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东生对温霄寒保持戒备, 见柳竹秋回到席上故作随意地问:“温大人何事去了这么久啊?”
柳竹秋来时看到他的手下们在衙内各处侦伺,知这奸贼警惕心强,稍有异常就会惊动他,笑道:“我见这蔚县城内没有大人中意的女子, 临时回房烧了道符咒, 请一位仙女下凡来招待您。”
她吊起罗东生的胃口后拍了拍手掌, 艳妆修饰的宋妙仙怀抱琵琶姗姗而来。
何玿微、滕凤珍认得这是温霄寒带来的美姬, 日常与他同吃同宿,珍宠非常,不意竟被叫来救场。
他俩误会温霄寒为锄奸忍痛割爱, 都暗自欷吁。
宋妙仙走到罗东生跟前盈盈拜倒。
她穿着一件大红对襟长衫, 深蓝织锦马面裙。头挽朝云髻, 斜插攒珠钗, 耳垂流苏坠, 花如容, 玉为肤, 身段袅娜,风姿绰约, 行动可人意, 眼神销人魂。
罗东生一见着迷, 笑谓柳竹秋:“这仙子可是观音座前的奉香龙女?她一来这满屋子都香得攒脑门了。”
柳竹秋介绍:“她叫宋妙仙,是京城锦云楼的花魁娘子。”
罗东生在京城时听过宋妙仙的身世,立时收起笑容, 先问:“京里的花魁怎会到这儿来?”
柳竹秋想到义姐将遭受的挫磨便心头作痛, 脸上不由得浮现恹色, 强笑道:“她是来寻我的。”
罗东生知道宋妙仙是温霄寒的相好, 自忖此人想为何玿微求情, 献出心爱的□□来讨好,觉得他目前的反应合情合理,还通过践踏对方的尊严获得快感,进一步拿腔作势,冷眼打量宋妙仙几眼,刻薄道:“你就是宋妙仙啊,当年你父宋强曾多次上书寻我的不是,我本想找他理论,可巧他因谋逆罪伏诛。这些年过去,我的气始终难消,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他的女儿。”
柳竹秋未提防有这桩渊源,闻言心惊。
宋妙仙却临危不惧。
她在锦云楼里先后有柳竹秋和太子的势力保护,不用以身侍人,可迎来送往,献艺卖笑的时光少有间断,早把各色男人的脾性摸透彻了。
当下冲那太监嫣然一笑,从容靠近数步展示花容月貌,再用乳莺出谷般的娇柔声线请求:“大人责罚前,可允许奴家说一个典故?”
罗东生见她这醉人媚态,色心已似野兔乱跳,假装傲慢道:“姑且说来。”
宋妙仙绘声绘色道:“后赵皇帝石勒年轻时曾与邻居李阳争夺沤麻池,相互殴打。后来石勒衣锦还乡大宴乡里,独李阳畏罪不敢前来。石勒说:‘李阳是个壮士,当年争斗早已过去。我现在广纳人才,难道会跟一个平民计较?’,派人请李阳来一道饮酒,拉着他的手安慰:‘我从前挨了你的拳头,你也遭了我的痛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啊。’,随即拜李阳为参军都尉。大人与先父在官场上结怨,如今您是朝廷要员,而奴家只是低贱的烟花女,您何不效仿石勒尽弃前嫌,借着宽恕奴家来彰显大度呢?”
罗东生还想调戏她:“石勒是帝王,我怎么敢跟他比?”
宋妙仙翩然绕过酒案靠至他身旁,探出头,小嘴贴在他耳侧低语:“那奴家今晚就把您当帝王服侍,可好?”
