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万物复苏之时。

    沉寂了一整个冬天后,植物们仿佛都再难以抑制自己强盛的生长力,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肆意张扬起来。

    百紫千红郁郁葱葱,将那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茫茫彻底冲破、取代。

    而一个寒冷寂寥的冬天显然不仅仅是将植物压抑得有些过分,人也是如此。

    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烟火袅袅,五花八门的小摊子也是遍地开花,摊贩们站在街边扯着喉咙卖力地吆喝,精神抖擞热情洋溢,男男女女、或朝气蓬勃或饱经风霜,每个人的脸上却都透着股子满怀希望的精神头儿。

    仿佛较之以往任何时候,这个世界都要显得更加生机勃勃繁华喧闹些。

    “姑姑,快来看看这个。”林黛玉从旁边小摊子上拿起一支木簪子冲她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奇怪。

    “乡野村夫做出来的木簪子有什么好的?”郭络罗氏显然是有些嫌弃,说道:“今儿你姑姑出来为的可是再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能做嫁妆的好物件再补一些,这样的东西可上不得台面。”

    这人性子高傲得很,甚至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架势,说起话来往往也是直来直去怎么想就怎么说,是以有些时候话就不那么好听,不知道的总觉得她是在针对谁故意给人难堪呢。

    不过接触几回下来就发现还真不是那么回事,性情如此罢了。

    林黛玉也算是了解了这人的秉性,故而也并不在意,只笑道:“要论精致自然是比不得能工巧匠之手,要论价值那就更加没法儿比较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支簪子的寓意不错,相信姑姑一定会喜欢的。”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小姑娘顿时都来了兴致,纷纷凑上前去细瞧。

    只见那木支簪子通体发红,并不十分艳丽的红,也并不显得很老气的红,色泽看起来恰到好处的端庄大气。

    不过几个小姑娘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贵女,一眼就看出来这木料用的绝非什么名贵木料,许是乡野山沟里常见的罢。

    果然,那摊贩解释道:“这木头是小人的儿子在山里砍柴时顺道儿砍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面对着几个身着华服容貌气度极佳的贵女显然紧张极了,两只粗糙的手不停的在身上摩擦,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透着股子气弱,被岁月侵蚀得布满沟壑的脸庞上浮现出满满的恐慌忐忑。

    “这是老人家亲手雕刻的?”董鄂氏有些好奇地问道。

    老人家连连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来,“小人年轻时跟师父学过几年手艺。”

    “这可不像是学过几年手艺的。”乌拉那拉氏忍不住赞道:“这雕刻的手艺实在是好得很,细节之处处理精细,神态也雕活了,倘若用料名贵些着实不失为一件精品。”

    董鄂氏在旁也直点头赞同,“就是可惜了这料子不行。”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木料上的纹路,而后放在手里颠了颠,又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终是遗憾地摇头。

    “这簪子我要了。”林言君笑盈盈地接了簪子拿在手里,问道:“老人家打算怎么卖?”

    那老头儿许也没料到她真会要,先还愣了一下,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一百文……”

    一百文大概也就能买个二十斤的米,而看这簪子的精细做工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快速完成的,尤其是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灵芝,拿一两银子给老人家。”说罢就拿着簪子先一步离开了。

    直到离开摊子前郭络罗氏还没反应过来呢,皱着眉头盯着那簪子瞧了又瞧,“你们都说这簪子雕工厉害,我却怎么就瞧不出来这雕的究竟是个什么鸟儿?”

    林黛玉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再仔细瞧瞧,这不是大雁还能是什么?”

