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丰集团, 1001会议室内。
许辞带着内控中心的一干人等,和it、主管超市连锁店经营的运营部门、以及采销部门的人开会。
会议是许辞组织的,主题是他今年下半年重点推进的项目。
“现在超市店面各产品的陈列、促销, 太依赖于业务终端销售们的个人经验了。有的店长很会整活,卖得好了,其他店直接复制套用, 虽然能有一时的成绩, 但全国各地的实际情况不同, 没有经验的店长一昧照搬, 完全无法做到因地制宜, 产投比不达标, 会造成大量的物料浪费。
“此外,我们在对店长的培训上投入非常大, 人力资本一直高居不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将店面的投入资源产生最大化收益。因此我们部门希望开发一个针对店面经营分析的内部app,能分析到各个品牌占用陈列面积的那种。
“管理层能够从app看到各维度的销售、毛利、成本费用数据;终端业务则能通过app的智能商务分析获得实时的陈列指导。
“举例, 某品牌有七种口味的薯片, 某种品牌可能很受欢迎,但欢迎程度是有上限的,一旦超出上限,它占用的陈列面积,就算是挤占了其他产品的展示空间,是存储资源的浪费。因此, 各口味的陈列面积达到多少, 能最大化收益, 这个app都能实时做出预测和指导。
“店面陈列、促销等不必完全依赖人为经验, 数据分析能更少出错、更高效。具体的产品设计逻辑, 后期我们慢慢沟通……”
许辞话落,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许辞说的事情,道理他们都懂,做好了那简直是个神器,给所有人的工作都能带来极大的方便,但实际做起来就太难了。
第一步,全国那么多店,全得安排人测量每一个产品所占据的陈列面积,单是这个工作量就不小。
瞥一眼众人的表情,许辞再道:“集团为了鼓励大家创新创收,设立了项目制模式。这件事我已经跟林总提过,林总很支持。我会马上筹备项目组,我当项目经理,如果做得好,年终奖不会少了大家。愿意加入吗?”
会议走到结束的时候,业务方都谈得差不多了,他们对此这个项目还是非常感兴趣,很多人还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需求。
最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唯一留在会议室的只剩从it总部过来的总监,以及他
这位姓刘的总监一撞上许辞的眼神,就不免叹了口气。“谢总,我听你这意思,后面还打算把仓储物流的费用分析也加进来?”
“是。集团还没有一个综合的经营分析工具,设计这个产品非常有必要。”许辞道。
“是、是、我知道有必要。但是它吧……”刘总监再度长叹一口气,“谢总,谢哥……不对,我叫你爸爸吧。你这产品要搞死我啊!你看我这头发还剩几根啊?
“我得先把集团所有底层数据梳理一遍吧……都在不同的系统里,你说我这……我恐怕还得在中台系统上重新弄一下……”
“我找个架构师帮你。”许辞道。
“坚持做?”
“嗯。”
沉默许久后,刘总监大摇其头。“做不了。我实在做不了!你可别逼我啊谢总,大不了我辞职!”
然后他就看见许辞颇为关切地看向自己。“我听说你大女儿要出国?去英国还是美国,她好像是学电影的,这方面的留学费用可不低。刘总你还有个小儿子要小升初,学区房挑得怎么样了?”
刘总监:“……”
许辞:“放心。我是讲究工作效率的人。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刘总监:“…………”
现实压力压在背上,刘总监眼馋许辞给他画的年终奖的饼,不得不妥协。“你要看到那么多维度的费用成本……权限上呢?我哪有权限看那么多数据?”
“这件事我找林总帮忙。”许辞道,“你们梳理数据的时候,叫上我一起。我帮你们一起梳理,顺便学习一下信息系统。咱们就从——今晚开始?”
工作到晚上10点,许辞按住后脖子活动了下,小憩片刻后,后知后觉看到祁臧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今天我估计要挺晚,你那边什么安排?]
[看来在加班?]
许辞点进对话框回复:[刚开完会,你那边怎么样了?]
祁臧:[我在兴华区垃圾处理厂这边找点东西。你就在办公室那边等我。我忙完了过去找你。]
许辞很快输入:[我这儿离你不远。我开车过去。]
许辞先回了一趟别墅。
由于章小雨的妆容比较费时间,所以再出门的时候他变成了谢善。
回家前他点了外卖,出门的时候外卖正好到了,是他帮警察们点的咖啡奶茶以及小甜品。
进垃圾场,许辞远远看见处理垃圾的设备全都停了,此地灯火通明,许多警察正戴手套在其中翻找着什么。
祁臧也在其中。因此许辞给他打电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空接。
“嗯?到了?”
