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走进教室,神情严肃,安静地看着还在过道逗留的人。

    教室里说话的声音,打闹的动静越来越小,他们逐渐感受到气氛的压抑,非常识趣地回到座位,哪怕此时是下课时间。

    “卧槽,怎么回事?”有人小声问。

    “不知道。”

    大家开始揣测班主任的意图,他们搜索着最近发生的大事,发现猜想的中心都是围绕周沐淮展开。

    不过,这样的猜测本来也不需要技巧。

    周沐淮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学校里随便抓一个学生,他或许不知道周沐淮是谁,但他一定知道这个人是个暴力狂,又或者,是一中的关系户。

    两个标签的融合,就营造出周沐淮可以在学校为非作歹而不会有人追究责任的假象。

    所以,我们要离他越远越好。

    教室里保持了长久的安静,和室外形成鲜明对比。偶尔还有几个人凑到玻璃窗面前看,很快就被徐静威慑的目光吓走。

    “大家还记得第一周上的班会课吗?我请几位同学起来说一下,那节课我们讲了什么。”

    沉默过后,这是徐静说的第一句话。

    大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节班会课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也有敏感的人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之联系起来,很快就想通了徐静的用意。

    “没人说?”

    “我。”

    大家循声望去,好奇是谁当第一位勇士。

    看到歪斜的身影,不用再细看就知道,那是黄文峰。

    他们抱着看戏的心态,说不定黄文峰是找茬的呢。

    徐静诧异不已,她也没有料到会是黄文峰站起来。看见黄文峰,她就会想起早上那番伤人的话,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大家给黄文峰掌声。”她率先鼓起了掌,以此给黄文峰鼓励,底下的人跟着敷衍地拍了几下。

    “讲的校园霸凌,安全教育嘛……”

    开始的画风还算正常,徐静听得出来,他在认真的回忆,只是听着听着,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儿。

    “你们还真不害臊,那会儿叫嚣着让校园暴力的人去死,不知道你们现在还叫得出来吗?要说校园霸凌嘛,你们才是加害者,我可都听见你们说的那些恶毒的话咯。”

    人群中逐渐有人反应过来,在座位上开始反驳他的话。

    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达到白热化的阶段,教室里此时混乱不堪。

    “全都坐好,给我安静!”徐静拿着话筒说道,她就不该让黄文锋说出后面的话。

    刺耳的声音从音响传出,大家骂骂咧咧的闭嘴。

    他们只是想看戏而已,没想让火烧到自己身上。

    “黄文峰,你先坐下。”

    “我说的不对?您有什么高见?”

    陈晨腹诽,黄文峰果然是阴阳怪气的高手。不过,他说的话的确过分了,他们是加害者,那他是什么?超级加害者吧。周沐淮真是可怜,要和黄文峰对线。

    此时的周沐淮,好似已经看淡,身处漩涡中心,反倒没有之前强烈的反应。

    他在等待徐静的处理,等待那个尽力公平的结果。

    徐静没有理会黄文峰的讽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黄文峰的确没有说错。下面五十几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严格地说,他们不算是孩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智力发育逐渐成熟,价值观有基本的构架,缺失同理心尤其可怕。

    “我想经过黄文峰的话,你们应该想起之前那堂课的内容了。”

    坐着的人,有人低下了头。

    有愧疚心是好事,他们是在反省。

    “你们是否认真思考过我的问题,最近的这件事请就能反映出来。”

    “我知道传言,也知道你们私下里的行为。如果你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所有事发生在你身上会怎么样?”

    “我又没打人,又被退学。”有人不屑做假设。

    黄文峰大吼一声:“做了就要敢承认,没做的事为什么要认?”