    这一说还果真是。

    “我是没那方面的天分。”毫无艺术细胞的郭络罗氏摇了摇头,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林言君,“那我可算是知晓为何林姐姐瞧了一眼就直接买下这支簪子了,这寓意着实好得很。”

    林言君但笑不语,仔细将那簪子收了起来。

    都说鸳鸯是爱情的象征,因为每每出现时大多是成双成对,故而便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可实际上鸳鸯却并不是从一而终的动物,比起大雁来还差远了。

    大雁不仅是一夫一妻忠贞不二,甚至倘若其中一只不幸死去,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或直接自杀追随而去,或郁郁而终孤独一生。

    是以自古以来男方在向女方下聘时,往往有心的男方便会活捉一只大雁放在聘礼当中,以此来表示自己对女方的心意。

    而这会儿即将要出嫁的姑娘买下这样一支簪子,其中的含义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郭络罗氏那一脸都是遇到同道中人的表情,挽着林言君的手,再提起那簪子时也没有那般嫌弃的模样了,反倒是说:“这可是提醒我了,回去我便叫人给我也打一支雕刻大雁的簪子,等到时候就直接戴在头上出嫁……不成,我还要叫胤禩再去活捉一只大雁送给我才行,不能就我自个儿是这样的心思。”

    “皇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林言君凉凉地来了一句,又补充道:“这些事儿你们自己私底下彼此互通心意就行了,拿到台面上来可就太扎眼了,容易引人非议。”

    谁想郭络罗氏却高扬起头颅,笑得很是张扬肆意,“我才不在意旁人如何非议,嘴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只要自个儿活得痛快过得顺心,便是旁人拿唾沫星子淹死我我也不带多给一个眼神的。”

    不经意想到历史上对八福晋的评价——康熙亲口斥其善妒成性、斥责八阿哥受制于妇人,后面四爷上位后也发表过类似的言论。

    再看看身旁这个满脸骄傲张扬的小姑娘,想着她的这番言论,林言君的心情一时之间就不免十分复杂。

    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原本并没有错,错就错在生错了时代。

    这样一个封建年代,尤其又身处皇家,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呢?

    倘若她没有那样特殊的能耐,恐怕连她自个儿都无法追求自己想要的,饶是如今这般情况,有些事却也终究只可意会,而不能大大咧咧地摆在台面上张扬。

    可郭络罗氏这样的性格……

    林言君想郭络罗氏想得入神,却不知董鄂氏也正想她想得入神呢。

    那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时不时狐疑地看一眼林言君的身影,又古怪地瞧瞧郭络罗氏,满脸沉思仿佛陷入了什么迷茫之中。

    大雁象征着什么她自然也很清楚,林言君和郭络罗氏的话每个字拆开来她也都明白,可这合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怎么就理解不了了呢?

    明明她还记得选秀时这位四弟妹是那样一个端庄大度的贤良人,如今看来却仿佛有哪里不太对?

    不能够吧?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仔细脚下。”乌拉那拉氏小声提醒了一句。

    回过神来,董鄂氏看向她嘴皮子动了动,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心里的痒痒劲儿,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嘀咕咕一通。

    听罢,乌拉那拉氏却诡异的沉默了。

    端庄大度的贤良人?林家姐姐?

    呵呵。

    你要说林家姐姐倾城绝色、为人坦诚、秉性良善、温柔可亲等等等她也都认了。

    可你要说林家姐姐贤良大度?什么眼神儿啊。

    如此想着,她瞧着董鄂氏的眼神就不禁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就这样一点看人的能耐,嫁进皇家成为皇子福晋可怎么办才好呢?周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这傻姑娘还不得被人哄得团团转?

    “你这样看我作甚?”董鄂氏被她瞧得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妆花了?”

    又是一阵沉默。

    忽而一声轻叹,乌拉那拉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回家与你额娘说说,仔细挑几个精明聪慧的丫头婆子给你陪嫁过去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董鄂氏面露疑惑,转念突然反应过来……这儿的意思岂不是嫌弃她笨?

