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天黑了，破庙里，一堆篝火，衣服被放在树枝搭作的架子上烘干。外面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岳松雪光着上半身，好奇地在屋里乱走，去看各种神像。他不信这些，对于敬神的礼节也不太明白，只是觉得那些灰扑扑的高大泥人塑得好玩。朱樱听着雨声，抱着狗，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掌柜，掌柜。”他突然跑过来。
“嗯？”她刚要睡着，迷迷糊糊地坐正了看向他。
“这里这么黑。会不会？”他紧张地坐在她对面，怎么也没说出那个鬼字。
“会什么啊？”朱樱暗笑，故意追问他。她站起身来，摸了摸树枝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就拿起来扔给他。他穿上衣服，咽了口口水，仍旧追问：“会不会，有，有……”
“怎么结巴了？有什么。”她坏笑起来，“我记得，有一位大哥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
“别说。说了就碰见了。”他紧张兮兮地说道。
“这么害怕？那我给你讲个故事。”朱樱拉着他坐下。此时，破庙里很安静，能听得清火苗里哔哔啵啵的声响，跳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岳松雪知道她要讲鬼故事了，不免心慌，但还是架不住好奇。
“从前，有一位书生，进京赶考。”她摸着狗，语气很低沉，很缓慢，“路上，书生没有了盘缠，只得宿在破庙里，就是这样的破庙。又湿又冷，满屋的破败景象。”
他听到此处，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又聚精会神地看向她。
“这书生胆子大呀，铺了点茅草，随随便便就睡了。他睡得很沉，直到半夜子时。他被一阵喧闹欢腾的声音吵醒。等他坐起来，就看见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被灯火照得亮如白昼。有很多漂亮的侍女和伶俐的小厮，端着茶水点心，美酒佳肴，走来走去地忙活着。”
“怎么会呢。”岳松雪忍不住插嘴问道。
“是啊，这书生也这样想，怎么会呢。正要问，就被人拍了肩膀。他一回头，是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一身红嫁衣，凤冠霞帔，光彩照人。这书生看得呆了，这女子牵起他的手，说道：‘我叫巧儿，公子是来参加我的喜宴么。’书生看出来她像新娘子，但还是不甘心，就问道：‘今日，是姑娘要出嫁么。’这巧儿叹了口气：‘公子，良宵难得，何必说这些。’书生见巧儿这样说话，心中暗喜，便说道：‘啊呀，若是叫我娶了姑娘这般美人，死也甘心。’巧儿笑着问他：‘此话当真么？’书生色迷心窍，居然直接赌咒发誓。”
“巧儿带着书生，躲开人群，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这屋里，轻罗软帐，异香扑鼻。巧儿和书生坐在床沿，巧儿拿了酒壶，两个人喝交杯酒。醉酒之下，这书生迷迷糊糊，什么都忘了。”
“第二天，一位道士进破庙里歇脚，发现了书生的尸体。是干巴巴的一具尸体，像是被吸干了血。这道士在庙里翻翻找找，挖到一个狐狸窝，里面大大小小几十只狐狸。其中有一只老狐狸，毛色通红如火，油光锃亮，像小马一般大。原来，这美女巧儿，其实是一只狐狸，化作人形，骗那书生，吸干他的血和精气来修炼。”
朱樱讲完了故事，岳松雪还是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看，很是入迷。朱樱“啊”地大叫了一声，吓得他一哆嗦，往她身边躲。朱樱咯咯咯地乐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怕什么呀，故事而已。”
“狐狸，会来找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狐狸变的呢。”朱樱嘻嘻笑着，对他扮了个鬼脸。
岳松雪忙坐得远了一些，惊恐地看着她。朱樱被他逗得肚子都笑疼了，岳松雪看出来她在嘲笑自己，也觉得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吓唬我，还笑我。”
“谁叫你自己胆小啦。”她仍是笑着，“其实，就是一个传说故事，未必是真的。”
他听她这么说，就放下心来，她晃晃脑袋，又补了一句：“不过，谁知道你会不会不小心碰到呢。”
他被说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总觉得背后有人，就猛地回头。破庙里一片昏暗，他觉得看什么都像是人，遂恐惧地往她身边凑。她坏笑着，轻轻一推他：“去，不许离我这么近。我都困了。晚安啦，不要梦见狐狸哦。”
他央求着抓住她的衣袖：“让我挨着你睡吧。”
“那你抱着大熊睡。狗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它要是叫唤了，就是有鬼。”
“不要说那个字。”