    徐静一顿,反而看向周沐淮。

    “就他走关系入学这一点,我有必要进行说明。你们是考试入学的,他也是。”

    徐静放出了周沐淮入学考试的成绩。

    看着一串数字,“也不高啊,还没我考得好。”

    “一定会有人说他的成绩并不算很好,但是,他做的是学校自主命题的试卷,难度你们可想而知。如果不信,没关系,这套试卷会作为你们周末的作业,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

    “还有一点值得说明的是,所有的知识是他自学完成。学校认可他的实力,所以将他招收进来。”

    乔郁竖起大拇指夸他,“实力强也是你的优点啊。”

    周沐淮心里窃喜,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谢谢。”

    说完成绩,仍然有人质疑周沐淮的人品问题,大家更相信他是个暴力狂,因为这是亲眼所见。

    徐静继续说道:“至于周沐淮被退学这件事情,学校调查清楚原因,并且认为他情有可原。这件事,让周沐淮自己来和你们解释。”

    听见徐静的话,周沐淮从位置上站起来,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中充满着探究、质疑,这令他十分紧张,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觉得那是事实,无法解释。

    “加油!”乔郁在旁边给他打气,“过去的经历应该让它永远的过去了。”

    眼前是少女明艳的笑容,他从她清亮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从模糊到清晰,他的身上也渡着一层光。

    他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受害者,而是……

    而是一个破土重生的斗士,他要去迎接自己的明天。

    周沐淮坚定地走上讲台,这一次他终于没有低头露怯,昂首阔步,拿起话筒向黑暗做最后的告别。

    “我……的确因为打人被退学。”

    “但那个时候如果我还一直忍受,我要怎样面对死去的家人。”

    “我很感激大家,这段时间让我感受到温暖。其实在此之前,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任何一个人和我在一起他就会成下一个被欺负的对象。”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是我要遭受这一切呢?”

    “我反抗,我告状,他们会用尽各种办法阻止我。那天他们把我父母的遗物扔进了下水道……”

    听到这里,乔郁内心哽得难受,往日温柔恬淡的表情被愁眉苦脸取而代之。

    黄文峰看到她的这副表情,怒火丛生,打断他的话,语气十分狂傲。

    “谁信呢,周沐淮,你是在编故事吧?”

    是真的又怎样,他从来不屑于卖惨。

    周沐淮看着他,话锋一转,“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成为我打人的借口。我在这里向黄文峰同学道歉,对不起!”

    说完周沐淮走下讲台,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同手同脚的毛病又犯了。

    只不过大家都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没有闲心关注他走路的姿势。

    “周沐淮实惨!”陈晨借此机会,把周沐淮遭遇的那些可怕的事讲给周围人听,对故事半信半疑的人也逐渐相信了他的真诚。

    此时最不高兴的恐怕只有黄文峰一人,他知道自己输得精光。

    周沐淮的道歉,就是对他最有力的还击。

    这边回到座位,周沐淮激动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在讨论声中他听见自己急速的心跳。

    “很棒。”乔郁为他鼓掌。

    周沐淮会心一笑。

    这是乔郁第一次见到周沐淮的笑容,少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些眼,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照片里清俊的模样。他们四目相对,乔郁倏地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东西在悄悄发生改变。

    徐静见讨论的时间差不多了,她示意大家停下,然后开始自己的总结。

    “我并不支持以暴制暴,但我认为,周沐淮同学做的没错。当然是说之前,不是这次。”

    “我们可以允许在受到现实紧迫危险的情况下进行正当防卫。他的话没有说完,当时那几个人对他拳脚相向,是在最后的关头他才打了他们。”

    “我去,那我以后打人岂不是都可以说我在正当防卫……”

    “但是——你们不要以为正当防卫就可以当免死金牌,你们的防卫具有正当性的前提是要在必要的限度之内。比如说,一个人想偷你的钱包,而你直接拿刀捅死他,你们觉得这叫正当防卫吗?”

    徐静抛出问题,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有人说算,有人说不算。

    “他偷你的钱包,你打他一拳,能够阻止他就够了。当你拿刀捅死他,这就属于防卫过当。”

    “不过我们的主题仍然在校园霸凌上,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好孩子,但你们还缺少思考。语文老师不是总教你们透过表象看本质吗?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盲目地随大流,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真相亦是如此……”

    “校园霸凌,看起来离你们很远,其实就在刚才。当你们每一个人对周沐淮恶语相向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参与了这场语言的暴力。”

    “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过去几十年,未来几十年,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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