“对。”许辞点点头,“给我一副手套,我来帮忙。另外,把你车后备箱打开,我送了点吃的喝的过来。累的人可以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过去。”
“好,我给大家说一下。有劳你了。”
“不客气。”
大概过了15分钟,祁臧从山一样的垃圾堆的另一端绕过来了。走到自己那辆越野车前的时候,许辞已拎着一堆吃的等在那里。祁臧没敢靠太近。“来了?我身上很臭吧?”
“还好吧。”许辞等他打开后备箱,跟他一起把东西放进去,再从他那里接过手套。“所以现在什么情况?”
祁臧没立刻回答他,只是道:“你还是别去了。我还好点,你这种洁癖……李正正他们都吐好多回了。再说你这也才下班的——”
“不要紧,就当锻炼了。”许辞直接戴着手套往里面走。“说说案情进展。”
祁臧闻言一笑。“你这语气像是我领导来视察了。”
许辞看他一眼。“所以,进展?”
恰好这个时候,李正正和柏姝薇走过来了。之前身上戴着的几副手套全部弄脏弄破了,他俩过来更换新的,不料会碰见祁臧和“谢善”。
见状,他们统一地向谢善投去了惊讶的眼神,然后再度统一地给祁臧投去了责备的眼神。
不必他们开口,祁臧已经猜到,他们这是在指责自己脚踏两只船。祁臧赶紧铁着脸找补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她来是……是想挽回的。我们会好好谈谈。你们好好工作,别瞎操心!”
李正正、柏姝薇、许辞:“……”
片刻后,许辞一边和祁臧一起深入垃圾堆搜寻,一边得知了目前的所有进度。
警方那边重新提审了暂时被关押在看守所的孔大同。
孔大同这次承认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大半年前的某一日,夏蓉不在。那是她回家看孩子的日子。于是孔大同从秘密空间出来,走到了客厅里。他不必躲在小房间里啃干面饼,而总算可以烧开水泡面了。
就在那个时候,他被袁尔阳抓了个正着。
原来袁尔阳对此早有怀疑。
夏蓉经常对他反应感觉家中有其他人。比如半夜睡着了,她隐约能听见马桶抽水的声音,再比如她有时候会听见若有若无的打呼声。她一直以为这是水鬼在跟着自己,一度不肯让袁尔阳离开一步。
后来袁尔阳给了她许多护身符,还承诺,她一有事,马上给自己打电话,他会立刻赶到。夏蓉这才作罢。
发生了“偷电”的事故,结合着夏蓉的话,再联想到以前有个偷拍夏蓉的私生粉,袁尔阳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偷偷在家装了摄像头,这几日把孔大同登堂入室的情况全都拍了下来。
孔大同也好奇,为什么他会跟自己聊这么多,而不是立刻报警。
袁尔阳便跟他讲,夏蓉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病,可他工作忙,不能时刻盯着她。孔大同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并没有伤害夏蓉,可见他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于是袁尔阳不但让他继续住下去,还说会给他钱。
袁尔阳还对他表示:“我跟心理医生沟通过了,有一种音乐疗法。到时候我会悄悄在你躲起来的地方用音响和电脑放音乐,你不能告诉夏蓉,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也知道的,她要复出。要是知道她有精神病……她的事业就全毁了。她要是毁了……我把你藏在我家的证据给警察,你也会坐牢。你仔细掂量一下。”
解释到这里,祁臧再对许辞道:“孔大同觉得袁尔阳很奇怪,但也对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感激,觉得他挺大度、是真爱夏蓉。加上他发现袁尔阳就是在放一些海浪、瀑布声一类的音乐,也就没管。直到二次审问,他也不知道,是那水声把夏蓉害死的。”
许辞很快抓住关键。“所以袁尔阳通过远程操作电脑,播放过类似的音乐很多次?”