    “好你个坏丫头,变着法儿的埋汰我呢!”恼羞成怒之下,董鄂氏直接将魔爪伸向了小姑娘的腰间,逮着空隙便是一顿挠。

    猝不及防之下乌拉那拉氏被挠得只连连闪避求饶,一时不慎就撞上了前头的三人。

    这下可好,五个人瞬间笑闹成一团。

    身后和两旁都跟着不少丫头婆子,将几个姑娘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其他百姓见着这样的阵仗也都知晓这必定是招惹不起的贵人,故而大多远远地就避开了一些距离,不过却又耐不住好奇和惊艳之心,总难免多瞧上几眼。

    这会儿看见几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亲亲热热的笑闹成一团也都不由得会心一笑,仿佛也都由衷觉得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美好。

    笑闹间,几人来到了一家首饰铺子。

    与街边的小摊不同,铺子里的东西较之那些档次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便是木簪子也都是用的上等木料,无论是设计还是做工也都完胜,其他什么各类玉石、翡翠、猫眼石、珍珠及金银饰物更是应有尽有,品相都不差,极品的也有。

    爱美的小姑娘们顿时仿佛那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似的,满脸具是兴趣,左瞧瞧右看看,颇有种眼花缭乱的烦恼。

    当然了,小姑娘们各有各的审美偏好,故而也难免会发生一些分歧,时不时脑袋扎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却也充斥着活泼欢快的气氛。

    几个人也都不是那差钱的主儿,见着喜欢的便直接拿下,各自的丫头跟在后面提包裹付银子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林言君也跟着挑了好几样叫掌柜的包了起来。

    其实嫁妆已经准备得十分妥当,瓜尔佳氏并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人,手里捏着林家的管家大权做起事来十分爽快大气,给她这个小姑子准备的嫁妆样样都是实打实的好货,半点儿没有糊弄人的。

    也就是比着太子妃和大福晋当年的嫁妆稍稍降低了些许标准,但林言君估摸着算了算,就算日后其他阿哥都娶完了媳妇,那些福晋的嫁妆十有八九也是远比不过她的。

    林家毕竟是祖上五代列侯,又向来一脉单传,从未有过分家之事或嫁女之事,故而财富至今仍旧完好保存。

    加之林如海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一坐便是二十来个年头……常言道“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遑论是巡盐御史呢?

    固然从不收受贿赂、以权谋利,可这个差事本身就是个大肥差,压根儿无需刻意去违法敛财,收入就已是远超常人所想了。

    林家迄今所积累下来的财富更是外人想象不到的,若非规矩摆在那儿,这嫁妆也必定绝非如此而已。

    不过即使是顶着规矩不得不压制一下,到时候那满满当当的十里红妆也定然能叫人好好大开一回眼界,再加上私底下准备的那些压箱底的银票,林言君觉得自个儿都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大富婆了。

    当然了,嫁妆不用操心是没错,不过又哪里有爱美的女孩子能嫌弃自个儿的衣裳首饰多呢?

    总归又不差钱,林言君买起来自是毫不手软,不仅给自己买买买,还给她家玉儿也挑了许多漂亮的物件,等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全部打包装好,看着那一大摞的包裹丫头婆子们的脸都苦吧了。

    等几个小姑娘买得尽了兴,这家铺子几乎都已经被掏空了一半,至少上等乃至极品的好东西全都没了。

    掌柜的乐得那是见牙不见眼,携着几名伙计点头哈腰地恭送几位贵客,谁想人才转身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儿呢,迎面又撞上了一行人。

    一个铺子的大门拢共也就那点儿大,林言君这一行人光主子就有五个,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丫头婆子,这会儿门口这么一挡便出不去了。

    林言君原是想着偏一些叫人先进门也罢,可谁知还没等她动作呢,对方倒是先开口了。

    “让一让让一让,什么人也敢挡我家夫人的路?”小丫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起话来却是鼻孔朝天满脸趾高气扬。

    再一瞧打头那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衣着华丽打扮贵气,容貌生得极其艳丽张扬,是个美人胚子,可那神态却比容貌还要更张扬几分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气质。

    全没有阻拦小丫头发言的意思,反倒是一脸理所应当。

    原本让一让倒也没什么,可这么一来几个小姑娘却也都不乐意了。

    最是高傲跋扈的郭络罗氏率先就恼了,当即柳眉倒竖戾气横生,“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究竟是谁,姑奶奶我横行京城多年还从未给谁让过路呢,你家夫人又是哪根葱?她也配!”

