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厅里的宴席相当丰盛,  而且还很对她的胃口,好几道菜都是临城特有的菜式。

    但宁茜意识很清醒,全部都浅尝辄止,  遇到需要喝酒的场合,也是能推则推,毫不恋战。

    大概是遗传了宁禹尧的本领,  她酒量还行,也不上脸。

    平日里虽然不常喝,  但是偶尔遇上商业场的时候,也能赶鸭子上架拼一把。

    一晃酒过三巡,  桌上已经有合作人开始半醉了。

    有人道:“其实……小秦的后台挺不错的。跟小秦合作,  你绝对亏不着,懂吧?”

    宁茜也有些微醺,  这里的空气沉闷,让她前几天就不太舒服的脑袋又开始闷疼。

    她微笑地退了点:“谢谢张总,  我不太需要。”

    张总啧了声,  点了烟:“你这是不识抬举。”

    “反正你们这个圈子,有钱,不一定走得上去。没钱,  那是一定走不上去。”

    “跟谁不是跟?小秦还有这么好的相貌,  你再上哪儿找一个去?”

    一个女合作人也道:“是啊。跟你说句实话,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这些新人呐,就是假清高。没受过挫折,  才喜欢摆谱。”

    “等你后悔了,就没地儿哭了,  知道不?水灵的,  就这几年。机会可不等人呐。”

    宁茜垂着头,  没言语。

    秦笑阳刚想趁机再说点儿什么,程总忽然止住了他。

    他在桌沿磕着烟斗,语气还是一副上位者的和缓姿态:“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也不给你打哑谜了。”

    “我看得出来,你不蠢,你直接提吧。”

    “程伯父!”秦笑阳略有些着急地唤,眼里却闪过狂喜。

    宁茜莫名觉得,他这副样子,像是春节里那些一边说着不要、一边狂抢红包的贪婪晚辈。

    宁茜微微摇头:“程总能给我一个《你知春》的试镜机会就好。”

    “我不想走太多捷径。”

    这话虽然听起来假,但也是有她的真心。

    毕竟她是个演员,还是和许丁岚师出同门的理想主义者。

    比起在这个大染缸里捞钱,她更想拍出点好片子。

    不合她的角色,就算番位大,也不是非接不可。

    毕竟她才二十一岁,有的是时间去找适合自己的好剧本。

    她这话一出,满桌合作人都哄堂大笑。

    “小宁,当真是有点天真咯。”

    “你想要的,别人也想啊!哈哈……不牺牲点什么,凭什么选你啊!”

    凭我演技好。

    宁茜在心里默默地想。

    “小宁啊。”那位女合作人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顺便给她斟了满杯,“你倒真的是有点可爱了。”

    她笑,语气却凉:“但你要知道,这种人,走不远。”

    程总也是轻嗤了声,口中浓郁的酸臭混杂着刺鼻的烟味,徐徐吐出:“……没必要啊,没必要。”

    “跟我玩这种小花招,没必要。”

    “你坦诚点儿,对你对我都好。合作而已,没必要贴个假大空的皮,嗯?”

    他随手把烟灰落在了秦笑阳的餐碟里,目光嘲讽,“剧本也好、甚至你这个人也好,对我来说,都只是个商品而已,懂吗?”

    “明白明白,程伯父。”秦笑阳顺从地将餐碟往程总那里送了送,让他磕烟灰磕得更舒适。

    宁茜忽然泛起一股恶心,可能是酒断断续续喝得太多,也可能是这小屋没窗,又瓮了几种难闻的烟味。

    “我们,也是您的商品?”她重复道。

    没人在意她忽然变低的语气,先前发话的张总睨了她一眼,轻声道:“不然呢?”

    “都到这一步了,就别装了啊。等我们耐心耗尽,就没得玩了。”张总说。

    “谁不是先从卖自个儿开始的啊?”女人接道。

    这是开始先礼后兵了。

    宁茜缓缓地站起身来,眼光轻轻点过这里的所有人。

    她已经把这些人的样貌,以及他们言语间谈到的人名,尽数记下了。

    虽然通讯失联,但是她还有好几台录音设备,悄悄记录着这些袒胸露乳的罪行。

    “我不想、我拒绝。”宁茜冷声道。

    她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张总,心中居然划过一丝快意:“您耐心耗尽了?我也是。”

    “我也一样,不高兴陪诸位老板玩儿了。”

    女人的神色大变,她也是女星出身,还指着身份牟利,不可能允许宁茜单单拿捏了她的隐秘。

    她厉声喝:“你到底想要怎样?”