说完往他耳孔里轻轻吹气。
罗东生快活得直打哆嗦,拍案大笑不已,顺手搂住宋妙仙的腰,让她坐在大腿上唱曲。
柳竹秋见宋妙仙挥洒自如,不能浪费她的苦心,强颜欢笑与何玿微、滕凤珍配合行酒令供罗东生取乐。
罗东生怀抱美人心猿意马,不多时便称醉搂着宋妙仙回房去了。
等避开外人,何玿微忙向柳竹秋致歉:“都怪小弟办事不利,害晴云兄忍辱献爱,实是罪过。”
柳竹秋懊恼无尽:“我还没这么大方,是妙仙
姑娘主动出面的。”
何滕二人惊讶,陪她默然良久后一起感喟:“妙仙姑娘如此讲义气,真不愧为忠良之后。”
柳竹秋再纠正:“她不是对我讲义气,是顾念边关安危,怜惜黎民百姓才挺身而出。二位文炳雕龙,定有经典传世,将来著书立传请别忘记为妙仙姑娘书上一笔,勿使她这番动人事迹湮没于长河。”
宋妙仙扶罗东生回房,管他如何摧残,始终曲意奉承,哄得这恶贼忘乎所以,中途被她劝饮了满满一壶烧酒,不久醉倒在床。
柳竹秋事先听叶巡抚说罗东生一贯将圣旨等重要公文装在一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里随身收藏。
宋妙仙已在罗东生的枕边发现那只匣子,等他睡死了,用金簪透开上面的小锁,找到庆德帝新颁的密旨,读罢记熟,蹑足下床向门外索要醒酒汤。
接到暗号,早已等候多时的邓氏的心腹丫鬟赶来送汤,听了宋妙仙传递的消息,再去通报柳竹秋等人。
圣旨上说颜唯聪私通鞑靼部落的首领,向其贩卖军械,着令驻大同的锦衣卫特使拿问调查。
现实与预判吻合,柳竹秋原先和何玿微计划:若遇此情就在罗云生的饮食里下毒,让他病倒在蔚县,等庆德帝收到边关告急的奏报就会收回成命。
此刻她改注意了,冲着今天对罗东生积累的恶感,还有皇帝过于宠信罗东生可能带来的风险,她非得来个杀之后快。
这事须取得何玿微、滕凤珍的支持。
她为他们分剖利害:“陛下之前收到我关于阿努金或将南侵的奏报仍听信罗东生诬告,下旨查办颜总兵。足见对罗阉宠信极深,万一这次仍不相信我和叶巡抚的话,事情就难有转机了。而且子钦兄和简之在县内打土豪分田地,惩治的豪绅都是罗东生的党羽,不久后必向他告状。以这恶珰的作风绝不会放过你们,就算二位保得住颜总兵也保不住各自的身家性命啊。”
何、滕不约而同点头,何玿微说:“我们早在担心这个,怕再给晴云兄添麻烦,一直不好意思明言。我刚才还跟简之商量,想干脆趁眼前得便,来个一做到底。”
他抬右掌比出手起刀落的姿势。
柳竹秋赞道:“到底是子钦兄有魄力,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才简之交给我一箱前大同御史元燮搜集的罗阉罪证,你可知晓?”
何玿微已听滕凤珍说了,也猜到柳竹秋的打算。
“我们就拿那里面的证据来给奸宦定罪,逼他招供然后先斩后奏。只要那些罪行有一项成立,就不怕朝廷重处我们。”
三人定下策略,开始讨论细节。凝重的气氛突然被屋顶上的瓦动声打破,他们都被碎片扎刺,紧张得汗不敢出。
柳竹秋先反应过来,说:“定是有人在屋顶上偷听,被我的人擒获了。”
最近蒋少芬随时在暗处守护,她武功高强,四周风吹草动都能了然于胸,是比猫还灵敏的卫士。
不旋踵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守卫的瑞福低声请她开门。
柳竹秋以为蒋妈来献俘虏,开门却看到邓氏身着夜行衣,拖着一个软踏踏的黑衣人进来,轻轻往地上一扔,拍拍手笑责何玿微:“你们真不小心,谈论机密大事也不多派个人守住屋顶。不是我仔细留意,已然露馅了。”
柳竹秋检查那人,发现已被拧断脖子。
何玿微反过来埋怨妻子:“你倒机警过头了,也该留个活口审审是什么来路啊。”
邓氏不屑:“有什么好省的,这就是罗东生派来的探子。”