    小丫头被她的气势吓到,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挺起了胸膛,满脸傲色,“我家夫人可是国舅佟三爷的爱妾……”

    话音还未落地呢就听“啪”一声脆响,竟是被她家主子反手赏了个大嘴巴子。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那股子狠厉,令人心惊胆寒。

    小丫头顿时脸色一白,捂着脸“扑通”一跪连连认错,连哭都不敢哭一声的,可见其平日必定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

    郭络罗氏却是笑弯了腰,“我当是哪家的贵妇人,却原来竟是个小妾?”言语之中的鄙夷轻蔑都快溢出来了,嘴角高高翘起,满含讥讽,“什么时候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也敢以夫人自居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夫人?如夫人?说得再好听那不也还是个下贱的小妾吗?没见过这样自欺欺人的,真真是笑死个人了。”

    在场的几个小姑娘无一例外将来都是正头嫡妻,对于小妾这种生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尤其这人还如此张扬跋扈令人反感。

    这会儿听见郭络罗氏讥讽的话语,小姑娘们的脸上也不约而同流露出些许或讽刺或厌恶的神色,一道道视线化为实质般刺得人遍体生疼。

    唯一不同的林言君却是美目微微一眯,“你是佟三爷隆科多的小妾?叫什么?”

    听到问话,那女子的目光自然从郭络罗氏的身上挪了过来,看到其容貌的那一刹眼底不禁流露出浓浓的嫉恨,愈发抬高了下巴,冷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四儿!倒是不知你们又是谁家的千金,可敢报上名来好叫我认识认识。”

    这咬牙切齿的语气,哪里是想“认识认识”啊,分明是打着要记仇回去告状的心思呢。

    郭络罗氏哪里能受得了这气?当即那手就忍不住伸向了腰间意欲掏鞭子,可转念一想,这么多人堵在铺子里施展不开又难免误伤自己人,于是索性就作罢,直接上前两步对着那张艳丽的脸庞就是两个大耳光。

    “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在咱们几个面前乱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咱们姐妹几个的尊名是你够资格打听的?你配吗?你配个棒槌!”

    冷不丁这么一下给李四儿人都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伸手就要还击,谁知却被一只纤细的玉手死死抓住了手腕。

    回头,对上的便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眸,只是此时此刻那双美眸中的冰冷却令人胆寒,那样浓烈至极的憎恶,就仿佛是在看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纵然你有隆科多撑腰,可这京城里你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得罪的起的。”见郭络罗氏有了防备,林言君便松开了手,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连手指头缝儿和指甲缝儿都不曾放过,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而后便将帕子往地上一丢,一只脚踩了上去。

    一系列动作优雅自然,行云流水般顺畅,看着甚至很是赏心悦目。

    不似其他小姑娘那般情绪外露,更不似郭络罗氏那般张扬夺目,不声不响,云淡风轻,可其中所显露出来的鄙夷不屑及厌恶,却是胜于言表。

    李四儿只气得脸都扭曲了,恶狠狠地瞪着她,“既然你这样说,却怎么偏不敢报上名来?倒是叫我瞧瞧究竟是哪家的千金贵女如此狂妄!”

    “吏部尚书林大人的胞妹,四阿哥的嫡福晋,皇贵妃娘娘的儿媳妇……可曾听清了?我等着你来讨说法。”说罢,林言君便将她扫到了旁边,目不斜视地出了门去。

    其他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紧随其后。

    直至来到尚食园坐下,几个小姑娘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个看向林言君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奇之色。

    “林姐姐方才好……”憋了半晌,郭络罗氏才憋出来一个词,“霸气。”

    而这却引来了其他小姑娘的一致赞同。

    的确就是霸气。

    看着仿佛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脸上不带怒,眉眼不露躁,说话不急不缓……可偏就是叫人感受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明明她也没有刻意表现出多高傲的姿态,甚至话都才不过说了两句而已,可就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令人本能的生出一种“低人一头”怯意。

