儿来说佶屈晦涩,四五岁便能全文背诵算得上神童了,沦为痴呆可谓命运多舛。

    萧其臻见她凝神沉思,猜测中触动隐衷,迟疑道:“你应该发现了吧,那孩子长得很像太子殿下。”

    柳竹秋笑道:“没错,刚见面时我真吓了一跳,他若不傻,给殿下做替身想必也能获重用。”

    萧其臻先入为主,觉得她提起朱昀曦时笑容格外温柔,心里不是滋味,又怨自己没资格嫉妒,怕藏不住失落,忙找借口告辞了。

    柳竹秋去内宅和文小青说了会儿话,身子有些疲乏,上床歪了一会儿。

    下午,丫鬟来报:“柳翰林派人来看望您,管家请她去外书房候着了。”

    柳竹秋来到书房,等在那儿的人竟是蒋少芬。

    她立即打发走其他人,拉住久别的亲人欢笑:“我正惦记着派人去请你呢,这些天家里还好吗?老爷昨天回去以后没怎么样吧?”

    蒋少芬含笑摇头:“我来就想跟你说老爷的事,你可知昨晚蓬莱馆的刺客是我应他的要求请去的。”

    柳竹秋疑在梦中,使劲定一定神,催问详情。

    柳邦彦担心阉党暗害她,想来个以假乱真,让蒋少芬邀请江湖朋友假扮刺客,在工部部会上袭击柳竹秋。

    有众多官员作证,不但案件可信度高,还能扩大影响力,让皇帝相信温霄寒的仇家将对其不利,促使他怀疑唐振奇等人是主谋,这样便可对阉党形成威慑。

    柳竹秋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胆小保守的父亲会是幕后主使。

    他那样嫌弃责怪我,见我有难又不惜行险救护,看来还是认我这个女儿的。

    亲情像杂草,不管经受多少摧折践踏,稍微获得一点春风雨露,深植土壤的根须又会焕发出蓬勃生机。

    柳竹秋情不自禁露笑:“老爷做出这样的事,晚上睡得着吗?”

    蒋少芬一眼看出她口是心非,内心极为矛盾。

    来日旧事重提,小姐对父亲的这份深情将对她造成双重伤害。

    柳竹秋感谢柳邦彦的用心,但认为他这个计策后患多多,说:“陛下下旨严查此案,蓬莱馆的掌柜伙计无辜被捕,张厂公和张同知都担着干系,不能因为我让这些人受害啊。”

    蒋少芬让她放心:“我们已安排好善后事宜,这两天就实施。老爷怕露馅,本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以她的立场考虑,隐瞒真相就不会让柳竹秋对柳邦彦改观,然而她习惯全心为柳竹秋着想,不忍因一己之私摆布利用她,仍旧忠实履行了守护之职。

    柳竹秋让她带些礼物给家里人,并转告柳尧章近期内别来探望,免得频繁往来被坏人盯上。

    之后的两天她闭门读书,静观风云变化,第三天下午张鲁生上门通报案情进展。

    “昨晚捕快在南海子村发现那三个刺客的踪影,锦衣卫和东厂还有顺天府各派了许多人前去捉拿,将那三人围困在一座木屋里。贼人们情知逃不掉便纵火自焚,整座屋子都烧毁了。火熄灭后,在废墟里找到三具焦尸,看身形就是那伙刺客……”

    柳竹秋估计蒋妈和朋友们在偷梁换柱,淡定道:“刺客已死,那蓬莱馆的人将如何处置?”

    张鲁生说:“蓬莱馆的掌柜有后台,底下人的来历也都清白,陛下今早已下旨释放。内官来传旨时还叫我催他们早些开张呢。”

    蓬莱馆是京官们固定的聚会场所之一,歇业后给这些官老爷们造成极大不便,自有一些大人物出来做保护伞。

    柳竹秋想柳邦彦定是虑着这层才选在那里行事,可见她这老爹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因胆小畏事才处处韬晦。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2”

    同时具备仁义、知识、勇气方可成为君子。知识靠勤学积累,仁义靠圣贤引

    导,唯独勇气似乎是先天生成的。

    柳竹秋为缺乏气概担当而无缘君子行列的父亲惋惜,同时感谢赐她过人胆量的上苍,坚信的“成就君子之道”就是她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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