她伸脚尖勾起死者的右手腕,上面缠着一串黑色的沉水串珠。
“今天我去打劫时,见罗东生手下不少人戴着这样的手串,定是他集体赏赐的。”
她胆大心细,杀伐决断,颇
有大将风范。
柳竹秋两度为之倾倒,拱手夸赞:“夫人的手段只有聂隐娘一类的豪侠能比拟了,子钦兄娶到你这样的贤内助,真羡煞人也。”
邓氏笑嘻嘻道:“能入温大人的法眼,我也深感荣幸。”
见妻子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何玿微很不自在,忙斜跨一步挡住邓氏,问柳竹秋:“晴云兄,罗东生的人不见这探子回去定会起疑,我们得抓紧时间。”
柳竹秋点头,快速分配好任务。
她叫上蒋妈带几个差役潜入罗东生下榻的客房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这里的保镖和睡梦中的豪奴。
何玿微先派人去军营调兵包围安置罗东生卫队的馆驿,生擒那六百来号卫兵。而后召集差役对付留在县衙里的爪牙。
罗东生的贴身保镖都是硬点子,共计一百人,其中十个已被柳竹秋杀了,剩下的当晚挤在一间大屋子里,在通炕上睡觉,派两人放哨盯梢,这二人都被邓氏和她的丫鬟们发现并杀死了。
世事难得顺遂,有时瞧着一帆风顺,就会突然撞上暗礁,遭遇波折。
不料柳竹秋等人去罗多生房里杀人时,一个仆人恰好出去小便,躲在暗处侥幸漏网,赶紧跑出去通知保镖们。
保镖们一哄而起,持刀剑杀向内衙抢救主人。
白天为使罗东生放心,何玿微只留下二三十个差役值班,连上他和柳竹秋滕凤珍的奴仆也才六十来个壮丁,其中大半不会武功,剩下的功夫也远逊对手。
眼看那帮凶神恶煞的保镖持械杀来,转眼撂倒几个皂吏家丁,众人都不免慌乱。
蒋少芬跳出来带领余人应战,掩护柳竹秋等人撤离。
柳竹秋和滕凤珍带着瑞福及仆人们冲进罗东生住的客房,将烂醉如泥的太监拖出被窝捆成粽子,命人用扁担挑着,亲手扶了宋妙仙一起往县衙后门撤退。
只听附近保镖们大声呼喊罗东生,幸亏这太监不省人事,他们得以从敌人眼皮底下溜走。
跑到东花厅前,连接后花园的月洞门内钻出一群身披铠甲的女兵,为首拿三尖两刃刀的正是邓氏。
柳竹秋看她这架势要去应敌,忙劝阻:“那帮爪牙甚是凶猛,夫人还是暂避为妙。”
滕凤珍没见着何玿微,跟着问:“嫂夫人,子钦兄没去找你吗?”
邓氏淡定道:“他罗里吧嗦不许我出战,已被我命人捆了扔在卧室,二位大人可替我去给他松绑。”
她抬手传令女兵们跟随出战,柳竹秋急忙拦住去路。
邓氏手腕轻扭,刀刃刷然架在她脖子上,冷嗤:“大人记性真差,那伙贼人白天与我的军队交过手,个个是我手下败将,有何惧哉?请去温好酒菜,为我们庆功便是。”
她放出豪言,带领部下气势轩昂地奔赴战场。
柳竹秋放心不下,让滕凤珍等人先走,提剑跑向发生激战的二堂。
厮杀已延伸至二堂后的穿廊,生铁精钢映射着明亮的月光,像成群白蛇盘旋扭动,惨呼嘶喊摄人心胆。
敌人人数锐减近半,我方也好不了多少,只蒋妈身边还剩了四五人,其余的非死即伤。
邓氏率领女兵加入战斗,这些个头娇小的女孩们使用特制的轻薄刀刃,上割咽喉下挑脚筋,身法灵活,两两一组配合默契,顷刻间杀伤十余人。
保镖里有人认出这手法,大吼:“白天劫道的就是这帮贼婆娘!”
邓氏手起刀落捅住一个正在狂骂的凶汉,高声呵斥:“没错,姑奶奶正是贼头,尔能耐我何?”
说话时箭步前冲,刀身洞穿敌人又戳中一个,再挥手将两个糖葫芦摔出丈余。
柳竹秋目睹此景,遗憾没跟随邓氏去打劫,不知错过了多少精彩画面。
剩
下的三十来个保镖被逼退到二堂前的中庭,七八名女兵已爬上屋顶,用□□射杀敌人。
邓氏和前面冲锋的女兵火速后退,改用弓箭、弹弓进攻。
这事柳竹秋在行,要过一副弓箭嗖嗖两发全不落空。
邓氏在一旁大声夸道:“好箭法!”