    林言君抿唇笑了笑,又变回了那个温柔淡然甚至充满了易碎感的少女。

    与方才那样的气势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几个小姑娘除了最熟悉她的林黛玉之外都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又是惊喜又是赞叹,叽叽喳喳了好一阵。

    “说起李四儿这个名字我倒是想起来,前段时间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乌拉那拉氏迟疑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着所议论之人的身份问题还是觉得身为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事不太合适,可出于担心,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听说那是佟三爷从他岳父的后院强抢回家的小妾,很是宠爱……连家里的嫡妻都被逼得退避三舍……”

    “今儿咱们叫她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她回去指定得告状,那佟三爷又是皇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话到这儿,担忧的目光落在了林言君的身上,“虽说此事是她不对在先,可叫人家自家人看来,咱们或许却也不免有太得理不饶人、不给人颜面的做派,尤其是林姐姐本就身份特殊,我只怕皇贵妃娘娘会恼了你……”

    这就跟“打狗还得看主人”是一个道理。

    李四儿再怎么不是,可她如今毕竟是隆科多的小妾,打了李四儿的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也等同于是在打隆科多的脸面。

    若是旁人倒也还罢了,总不能真为了一个有错在先的小妾去跟人家掰扯,可林言君身为皇贵妃的儿媳妇,这样的行为可不一定能得到谅解。

    “早知道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了,反正那两个巴掌也的确是我打的。”郭络罗氏有些懊恼,不曾自报家门倒不是怕什么,真怕的话她就不会上手打人了,就是单纯觉得那么个贱婢根本不配知道她的姓名,打就打了,还想怎么着?

    没想到结果却变成这样,别回头将那两巴掌的仇也全都算在林姐姐的身上了。

    如此想着,郭络罗氏就说道:“皇贵妃娘娘问起来你就直接将我说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是我的也不能叫林姐姐平白受累,总归我也不怕她什么。我倒还真不信了,隆科多当真能为了一个小妾来找我算账?简直笑话。”

    那可真不一定。

    林言君暗道。

    她为什么憋不住脾气当众那样打李四儿的脸呢?倒不是因为什么小妾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其性格张扬跋扈刺了她的眼,而纯粹只是因为这个人是李四儿。

    大名鼎鼎的李四儿,后世但凡了解一点清史知道隆科多的人大概就没有几个是不知道她的。

    原本身为隆科多之妻小赫舍里氏的亲阿玛的爱妾,却意外被隆科多看中强抢回家中。

    这都还不是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也不知这个李四儿究竟是给隆科多灌了什么迷魂药,又或是当真有什么非凡的魅力,竟是叫隆科多将她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宠呵护了一辈子。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隆科多的行为虽说很是荒唐了些,可真论起来也不过就是桩风流韵事,倒远不至于能叫李四儿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还能在史料当中流下浓墨一笔的地步,也不至于叫林言君如此厌憎至极。

    李四儿此人,那可真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身为小妾,却胆敢以命妇自居,随班命妇出入禁门,车前对马叱人避道,极度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又为彰显名分,在康熙去世时隆科多又令其去迎送新帝派去处理丧事的内务府官员,明目张胆代替正头嫡妻小赫舍里氏履行子妇义务,直接导致隆科多的亲额娘赫舍里氏在次年就匆匆含恨离世。

    此外,在四爷登基后李四儿又随着隆科多水涨船高,仗着隆科多之势肆意敛财收受贿赂,数额高达几十万两白银,且毫不遮掩张扬至极,什么样的银钱都敢收,什么样的恶人恶事都敢出手,端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而对内,隆科多曾聘娶一红带子……即皇室旁支子孙之女为妾,却被李四儿的淫威逼得人家只能自缢而亡。

    说是自缢,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许是被李四儿亲自勒死的也不一定。

    不过无论是被勒死的还是当真自缢而亡,都足以说明李四儿的狠辣手段绝对非比寻常。

    而这些都还远不是最令人发指的,真正骇人听闻的却是另一桩事——致元配若人彘。

    人彘,是历史上吕后为了收拾戚夫人而发明出来的一种酷刑,其残忍程度令人闻之胆寒。

    便是将人的手脚砍去,挖出双眼,而后以铜注耳使其失聪,用药灌喉并割舌使其不能言语,再割去鼻子,剃光全身所有毛发并抹药使其不能再度生长,最后划花脸将其丢入茅厕之中日夜折磨。

