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稳稳当当地收了剑,燕归顺手接过剑,满意地说道:“很不错,微远剑也有模有样了,终于像是真正的燕掠阁弟子。”
朱樱有些得意地一笑,对他行礼:“多谢师兄点拨。”
“谢什么。不过,你距离炉火纯青,还差好些火候。”
“我会努力的。”
燕归看了她片刻,欲言又止,朱樱看出他的意思,问道:“师兄有什么话要说吗。”
“嗯。你和燕辞很熟悉吗。”
“还好,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师兄是要我去劝她认祖归宗吗。”
“差不多。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想,如果能补偿她们母女的话……”
“师兄。”朱樱打断他,“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大概不想要什么补偿。她只是很生气,气自己的父亲不负责任,对娘亲始乱终弃。如果我是她,我也一样的恨。”
“我知道。”燕归见她愤慨,反而笑了笑,“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不过,她们母女两个,需要这份补偿。我也需要。说起来可笑,我年纪也大了,想要自己的孩子陪在身边,越多越好。或许我没资格,不过,如果能尽量挽回一些,不至于父女见面像仇人一样,我就满足了。”
朱樱听出他的落寞,语气也缓和下来:“阿辞她,可能早晚要想通吧。给她一些时间。她这样生气,反而说明她不是冷酷无情。依我看,她表面冷若冰霜,心里最是热火。”
“或许吧。”燕归说着,却见一个女子端着茶盘走过来。这女子一身黑衣,身材高挑,扎着高马尾,皮肤白净,大约四十岁左右。朱樱乍一看就觉得她和燕辞长得很是相像。她正是燕辞的娘,人称“绝情剑”的关彩云。她将茶盘放下,对燕归和朱樱行礼:“老爷,师妹。请用茶吧。”
朱樱忙还礼:“不敢。您大概就是,阿辞妹妹的娘吧。”
“是。”关彩云笑着看向她,“师妹和我家阿辞,看起来很交好。”
“是。”
“我有些话想和师妹讲,不知师妹……”
“当然可以。”
关彩云带着她走到湖畔,在柳树下席地而坐。两个人坐定,关彩云说道:“想必朱姑娘也知道,我要说的,无外乎是希望你能劝劝她,叫她认祖归宗。”
朱樱不由得想起那天岳辞的哭诉,语气有些冷硬:“您想她认祖归宗,大概是希望她有人照顾,有所依靠。只不过,阿辞妹妹很有傲气,她不会为了这些而委曲求全。”
“我知道阿辞她脾气倔。我从小对她很严格,带着她行走江湖。我是做杀手的,总是被人追得到处跑。阿辞从小到大,过得很辛苦。六七岁,她就要学着烧火做饭。”关彩云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身份危险,又居无定所,导致阿辞很少交到朋友。所以,她性格孤僻,不善交际。那天,我看见,她在湖边和你聊天,聊得很开心。我想,她心里大概当你是很好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朱樱听着,心里泛起对燕辞的怜惜,“我当她是朋友,如果是对她有好处的事,我会尽力做。”
“多谢你。”
“谢什么,朋友就该这样。”朱樱笑了笑,随手揪下手边的一个草叶,“可是。阿辞她性格这样强烈,不会轻易服软的。如果我是她,我宁可和娘亲过从前的日子,而不是留在这里,为了几个钱,就忍气吞声,看人脸色。我要实话实说,师兄他,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至于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那如果,我有一天也死了。你叫阿辞怎么办。”
“什么?”朱樱一愣。她想到了自己,遂沉默下来。
“我说实话。”关彩云冷笑一声,“我也不是鲜廉寡耻的女人。被负心汉抛弃,我怎么会不计前嫌地又凑到他身边。但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我如果死了,阿辞一个人,孤零零的,叫她怎么办。”
“这话,您怎么不和阿辞妹妹说清楚。我不明白,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这……”
“不要告诉她,她不会叫我去的。但是不去,我会不安。这么多年,苟且偷生,只是放不下阿辞。如今她父亲有意照顾她,我也没理由再逃了。”
“等等,姨娘,请您让我姑且这样叫您。”朱樱急切地辩驳,“不是这样的。如果我是阿辞,我想要的就只是和娘亲在一起,粗茶淡饭,居无定所又能怎么样,起码有娘亲来疼我爱我。可是,您如果把她随手扔给一个,不会这样疼爱她的父亲,她才会痛苦。到底有什么比你的女儿还重要,你要这样狠心,不要她,抛弃她。”