也一箭夺一命。
那几个还未中箭的保镖自知不敌,忙弃械投降,邓氏命人绑了拖去牢房,清点手下,有十来人受了轻伤。
她叫人去请大夫来医治伤者,让没受伤的去抢救重伤垂危的人,转身走到柳竹秋跟前,不带半点喘气地称扬:“温大人不止能诗擅画写得一手好文章,箭术也如此精妙,难怪我家那位常说方今之世只你算得上真正的才子。”
柳竹秋对这巾帼英雄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回赞:“夫人才是当世英豪,在下深感相见恨晚,甚为惋惜。”
她一时忘记自己现是男子,措辞不当引发误会。
邓氏听过温霄寒的英名,也知道他不少丑闻,以为这浪荡子老毛病发作,对她轻薄撩逗,暗中着恼,不温不火讽刺:“没什么可惋惜的,再早相见我还是会选我家官人,他可比你俊多了。”
柳竹秋察觉失误,赶忙连声尬笑:“那是,那是。”
他们开始打扫战场时何玿微领着援军赶到。他失落冠巾,跑得满头大汗,在寒冷的月光下冉冉冒烟,发髻也松散了。
见着完好无损的妻子,那股死撑着的力气如雪团向火,霎时涣散,皮打嘴歪地呆立着,口中蹦不出一个字。
邓氏嬉笑着向他邀功请赏,他明显生气了,不便当众发火,黑着脸扭头不睬她,指挥手下收捡死尸,将现场托付给柳竹秋,带人去看馆驿那边的情况。
邓氏见丈夫赌气也很不痛快,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他们一来一往都落在柳竹秋眼里,心想这样相互关心爱护又能如实向对方表露怨愤不满的相处模式才是令人向往的恩爱夫妇。
羡慕的尽头是惆怅,化作雾气从眼神里渗了出来。
自女兵上阵起蒋少芬便撤到场外,这时走过来拍了拍发呆的小主人,问她在想什么。
“哦,我在考虑待会儿怎么提审罗东生。”
柳竹秋行若无事地看了看周围,带蒋妈去找滕凤珍。
路上,蒋少芬褒赞邓氏:“那邓夫人端的精明干练,先时你和两位县令在屋里议事,我发现有人
躲在屋顶偷听,正想出手,邓夫人就先发招了。她上房时连我都没察觉到,轻功练得真不错。”
柳竹秋当着亲近的保姆没忍住郁闷,改用玩笑发牢骚。
“现在我真有点想做男人呢。”
“为什么?”
“可以娶邓夫人那样的女子为妻啊。”
蒋妈噗嗤揶揄:“你方才没听人家说啊,她的丈夫比你俊,你真是男子人家也不会选你。”
柳竹秋白她一眼:“那我也可以娶妙仙姐姐,照样夫唱妇随,情投意合。”
蒋妈继续泼冷水:“你若和妙仙小姐成亲是蛮般配,但宋大人遇害时,你待如何?”
柳竹秋顺势做出假设:“那倒是,我若做了宋家的女婿,唐振奇肯定饶不了我,大概会逼我学吴起杀妻才肯给我活路。”
她本是随口一说,偶然勾动蒋少芬的心结,瞬间像掉入枯井的石子没了回音。
柳竹秋转头看看她,用这简单的动作传递疑惑。
蒋少芬迅速整理情绪,以凑趣为试探:“真这样,你打算怎么办呢?”
“那还用问?带妙仙姐姐远走高飞呗,宁愿终身贫寒也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
“你就不怕连累父兄和柳氏一族?”
“真到了
那一步,我便自行了断,至少能让自己死得踏实。”
蒋少芬听到这番说辞,等于问明了柳竹秋对其母遇害一事的态度,假如揭开真相,她铁定不会原谅柳邦彦。
蒋少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小姐亲手为自己和赵家人平冤报仇,却又不忍心让她此后都活在对父亲的怨恨中。
以柳竹秋的成长速度,抉择之日不久便会来临。
那一步,我便自行了断,至少能让自己死得踏实。”
蒋少芬听到这番说辞,等于问明了柳竹秋对其母遇害一事的态度,假如揭开真相,她铁定不会原谅柳邦彦。
蒋少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小姐亲手为自己和赵家人平冤报仇,却又不忍心让她此后都活在对父亲的怨恨中。
以柳竹秋的成长速度,抉择之日不久便会来临。
那一步,我便自行了断,至少能让自己死得踏实。”
蒋少芬听到这番说辞,等于问明了柳竹秋对其母遇害一事的态度,假如揭开真相,她铁定不会原谅柳邦彦。
蒋少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小姐亲手为自己和赵家人平冤报仇,却又不忍心让她此后都活在对父亲的怨恨中。
以柳竹秋的成长速度,抉择之日不久便会来临。
那一步,我便自行了断,至少能让自己死得踏实。”
蒋少芬听到这番说辞,等于问明了柳竹秋对其母遇害一事的态度,假如揭开真相,她铁定不会原谅柳邦彦。
蒋少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小姐亲手为自己和赵家人平冤报仇,却又不忍心让她此后都活在对父亲的怨恨中。
以柳竹秋的成长速度,抉择之日不久便会来临。
那一步,我便自行了断,至少能让自己死得踏实。”
蒋少芬听到这番说辞,等于问明了柳竹秋对其母遇害一事的态度,假如揭开真相,她铁定不会原谅柳邦彦。
蒋少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小姐亲手为自己和赵家人平冤报仇,却又不忍心让她此后都活在对父亲的怨恨中。
以柳竹秋的成长速度,抉择之日不久便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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