    到了这一步,人又哪里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呢?不慎瞧见一眼只怕都能将人吓疯了去。

    杀人不过头点地,小赫舍里氏是犯了什么样滔天的罪过才得叫她落得如此下场?李四儿又该是怎样一个蛇蝎毒妇才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不,连蛇蝎面对李四儿那都得自愧不如。

    说她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林言君都觉得畜生委屈得很。

    骨子里是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林言君向来都认为生命是极其宝贵的,甚至是值得敬畏的,迄今为止除了那个王夫人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个李四儿,让她恨不得分分钟就将其送上西天去。

    不对,还得再加上一个隆科多。

    若说李四儿是那十恶不赦甚至下地狱都犹嫌不够的毒妇,那隆科多却也未曾比她好到哪儿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比李四儿还要更加可恨。

    作为一个封建年代的男人,便是见色起意妻妾成群也就不说什么了,纳个小妾在家里想怎么宠着也都是他的事,可为何就不能放过嫡妻?

    小赫舍里氏不仅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还是他的亲表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父母,便是没有男女情爱也罢,难不成连一点亲情都没有了?

    宠妾灭妻本已是极其脑残令人不齿的行为,可他不仅将小妾宠得没边儿了,还纵容小妾对嫡妻那般歹毒行径,甚至事后为其百般遮掩维护,仍旧如珠如宝的宠着纵着,其荒唐程度与李四儿的阴毒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叫林言君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哪怕隆科多当真天生没有什么感情,是以可以对小赫舍里氏的惨状视若无睹,可他又是如何做到对李四儿那样的女人一如既往呵护备至的?

    正常人当真会有人真心喜爱那样心狠手辣到令人闻之丧胆的女人吗?偏他隆科多不仅喜爱,还恨不得拿李四儿当祖宗似的捧在手心里宠了一辈子。

    莫不是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病?

    还是说这就是爱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快别侮辱“爱情”这两个字了。

    爱情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东西,那两个畜生不如的玩意儿也配?

    与其说他们是王八看绿豆,倒不如说他们那是丧心病狂、披着人皮的畜生终于找着了自己的同类。

    越想,林言君这心里的戾气便越是浓重。

    眼下李四儿才进佟府不久,小赫舍里氏还未曾遭遇毒手,抓紧想办法将人给解决了还来得及……不过以历史上记载的隆科多对这个女人如同疯魔般的宠爱程度,恐怕即使说动了皇贵妃亲自出手都不一定能将其收拾了,除非皇贵妃能愿意冒着姐弟决裂的风险。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历史上所发生的一切这会儿都还不曾发生,她自己知道归知道,却也不能如实告诉皇贵妃,在皇贵妃眼里看来,李四儿这个小妾或许太过张扬跋扈容易惹来祸事,却也还远不到能不顾一切非得将之解决掉不可的地步。

    而且说句心里话,她也不想放过隆科多那个畜生。

    这就更不可能通过皇贵妃来解决了,甚至不能通过“正常”渠道。

    林言君暗暗摩挲着自己的手,决定还是以自己的方式来收拾那两个畜生算了。

    不过还是不能太着急出手,眼下她才跟李四儿发生了冲突,若李四儿莫名其妙就发生了什么状况……估计旁人不觉得有什么,皇贵妃都得怀疑到她身上来。

    且就算是过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动手,那也不能太过草率,至少绝不能再像对付王夫人那般的方式了。

    想到这儿,林言君不免又有些头疼。

    她倒不是不能做到设计成一场意外那般送那两个畜生归西,可问题是,她还是觉得死得那么痛快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若能将其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解恨。

    到底该怎么做呢?

