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一月里最平凡而普通的日子,首尔从满城金秋漫漫渡到寒凉。裴夕柠在来公司的路上和罗渽民去了星巴克,一个加了三倍浓缩还觉得冰美式不够纯正,一个倒了两包糖也不嫌焦糖玛奇朵齁甜。她这一天照常运作着,被忽然通知去那个她几乎从没权限踏足的办公室时,正嘻嘻哈哈地跟黄旭熙看他以前照的杀马特照片。裴夕柠愣住了,瞪着眼确认了好几遍,想了很久也没思考出来她最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困惑且忐忑地去了。

    她在路上遇见了其他c的女孩,同样是被告知前来见李秀满代表的。裴夕柠觉得有些晕乎:“我们,是要出道了吗?”

    五个人各怀心思面面相觑,韩高恩作为长姐稍微理智一些:“可能是有什么重要活动吧。”怎么看也是年纪小且不成型的女团,何况前辈才出道没多久,还轮不到她们。

    裴夕柠抱着虔诚的心情踏入办公室的门槛,浑然不知这一刻起,翩然轻巧的蝴蝶扇动了翅膀,早早酿就未来的惊涛骇浪。她数年之后在时间的岔路惶惶然回首,惊觉她的职业生涯、乃至一生的命运都被2015年的这一页编撰好,推向宇宙里不知是新生还是深渊的黑洞。

    她当然是在公司见过她的顶头boss的,但是私下里这般正式的邀约却是第一次,其他人她就不清楚了。李秀满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连带着气氛都肃穆起来,裴夕柠觉得这时呼吸声音稍微大一些都会很尴尬。五个人规规矩矩地鞠躬问了好,他“嗯”了一声,透过半月形眼镜审视地看着她们:“都来了?一人拿一份策划案,先读一读。”

    他桌上有一叠文件,裴夕柠站在中间,过去拿了分给一人一份。她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字,面上不显,心跳却异常的快。策划案?什么样的策划案值得叫她们五个人来一起阅读?作为练习生的本能,不联想到出道都很难。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produce101

    “韩国第一个“经纪公司企划女团”的女团出道选拔计划,透过这项计划,101名来自不同经纪公司的女练习生,将进行竞争比赛,最终成绩最优秀的前11名,会成为一个团体发行单曲,并以下艺人的身份进行活动为期一年的活动。而以这项企划进行活动的女团成员,未来还是能以原经纪公司正在培训的女团成员身份出道。”

    预播:11期

    每集时长:120分钟

    计划开播时间:2016年1月

    最下面的空白处用水性笔写了一行龙凤飞舞的字:□□——1

    是有一名练习生会参与节目的含义,裴夕柠明白。

    李秀满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都看懂节目内容了吧。原本身为三大,我们不打算派练习生去,但是得到jyp那边的消息是打算参与的,所以你们五个人里我也要选一位去参加。你们有想法的可以告诉我,如果没人自荐,我的想法是让la去。”

    没有人接话,只有哗啦啦的翻纸声。裴夕柠扭头看了la,她咬着嘴唇,脸色并不好。

    她大脑现在一片空白。produce101,作,代表□□的唯一练习生,看上去是一顶金光闪闪的王冠,其重量却让人望而生怯。说好听是锻炼出彩的机会,不好听就是□□向选秀市场的试水罢了。身为□□的练习生,拿到名次还好,若是在节目过程中被抹黑呢?若是连出道的机会都碰不到呢?回到公司之后,怎么可能还是天之骄子一样的练习生,从此被雪藏成为一颗弃子都可能。有人会在乎吗?不会啊,□□这样的大企业,分分钟都在更新换代,失败的只有练习生本人,永远都不会是公司。

    101个来自不同公司的人,她们都是在公司待久了的人,向外踏出那一步又是何等的难事。综艺和出道截然不同,言行举止皆要得当,还要适当地展现性格,而大公司出身的更会被人关注聚焦,压力可想而知。

    la……她确实合适,韩国籍,有能震慑人的颜值,实力也不俗,可是03年的她今年才多大。□□当小公主一样养着的练习生,转眼就要送到外面去。裴夕柠深深地震撼到了,她抬头看李秀满,他一脸气定神闲,没多做一句解释,整件事发生的那般荒谬而理所当然。

    裴夕柠第一次觉得把□□当做家是一个可笑的决定,她是会认识那么多温暖善良的人,可是他们永远都只是无法左右自己前路的工具。是啊,李秀满开的是公司,又不是人情。

    时间在漫无边际的寂静里格外绵长,打破的是李秀满放在桌上的电话,是苹果的默认铃声。他接通电话之前请她们出去:“待会儿一个一个进来,跟我交流一下想法,我会做决定。”

    如蒙大赦,她们沉默着走出办公室。裴夕柠看到蹲在门口的罗渽民和李东赫,歪了歪头:“在这干嘛?”

