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息?”宁茜问。
“嗯。”黎洛揉了下她的头, “总不能白给资本家打那么多年的工啊。”
宁茜呆了片刻,想起来黎洛说过,他当初不辞而别, 就是因为宫铖和他签下了一个为期五年的契约。
“他……让你做了很多你不想做的事?”宁茜试探着问。
黎洛顿了顿:“没有什么想不想。”
“在他手里,我只是一个趁手的工具罢了。”
宁茜的心忍不住一疼。
十八岁的黎洛,骄傲又张扬。
是天之骄子, 是高考状元,风风光光地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学校。
宁茜停住脚步, 去握黎洛的手。
黎洛笑了下:“没事的。”
“我小的时候,也住在那里。我是指, 七八岁之前。”
他和黎雅搬来临城、住在宁家对面之前。
宁茜抬起头看他。
黎洛的目光平静:“那时候, 我还会为了他的一句话难过。”
“宫铖有两个儿子,而我是他非婚生的小儿子。”
“他高兴的时候会把我的奖杯摆在大厅里, 客人一进门就能够看到的地方。”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用斯诺克球杆砸我的脑袋, 把我和黎雅赶出宅邸自生自灭。”
黎洛想起了从前。
猩红着眼的男人随手提起一支名贵的球杆, 狠狠地敲破他的脑袋,蜿蜒的血顺着额角淌进眼里,把视野都染红。
“滚!!做不到就滚!!宫家不留没用的外人!”
所以他很小就知道, 不能惹麻烦、不能给大人添乱。
什么都必须学会、必须做到最好。
否则他就会被当作一坨垃圾, 被那座富丽堂皇的宅子给排泄掉。
黎洛的语气平淡, 提起时甚至不带什么感情。
可是,仅仅是窥见一点他曾经历的碎片, 她都忍不住战栗颤抖。
宁茜缓缓扣紧了黎洛的指节。
“那你就、来找我啊!”
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依稀还有小时候蛮不讲理的小女孩的影子。
“他不要你……我要你啊!”
“你那么好, 要是我认识小时候的你, 才不会把你扔掉呢。”宁茜的声音酸涩, “又乖又聪明,每个人都会喜欢你的。”
她想起小时候饭桌上徐芝兰永远循环的唠叨:“我妈也喜欢你,她恨不得你是她儿子。”
黎洛的手被她抓着,只能垂下头,用鼻尖轻轻刮蹭了下宁茜的额头。
“别皱着眉。”他笑得语气轻软,“会长抬头纹的。”
宁茜鼓着腮,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很委屈。
“我没事的,真的。”他笑着说,“早就过去了。”
“也是拜他所赐,我才能得到那么多东西。”
足够用来保护你。
这后半句黎洛没说出口。
但在他冲进紫荆公馆的那个瞬间里,是真的有为自己这个“宫家少爷”的身份庆幸过。
再远一些,sp的启动资本,近半是由宫氏的合伙人注资的;
甚至就连他自研的无穷解析算法,也是宫铖资助的智能研发团队,协助他完成的。
宁茜知道他不想再听安慰的话,身子缩了缩,由着黎洛把她卷在怀里。
她的眼眶热热的,憋着眼泪,脸颊也发烫。
蹭在黎洛的胸前的时候,就像是揣了个不安分的小暖手壶。
黎洛的声音低沉:“怎么了?”
宁茜小声说了句:“其实还可以多一点。”
黎洛:“什么?”
宁茜有点难为情,把脸埋进了他胸前,语焉不详:“你还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
比如,徐芝兰说不定,真的可以再多一个儿子。
黎洛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又不敢置信,他看着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胸口的宁茜,忍不住想托起她的脸:“……你是指哪方面,茜茜?”