    因着这样一个恼人的问题,接下来的行程中林言君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也再没了什么心思逛街买买买,动不动那思绪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其他小姐妹都只当她是担心皇贵妃娘娘问责,一时不免也为她感到忧心忡忡,偏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应对,就愈发叫人烦恼郁闷了。

    结果可想而知,谁也没能再好好玩耍,索性早早就分开各回各家去了。

    好好一个闺蜜组团逛街聚会的日子就这么被半道儿搞毁了。

    对此林言君也感觉有些抱歉,不过眼下她的确是没什么心情,只好等下次再约,“到时候我做东请姐妹们在尚食园好好吃一顿,姐妹们买任何东西的花费我也都包了,全当是为今日扫兴给姐妹们赔个不是。”

    大伙儿都知晓她有钱,便也都不跟她见外客气,笑盈盈地就应了。

    郭络罗氏还说呢,“林姐姐到时候可千万多备些银子再出门,否则我只怕这钱花没了得将林姐姐押在人家铺子里抵债呢。”

    林言君白了她一眼,“叫我押在那儿抵债是绝不可能的,我看倒是能将你押在那儿给人刷刷盘子还债。”

    几个小姑娘顿时都笑了起来。

    见姑侄两个这么早就回了家,瓜尔佳氏还有些纳罕呢,“还当你们要掐着晚饭时候才肯回来,怎么今儿竟散得这样早?”

    “你快别站起来了,好好儿坐着罢。”林言君赶忙上前扶了她又重新坐下,眼看着就快生了,那肚子委实大得吓人,每每瞧见她动一下都觉得心惊肉跳的。

    林黛玉在旁招招手叫丫头们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给太太带了几样点心,还有一些首饰、给弟弟买的一些小玩意儿。”

    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瓜尔佳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起来,却还是不曾忘了询问,“我看你们这表情可显得有些不对,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若当真有什么要紧事可不能隐瞒。”

    无奈,林言君只好将事情如实道来。

    谁知瓜尔佳氏一听李四儿这个名字就紧紧皱起了眉头,满脸嫌恶又荒唐的表情,“那可是京城里近来最出风头的风云人物了,寻常哪家办个宴席有个什么红白喜事的也罢,都是再不见小赫舍里氏出来的,反倒是她……一个小妾竟敢代替主母出来交往应酬。”

    无论是什么名义的宴席,能去出席的都必定是当家主母,纵然家中男人的官职有高低之分、自己身上的诰命也各不相同,可好歹却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妻,大家凑在一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并没有什么。

    偏就出了李四儿这也一个例外。

    一个小妾硬是一头扎进了正牌嫡妻的圈子里,搁谁心里头不膈应呢?可隆科多和后面佟家的颜面却又不能不顾,便是膈应也只能忍着罢了。

    为了不影响自个儿养胎的情绪,瓜尔佳氏是有一段时日不曾出席什么宴席了,对外只说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实则却不过是嫌有些人恶心罢了。

    这会儿听见林言君提起来这茬,她就忍不住吐槽起来,“那李四儿不提也罢,佟家怎么也能任由她如此行事呢?这也太荒唐了。那隆科多许是被女人迷昏了头,佟大人和佟太太却竟也都听之任之,那小赫舍里氏还是佟家太太的亲侄女呢,竟是都不想着帮着出头打压妾室气焰的,荒唐……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那哪儿是不想打压不想管啊?估摸着也是隆科多实在太能闹腾了。

    不过佟国维和赫舍里氏的确也是糊涂人,儿子不听话狠狠打一顿不就行了?一顿不行就两顿,实在不行就照着一天三顿的打,再不成用继承人的身份来威胁都可行。

    法子多得是,还能总被一个孽障拿捏着骑在头上为所欲为?不过是自个儿糊涂心软罢了。

    林言君如此腹诽着,不过话却是不敢说出口的,毕竟那也是皇贵妃娘娘的亲爹娘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儿这事儿你办的也着实冲动了些,有句俗话‘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再怎么着你也得顾忌一下皇贵妃娘娘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来,便是皇贵妃娘娘再疼你,这件事也难免叫她觉得心里不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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