    “都在传你们要出道了……怎么这个表情?秀满代表叫你们来干嘛?”李东赫一开口,紧绷的气氛松弛了些许,韩高恩站的离他最近,叹了声气递给他策划书:“我们有一个人要去参加节目。”

    裴夕柠的策划书被罗渽民抽走,两人读得快,眉头几乎瞬间锁起来。hina继续说:“代表说他属意的是la……如果我们没有想法就选她去了。”

    “la”李东赫一惊:“他认真的?那你们有谁想主动参加吗?”

    la仰起小脸,也是一副期待的表情看过去,可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韩高恩拿回李东赫手中的策划案,率先表态:“la,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很失望,也没有做到照顾你的责任,但是姐姐不会去参加的。我……还是想待在公司踏实地做练习生,等着公司安排的正规出道。”

    “我也是。”

    “我也是。”

    hina和herin几乎同时开口,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彼此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又不说话了。

    李秀满在办公室里叫高恩的名字,她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的裴夕柠,推门进去了。la将裴夕柠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拽着她的袖子,泫然欲泣:“姐姐,我真的不想去,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待好几个月,万一出不了道呢,回来该怎么办……姐姐,姐姐你帮帮我!”

    la这一声喊,又将众人的心悬在了嗓子眼。罗渽民简直心急如焚,盼着裴夕柠快点拒绝,却又心疼忙内la,站在原地,手中的纸张被攥的褶皱不平。他别过脸,看不到裴夕柠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她低垂着头,一副乖顺安宁的模样,可他知道她纯良无害的外表下有一颗倔强的心脏。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动人的眼睛,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还在微微抖着。

    “好,我替你去。”裴夕柠抬眼,却没对着la,而是直直地看向罗渽民。他在那一刻恍神了,因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晦涩难懂,宛如搅入各种色彩的调色盘,最终归于无尽的黑。她的语调依旧温软清甜,平静到让他无所适从。

    “你疯了吗?”罗渽民的愤怒突如其来,甚至比la的感激先一步到达,像一头莽撞的小狮子,也不顾上其他人的满脸惊愕:“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公司做练习生?非要去冒险?你知不知道那种节目能把人剪辑成什么样子?会毁了你的!”

    罗渽民在外人眼中素来是好脾气的温柔少年,这一吼把la吓得不轻,瑟瑟地不敢说话。裴夕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而对他说:“罗渽民,我是姐姐啊。”

    罗渽民噎住了,转而觉得可笑:“你也才15啊。”

    “la才13岁,渽民哥,你忍心把她扔到那么一个……陌生而残酷的综艺里去吗?”

    她按中国年龄算是12岁,裴夕柠12岁的时候,前半截在香港,后半截空降首尔。那哪里是纸醉金迷的城市,是方圆百里没有人与她讲共同语言的庞然大物,差一点就吞噬了她。是啊,裴夕柠完全可以拒绝的,甚至搬得出像模像样的理由,她中国籍怎么能代表□□去参加呢?在排外的韩综里,相当于注定不能拿一等。

    但是……la那么小,她怎么能受那样的苦?她万一被大公司的光环害了该怎么办?她的梦想、她未来的人生,因这个综艺受到铺天盖地的嘲讽与谩骂,又该如何是好?

    裴夕柠在这几个女孩子里,最亲近也最宠爱的就是她的小妹妹了,虽然真的谈不上多熟,但是她还是不忍心la受到伤害。

    送出一个留下四个,其实意图很明显了吧。是等着出道后收割人气回来ace出道,还是作为棋子试水综艺市场,分明……是后者啊。退一万步讲,风险只是一定的,根本没有那些可怕的后果,尽管去试就好了。可是冲la那声姐姐,她心软的一塌糊涂,怎么也不忍心让虚岁13的妹妹去参加。

    “……”罗渽民无言以对,李东赫趁机打圆场,把人拉到一边:“行了啊你,别大喊大叫的,谁去我们都心疼。”

    没人再说话,罗渽民被带远了仍旧紧紧地盯着裴夕柠,她侧过头,留给他一个背影。办公室的门开开合合,代表在屋内叫到她的名字时,罗渽民也情不自禁低低地唤了声:“夕柠,裴夕柠。”

    他不指望她会听见,这般低的音量,怕是身边的李东赫都听不清楚。偏偏她相隔几个人的距离回头了,马尾辫松软地搭在肩头:“嗯?”

    裴夕柠语气稀疏平常,大眼睛眨啊眨的,像晚上回家绕着他蹦蹦跳跳喊着“渽民哥我们今天吃什么”的样子。他忽然又没了脾气:“没事。”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啊,你怎么就不懂啊。

    你怎么……善良的这么过头了。

    他想起来有时候因为上学练习堆到特别晚的时候,裴夕柠为了陪志晟会待在他们宿舍。志晟的胆子,是风吹过窗帘都害怕的,可是裴夕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那次宿舍突然停电,志晟吓得直哭,她在黑暗里抱着他哄了很久,把小孩哄睡着了才去门外给他打电话,声音好像都在抖。罗渽民说,你别害怕,我们马上回去。她说没关系,因为感觉自己是姐姐所以没有那么害怕了。

    明明她才是最不把韩国文化当回事的人,动不动就直呼大名讲平语。最后最像样子挑起责任的还是她,不论是替妹妹上节目,还是为了不让弟弟慌张装作镇定。

    “代表ni我想代替la参加produce101”裴夕柠不待李秀满开口,单刀直入。

    他似乎并不意外,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锐利如鹰:“你应该知道,身为中国人,可能在国民度上并不占优势。”

    “是,我知道。”

    “我们之前应该从未见过面,裴夕柠,但你一直是我很看重的练习生。这样说吧,除去国籍外,你其实才是我最满意的人选。其他人开口我可能都不会答应,但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我也会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关于综艺的细节以后给你安排的课会详细描述的,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您说。”

    “如果参加节目,该目标的名次是多少?”

    裴夕柠笑了笑:“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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