黎洛的指尖绕着她的碎发,惹得颈间发痒。
宁茜被迫抬起了头,正正对上黎洛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
他的神色很认真,似乎还带着点急切。
连那颗浅淡的小痣都吞没了影。
宁茜忽然也不觉得自己这副害臊的样子丢人了。
他俩分明都一样。
老单身贵族了,连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宁茜咬了下唇,笑了。
她红色的唇釉掉了一半,舌尖舔过去的时候,擦出一点诱人的水光。
像是樱桃的橙红,熟透得娇艳欲滴。
“比如说,你还可以考虑一下,多一个身份。”宁茜慢条斯理地说着,模样像极了小时候一本正经的黎小洛。
“是什么?”黎洛目光灼灼。
“不过嘛,不一定划得来。”宁茜故意慢慢地说,“你得接受,饭桌上要多摆几双筷子。”
“过年的时候,得带双份的礼物,还要回乡下走亲戚,脱产进行国粹麻将的学习。”
黎洛已经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茜茜……”
他的眼眶微红,目光里是感激和心疼。
……表白的话,本该由他来说的。
宁茜还在顽强地用受伤的嗓子持续输出:“我奶奶喜欢腌泡菜,你必须得吃,还得给她发表‘吃后感’。”
“我爸搞地质,天天上山下乡,攒了一堆鬼故事。你要是空了,多给他当当捧哏。”
“……好。”
“我妈强迫症,业余爱好有且只有做卫生,你多帮帮她,她不喜欢请管家。”
“嗯。”
黎洛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到不像话:“那你呢?”
你想要什么,茜茜?
宁茜被他注视着的时候,就好像是浸入了一片温沉的汪洋。
身后的海风呼啸,云雾散开,银白的月辉缓缓沉入海里,翻腾出银箔般梦幻的碎屑。
她轻轻地踮起脚尖,唇快要触到黎洛的下巴。
“我啊?”宁茜看着黎洛,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我喜欢的,你还不知道吗。”
黎洛垂眼,看着怀中人樱桃色的唇彩。
夜幕深重,他却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丰盈、圆满,又绚丽多彩。
他忽然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一些,他曾经觉得太过遥远又浅薄的感情。
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黎洛缓缓地俯身,像是迎向了天际的潮涌。
“茜茜。”他认着地望着宁茜,止住了她后面还想说的话。
“我爱你。”
像是没想到黎洛会这么直接,宁茜不自觉微张了嘴。
润泽的唇色仿若夏娃的蛇果,黎洛的喉结微动,继续道:“从始至终,都只爱你。”
“……是哪种爱?”
她还记得,分别前的那次试探,黎洛曾经说过,喜欢她、把她当作妹妹、却又不只是妹妹。
黎洛沉默片刻,“是,想要做你丈夫的那种爱。”
“不是把我当妹妹?”
“不是。”黎洛的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溺毙在沉沉的眸间,“想拥抱你、想亲吻你。”
“想要把你关起来,只准你看着我一个人。”
“想要独占你全部的模样。”
“想要和你更深地交融在一起。”
“想要把你……”他的神色晦暗,几不可闻,“拆、吞、入、腹。”
宁茜的脸刷地飞上一抹红:“你说的什么鬼话!”
黎洛好脾气地勾了下唇:“害怕了吗,茜茜?”
他微微偏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羞愤的宁茜,慢吞吞道:“不必那么着急。”
“我说过,当你觉得不合适的时候,可以随时喊停。”
鬼话连篇。
宁茜在心底道。
他早就把自己琢磨得透透的了。
轻易地就能让她心疼难过,只会跟着他的步调走。
她根本没可能拒绝黎洛。
“何况,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的语气有点散漫,听起来没个正形,却有种意外的认真,“也不差这点儿时间了。”
想到黎洛独自在美国的几年,宁茜又说不出那些故意乔气的话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喃喃地问。
“如果你是指,想成为你丈夫的感情的话——”
他故意买了个关子,惹得宁茜的怒气槽又开始蹭蹭上飙。
“在我出国之前。”黎洛轻声说。
其实还要更早。
说不清是在哪一个模糊的瞬间里。
或许是在嵌套的泡泡破碎,而女孩儿带着好闻的沐浴露味道,扑进他怀里的时候;
或许是在她挡在自己面前,伸出细伶伶的胳膊肘,尖着嗓子喊“他才不是没人要的”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她某场舞蹈结束,从明亮的舞台上准确地跑到他身边,歪着脑袋、露出细白的后颈,金粉落在他指尖。
“快给我弄弄啊。”
黎洛曾经以为,自己的命运是注定的悲剧,像是沉夜的雾都,灰暗又湿冷。
直到遇见一个人。
她载着满身浑然天成的生活气,闯进他干枯灰暗的岁月里。
从此破晓骤明,天光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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