“好好好，我不说。”她笑着，把狗扔进他怀里。这狗跟他混了几天，也就熟悉了，但是仍旧害怕他，又挣扎着往朱樱怀里钻。
“完了，狗也不跟你一起睡。自求多福吧。”朱樱说着，抱着狗又睡去。
岳松雪不住地回想听过的故事，呆呆地坐在火堆旁边，看着她出神。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穿着一身大红衣服，一张嘴，嘴里是白灿灿的狐狸尖牙，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咕嘟咕嘟地喝血……
他被自己吓得毛骨悚然，怎么也睡不着，枯坐着又没意思，遂从包裹里拿出干粮啃。大熊听见他在吃东西，凑过来讨食。他撕了一块饼子给它，它吧唧吧唧吃起来。朱樱听见了，也懒得搭理他们。
正在此时，破庙的门呼啦一下开了，岳松雪被吓了一跳，差点噎到，就咳嗽着，朱樱惊醒，拍了拍他的后背，两个人往门口凑过去。
门口，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一身的雨水，向门里面倒进来。岳松雪吓了一跳，这正是他想象中的女鬼，就向后躲，朱樱接了这人一把，他已经晕了过去。
“这不会是妖精吧？”岳松雪说道。
“哪来的妖精，这是活人。”朱樱被他逗笑了，“快帮忙扶一把，这是个男的。”
岳松雪只得抱过这人，把他放在火堆旁边躺平。拨开他脸上湿答答的头发，这人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稚气未脱，面色苍白，相貌清秀，眼睛紧闭着。朱樱用指尖蹭了下他唇边的一抹红色，不是血，像是胭脂。岳松雪脱下他被雨浸透的上衣，把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朱樱按着他的脉，说道：“这人就是有点体虚，应该没啥事。”
“这不是狐狸变的？”岳松雪仍有些警惕。
“不是。”她无奈地笑了，“就算真是狐狸变的，咱们两个，哪一个是好色之徒？”
“男狐狸，必定是来找你的。”他说道。
“我还觉得你像男狐狸呢。”朱樱咯咯咯笑起来。
“我才不是呢。”
“那谁说得准啊。”
不一会，这少年醒过来，岳松雪正在盯着他，生怕他变成狐狸，两个人对视，都吓了对方一跳。
“不要抓我！”这少年惊慌地坐起来。
“我不抓你。”岳松雪说道。
“我们不抓你。你哪里来的，怎么回事。”朱樱问道。
这少年迟疑了一下，戒备地看着他们，没说话，看这意思就是在找借口要搪塞他们。
“好吧，你叫什么？”朱樱追问。
这少年仍是没说话，朱樱叹了口气：“不愿意说就算了。怎么称呼？”
“都叫我小四。”
“好吧。太晚了，外面还在下雨，你要留下歇脚吗。”朱樱问道。
“嗯。”这小四紧张地扯了扯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衣服已经被脱了去。他一见自己身上是宽大的男人衣服，就惊地看向岳松雪，此时，岳松雪只穿着里衣，还敞着胸怀，盘坐在地上，逆着光，一双眼睛盯着他。即便是坐着，因为身材雄壮的缘故，还是令小四没来由地害怕，想着地府里的夜叉。
“你……”小四只以为自己被人轻薄，就气得把衣服对他扔过去，向他扑打过来。他哪里会武功，岳松雪接过衣服，轻轻松松一下子扭住他，按在地上，气得骂他：“恩将仇报！”
“王八蛋!放开我!”小四脸贴着地，痛哭起来，“养的！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你误会了，他只是看你衣服湿透，怕你着凉，好心把自己的衣服给你披上。何曾轻薄你。”朱樱解释着，又轻轻拍了下岳松雪的手，“他也不是有意的，放开他吧。”
岳松雪松开手，小四仍旧瘫在地上哭，回不过神来。朱樱看着他瘦弱的身形，就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达官贵人养着的娈童，不由得心生怜悯，语气和缓地说道：“我们两个只是过路人，不是来抓你的，也不曾得罪你。原本是好心，怎么反叫你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一通。”
“这位姑娘，这位公子，恕我失礼。”小四哽咽着，站起来对他们行礼。
朱樱看向岳松雪，岳松雪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小四说道：“无碍。”小四慌乱地扯下自己没晾干的衣服，草草穿好。他刚穿好衣服，朱樱就听见了庙门外面的脚步声，绝对不是一个人。她拎着小四就上房梁，一只手捂住小四的嘴，岳松雪看向她，她摆摆手，示意他去应付。刚刚摆手，就暗自后悔，心说怎么能叫他来应付。
庙门一开，一队人进来，看穿着像是大家族的家丁。大熊要往朱樱身边跑，岳松雪抱起它，捏住它的狗嘴。领队的走过来，对岳松雪行礼：“有劳。请问见过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吗。”
“没有。”岳松雪应道。
“当真？”
“你可以搜。”岳松雪说着，让在一边。大熊挣扎不脱，只得呜呜咽咽地哼唧。这些人搜寻无果便离开了。朱樱跳下来，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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