关彩云听出她语气中的呜咽意味,抬头,这才看见她眼中含着的泪,便试着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朱姑娘,自从上次你来,我就着意了解一些你的事。很抱歉,说到了你的痛处。我想。你娘也很舍不得你,很心疼你。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四处漂泊,若无你师父,岂不是举目无亲。每每想到,我的阿辞和你,我都心如刀割。但是有些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必须要去做。这件事你不要问,也不要对阿辞提起。如果你心里真的当阿辞是朋友,真的体谅她的处境,就可怜可怜她,帮帮她,让她有燕掠阁可以依靠,起码是,不会和燕掠阁为敌。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但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孤苦无依。朱姑娘,如今,她对我是见也懒得见,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我想,如果是你去,旁敲侧击,她或许愿意听。求你,帮帮她。”
“她就是因为太爱你,才对你这么生气。只要你对她道歉服软,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行。我必须要站在燕掠阁这边,只要我一松口,她和她父亲就再没有缓和的余地。”
朱樱看着湖面的阵阵涟漪,看了良久,轻叹一声,扭头看向关彩云:“我只能保证,尽量陪着她,劝她不要和您赌气。至于她和师兄这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如果为师兄讲情,只怕她连我也不会见了。”
“能陪着她就很好,真的谢谢你。”
“我想,瞒她是瞒不住的,我……”
“那你不要管。你也是江湖儿女,你要明白。总有一些事,是舍弃一切也要做的。”
“我也为人子女,我更明白,我想要娘亲在身边。”
关彩云凝视着她含泪的眼神,看了半晌,伤感地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快步离去。朱樱的手按在她刚刚拍过的肩膀上,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青峦庄,游侠的住处。
岳辞呆坐在庭院里。原本该是四个人住的房间,此时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扭头看向身边的一棵野草,随着晚风微微摇曳。
太阳,好像要落山了。倦鸟归巢。
有人敲门。
“阿辞妹妹在吗?”
岳辞一愣,忙跑过去开门,门口正是朱樱,一身粗布衣服,扎着普普通通的暗红色发带,背着一个小包袱。此时抬着头,笑着看她。
“小红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
“我也来凑热闹啊,参加英雄会。”朱樱说着,走进院子里,“我就叫小红。这里这么宽敞,你一个人住也太浪费了。正好我和你同住,咱们两个有些熟悉,你也不会不自在。”
“上次,你们那位明月姑娘,为了一碗绿豆汤大打出手,这件事……”
“明月死在牢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也好。”
“可惜明姐姐,一心想要在英雄会得一个名次。”
“她那样的大小姐,出名的机会多得是。”
“话也不是这样说。”朱樱浅笑着反驳她,“用身份压人算什么本事,还是得真刀实枪地拼。”
岳辞听她这样维护岳如明,心里有些泛酸,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自然而然地引她去自己住的房间,嘴上说道:“可是你们这位大小姐,衣服都不会洗。”
“她早晚能学会的。”
“好吧。”岳辞叹了口气,把被子拿出来,“这是她之前盖的被子,你大概也不会嫌弃。”
“嗯。”朱樱应了一声,接过被子,在床上铺好。
“你这么晚来这里,你丈夫怎么办。是闹了别扭吗。”
“没有,只是我想,小别胜新婚。我天天在他面前转,他都不珍惜了。就该让他独守空房。”
岳辞被她逗笑了:“小别,打算别多久。”
“别到,我高兴为止。”朱樱说着,不认生地脱了外衣,准备打水洗漱。岳辞坐在床边,看着她欢快的身影。的确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啊。可是,到底为什么,她这样急着来这里住,甚至不愿意等到早上再来。这里虽说住得不算差,怎么也比不上她家里啊。
岳辞胡思乱想着,朱樱已经坐在镜子旁边,梳理头发,准备要入睡了。她身材小小的,穿着一件雪白色的贴身小衣,勾勒出腰身来。一头黑发披散着,微微泛着棕色,柔柔亮亮,已经垂到了地上。此时,她正歪着头对着镜子,用桃木梳子认认真真地梳理手上掐着的一小缕长发。岳辞看着看着,忍不住走到她身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
“怎么啦,你也要梳头吗。我来给你梳。”她说着,偏过头来看她,温柔的目光。
“没,没有。你先吧。我,呃,不急。”
她结结巴巴地说完,仓皇从屋里逃出去。
她不明就里,仍旧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她在窗外,从小小的缝隙里偷眼看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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