    “星梦的艺人是吧,很狂啊?你以为你公司能护着你多少?”

    宁茜的神色冰冷,目光淡淡扫过秦笑阳。

    程总摇了摇头,点了根新烟:“小丫头,真是不懂事。小秦啊——”

    听见他的首肯,秦笑阳终于得以发话。

    这一次,他的面孔再没有了之前的伪善,而是彻彻底底的阴毒。

    “宁老师。你以为你进了这个门,还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去?”

    他轻扫了下宁茜的骨碟:“你真的很聪明,甚至不吃我点的菜啊……”

    “松鼠桂鱼是我单独吩咐后厨给你做的呢,不喜欢吗?我专门请来的临城的大厨哦。”

    宁茜咬着牙,感觉空气愈发沉闷,有一丝丝的眩晕感,还有些难耐的燥热。

    菜品上齐、酒水充足。

    已经过了至少二十分钟,没有一个人进出这间白玉厅了。

    窗户同样紧闭着。

    而且,因着屋内的暖气和烟雾,毛玻璃外应该已经看不清里面了。

    唐缘还在外等候,如果出现半个小时的失联,她会向外求援。

    “好可惜,你都没吃。”秦笑阳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心疼,“喝那么多酒,又不吃东西,多伤胃啊。”

    “不过,你吃了米饭……哈哈,这就够了。”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望着宁茜的目光瘆人。

    “够了!你想说什么。”宁茜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变冲了。

    她暗暗蓄力,准备向外逃脱和呼救。

    “哈哈。”秦笑阳虚着个笑,“我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很多人说,男人的话不可信。”他走到宁茜的面前,逼得宁茜一步步朝后退,“但是我至少敢保证,在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只会喜欢你一个,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能给你,别人给不了的、你想要的,绝不会亏待你。”

    “等到以后,你是想要跟别人,还是想要追求你的演艺理想,我都不会阻拦。”

    “怎么样?很公平,是不是。”

    宁茜听得胃里连连泛酸。

    能把包养关系说得这么光伟正的,还真是一朵腐烂奇葩。

    “好好考虑考虑,宁老师。”秦笑阳的面孔扭曲,猩红的眼中带着浓烈的欲望,却还孜孜不倦地蛊惑着:“我啊,不想用强。”

    宁茜深呼吸一口,抓起手包,朝门边跑去,一边大喊道:“滚!!!”

    她在窗外看见唐缘的身影了,说明她大概率已经报了警。

    现在只要她冲出去——

    “拦住她!”程总大喝一声。

    啪的一声,满屋的灯瞬间全部寂灭。

    方才还能自由进出的电子锁骤然闭合,完全锁死在了宁茜面前!

    视野被剥夺的瞬间,宁茜猝不及防,重重绊倒在门边的椅子上。

    情况看来比自己想象得更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相信唐缘,更相信黎洛。

    会有人来找她。并且、屋内的人不知道。

    在此之前,她要拖够足够的时间,保留住全部的证据!

    宁茜撑着自己的膝盖,艰难站起来。

    她的掌心擦破了皮,血顺着飞快又紊乱的心跳往外冒。

    她的左踝似乎又伤了,现在就连站着都有点困难。

    角落里的位置狭窄,她极限躲避了一番,还是被一只大手紧紧锢住了下颌。

    唐缘离开了,黎洛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宁茜默数着秒数,从灯灭之后,现在大概是过去了半分钟。

    她相信,黎洛的人很快就能到!

    面前的人喷吐出烟雾,味道属于那位张总。

    “别跑啊别跑啊。”女人的声音刺耳尖锐如毒蛇,“哎,早不听话,怎么办呢?”