“对。孔大同表示之前频率还不高,偶尔来一次,最近频率越来越高。”祁臧道,“我猜,这个方法,袁尔阳也不能确定有用。所以他得尝试。之前每一次的远程操控水声播放,都是他的试验。之前每一次,他会现身拯救夏蓉,但与此同时也都是在试验夏蓉的承受上限。直到案发当晚——”
祁臧声音蓦地一沉。“他判断出夏蓉彻底承受不住了。这一次,她给他打了那个求救电话,而他没有选择救她。他终于杀死了她。”
无论如何,有了两位心理医生提供的证词证据,再加上孔大同的口供,已经可以认定袁尔阳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针对他的逮捕令和搜查令都在荣副局的帮忙下快速下达了。这垃圾处理场暂时停工,也多亏了荣副局在政府各部门之间的游说沟通。
此处能暂停的时间有限,因此祁臧派了山康、卫凡两个人去搜袁尔阳的家。他们自然在他家找不到那台电脑,不过还得看看有没有其余或许能指向袁尔阳犯案的线索。至于其他人,由于时间有限,全都赶来了垃圾场,展开彻夜的搜寻工作。
祁臧这会儿道:“我们查了监控,他家保姆案发次日早上特意拿了一个大黑包装垃圾,扔在了小区后门的垃圾桶里。次日清早垃圾桶被垃圾运输车运到了这兴华区垃圾处理厂。
“有时候也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幸好是这个小型垃圾场,而不是开发区那边新建的那个大型垃圾场。那边每两天处理一次,效率极高,垃圾分类也做得很到位,电子类产品会统一起来做单独处理,芯片什么的还能回收再利用。
“这边效率就要慢很多,管理也比较混乱。我找负责人问过了,他们垃圾分类做得挺差,垃圾统一到了这里,大概四天后直接简单粗暴地统一碾碎。万幸,我们勉强赶上了。”
许辞拿着一根撬棍,刷得一下撬开一堆垃圾,打着手电筒埋头找寻里面是否存在一个笔记本电脑。
期间他再问在自己身边翻垃圾的祁臧:“袁尔阳已经被逮捕了?”
祁臧点头:“嗯。不过他还不肯开口。让二队的审讯好手帮忙盯着他。我们也算是晾他一会儿。等找齐证据,不怕他不开口。”
“那还算顺利。”许辞的语气听起来也还算轻松。往前走出几步,他开始搜索下一个区域,“那么,在夏蓉家里找到的那台电脑,数据恢复得怎么样?”
祁臧颇为严肃地摇头。“还没有结果。袁尔阳到底是干技术的。他把数据毁得非常彻底。”
许辞想了想。“倒是可以找平安帮忙。他是这方面的奇才。”
“行。今晚如果技术队还没有结果。明天我去拘留所那边找平安。”
祁臧不知拨开了地上的一堆什么,一股巨大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直冲天天灵盖,震得他脑门子都疼。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气,望了一眼那黏糊糊绿油油的一片长毛垃圾。“靠,那什么玩意儿。”
“嗯。如果有只猫在月光下跳过它,它就要尸变了。”
旁边不远外的许辞笑着看他一眼,说了个冷笑话。
祁臧觉得许辞实在不擅长讲笑话,以至于尬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要捧场,立刻:“哈哈……哈!”
许辞:“…………”
默默低头翻自己那一片垃圾。许辞淡淡地:“不好笑可以不笑的。”
“好笑的。”祁臧非常配合,“就是你得小心点。别等会儿轮到你了。”
“你同事都说你非。我可能还好吧。”
“诶诶?从哪儿听的?”
“猜去吧。”
“那什么……你呢,搞这么晚,是在忙什么?”祁臧清理完眼前的一片区域,又问许辞。
“我辛辛苦苦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是无法掌控整个集团的数据,正在想办法实现这一点。最近找到突破口了。”许辞道,“到时候清丰的资金动向,应该有办法追踪掌握。”
许辞说这一切的时候是漫不经心的。可祁臧几乎难以想象他吃了多少苦。毕竟他相当于在极短的时间内重修了一个专业。
他忍不住问:“你当时申请的是西北大学?那可是常春藤名校,即便是一年制的项目,也不容易进的。商科类的专业还通常要求工作经验——”
许辞道:“所以多亏了我父母好朋友谢黎明的帮忙。他在芝加哥有会计师事务所,我逃出缅甸,先去澳洲,又跟他去了美国,在他的事务所从头学习财务知识……他有校友在那所学校当教授,他帮我写推荐信,伪造了几年工作经验,就帮我混进去了。”
祁臧:“所以,谢桥的谢,是跟他姓的。谢桥这个身份上的父亲,写的是谢黎明?”