    “小秦是真的有求过我们,不要用强,哈哈哈哈哈……”

    她的话仿佛他们已经开了极大的恩情,带着副高高在上的惋惜。

    程总的笑和脚步一样沉重,宁茜努力地瞪大眼睛,透过一点点火星的红光,看见他停在自己的面前,把烟头顿在了她鼻尖。

    细碎下坠的一点金红贴近了她的脸孔,细细簌簌落下的滚烫烟灰在她胸前的衣襟上灼出小洞,落下灰色的圆斑。

    “害怕吗,小丫头?”

    “这是七百度。烫一下,你这张脸,可就永永远远的,上不了屏幕了。”

    他的声音阴毒无比,叫宁茜毫不怀疑,这个程总,是真的会让她毁容!

    宁茜的背抵在锁死的屋门上,她的心跳飞快,浑身的血液都上涌到颅内,眼眶眦到通红。

    “放开我!!”她大声地骂道,喊出来的声音却异常的嘶哑。

    ——她的嗓子,像是快要喷火一样拔干发痛。

    外面的人不会有反应,毕竟这里是秦家的地盘、是秦笑阳亲自选定的包间。

    反倒是宁茜因着这喊叫,拼命地咳嗽起来。

    张总仍旧掐着她的脖颈,空气愈发窒闷,宁茜的眼前闪过金黑的半点,几欲眩晕。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了方才秦笑阳话里的暗示。

    菜是他单独准备的、宁茜没有吃。

    而“吃了米饭就够了”?

    ——米饭,才是他下药的地方!

    她没想到,秦笑阳居然能不堪到这种程度,心甘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这一苟且。

    又或者他对自己的开价太自信,觉得这些筹码,足够换她一句“自愿”。

    程总用两指夹着灼热的烟头,指尖虚虚微转。

    高温的烟头移动到了宁茜的脸侧,摇曳在她精致脸蛋的咫尺之间,几乎是颤抖就会触及的距离。

    “你很漂亮,知道吗?”他的嗓子里卡着老痰,滚动之间散发着腥臭。

    “漂亮是种易耗资源,但愿你不要浪费。”

    宁茜死死咬紧牙关,但身后的防盗门分毫不动,叫她避无可避。

    外面的人还有多久能到……她应该已经坚持了快五分钟了!

    秦笑阳的声音再度响起:“会很舒服的。相信我的技术。”

    “何况……你不觉得你现在,憋得很难受吗?”

    浑身都在疼、血管仿佛都被煮沸了。

    疼痛着、叫嚣着、鼓胀着。

    唯有一点点意识还清明。

    她要等黎洛!他带的人一定会来!!

    救回她!以及许多人!!

    宁茜的耳中仿佛充斥着无数杂乱而遥远的哭号,直要将她吞噬;

    又好像是陷入了纯白寂静的真空,没有一点儿声响。

    时间被拉得极长。

    “砰!!”

    仿佛枪响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炸响。

    闪光弹刺目爆开,照出了面前所有惊惶而丑恶的脸孔。

    “茜茜!!”拉开门的一瞬间,宁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意料之中的,她直接倒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黎洛的身后跟着大批警员,将屋内的所有人尽数控制。

    “我——我有证据!”宁茜掏出一根眉笔形状的录音笔,嗓子哑得只剩下气声,“所有人的对话,我都有记录——我愿意去做笔录——”

    黎洛捏着她的手腕,将她反扣在墙上。

    他的浑身都在颤抖,满身裹满了风雪的寒凉。

    分明这儿是温暖的深城,也不知道,为什么黎洛的指尖,会冻到湿冷发僵。

    “你怎么了……”宁茜哑着嗓子,拽了一下黎洛的袖口。

    他背后,一众衣冠禽兽猩红双眼,在混乱中反抗、又被毫不留情地镇压。

    “谁准外人进来的!!!”

    “怎么会有人通风报信!?不是要你们抓住那小助理——”

    “老爷,少爷,对不住,是宫家的人……”

    “我也是被害人,我是无辜的,不要抓我!”

    “都不许动!举起手来!卸下武器!”

    忽然,黎洛伸出手臂,死死地把她抱住,用力大到像是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宁茜挣了一会儿,直到有滴水淌进了她的后颈,濡湿又滚烫。

    她怔然停下了动作。

    “让我抱一下……”

    黎洛的嗓音喑哑,和被下了药的她不相上下。

    “茜茜……哥哥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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