“对。”许辞道,“因为要伪造工作经验,我年龄也改大了6岁。”
话题到了这里,祁臧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一张照片——
夏蓉和一个跟许辞长得很像的男生的合照。
望着许辞,祁臧脱口而出:“小辞,你会弹钢琴吗?”
许辞站在祁臧的前方。
故而此时祁臧看的是他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祁臧感觉到弯着腰的许辞背脊倏地一僵。过了一会儿,许辞才继续动作。“我不会。出于兴趣,了解过一些乐理知识。但我不会弹琴,也没有学过。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祁臧倒也直言不讳。“也没什么。就是那天在曾成华家里看了相簿,他有个学生长得跟你有些像。当然,也就一些。嗯,虽然我没看过你那个年纪的照片……”
“嗯。那可能是真的长得像吧。”许辞抬头看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咱们抓紧吧。争取在天亮之前搞定。”
·
凌晨4点10分,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搜索完毕,非洲人祁臧并没有找到电脑。他的气息大概波及了许辞,以至于许辞也没有找到。
欧气值点满的幸运儿是李正正。
他在他的区域成功找到了整整三台电脑,整个垃圾场一共也只找到四台,刑侦三队的垃圾场搜寻工作圆满结束。
四台电脑被连夜拉回市局,其中有三台通过用户信息、照片等可以判断出不属于袁尔阳,予以排除。
最后剩下的那台所有表面数据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基本可以认定是袁尔阳的电脑。
要靠这台电脑给袁尔阳定罪,首先要证明电脑是袁尔阳的。
痕检先来提取了生物痕迹,却发现指纹被擦得干干净净。
祁臧穿着一身臭气熏天的衣服守在电脑前,因为满脑子对袁尔阳的憎恶而皱紧眉头:“拆键盘,提取皮屑、汗液。我不信袁尔阳能把所有东西清理干净!”
忙活了许久,痕检员拿着提取到的生物痕迹赶紧奔向理化那边检验。技术队开始加班加点尝试对这台电脑进行数据恢复。
直到这一刻,祁臧才总算能够喘息片刻。
他去到停车场上车,带着在副驾驶座上小憩的许辞回家。
两人回祁臧那间单身公寓的时候俱是一身狼狈。
公寓大厅留守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对这二人侧目,眼神充满了探寻,还隐隐可见一丝鄙夷和暧昧。
——这两人不会饥不择食在垃圾堆里搞过了吧?
两人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眼神,拖着疲惫的身躯快速回了家。
进门后许辞立刻把已经臭透了的假发取下来,然后很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大红色的地毯。“这地毯也得换了。脚踩过去都是臭的。”
“换了好,买个颜色正常点的。”祁臧笑笑,指向卫生间,“你先赶紧去洗。”
“那你……”许辞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祁臧摆摆手。“我没事。我不洁癖。你再拖着不洗,得难受坏了吧。”
“嗯。”许辞点点头,也不多推辞,“那我尽快。”
“不着急。”祁臧举起双手,“我就不帮你拿什么东西了。手里一股味儿呢。”
“不用。谢谢。”
许辞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了浴室。那样子瞧得祁臧不觉莞尔。
等许辞洗完澡出来,发现祁臧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已经亮了。一线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照亮祁臧疲惫的侧脸,以及嘴唇边新长出来的胡渣。
许辞盯了他许久,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最终那股缭绕不去的臭味让他还是选择了叫醒祁臧,并快速打开某app,快速下单了一款新沙发。
·
在平安的加入下,两台电脑的数据恢复快了许多。
次日下午7点,数据恢复完成,远程控制程序、跟水声有关的音频全都恢复了出来。
晚上7点半,审讯室内,祁臧亲自审讯袁尔阳。
相关的犯案证据已确凿无疑。
但以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来讲,袁尔阳的口供依然很重要。
——因为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想吓吓夏蓉,不知道这样会把她害死。如果是这样,故意杀人,就成了过失杀人,量刑上大有不同。
审讯室内,由于长时间没喝水,袁尔阳的嘴唇显得有些干裂。他的表情也有些怔忡,大概是没反应过来,警察能那么快发现他的作案手法。他原本自诩,自己做的是天衣无缝的。
看向袁尔阳,祁臧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杀夏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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