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坐下说话罢。”太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一双眼睛已锁定在了那小姑娘的身上。
本就不是个心机深沉会掩饰的人,素来有个什么情绪喜恶也好,都会很直接地展现在脸上,与这深宫里的其他人仿佛是那么格格不入似的。
心里对林言君万分好奇,自然而然就多瞧了几眼。
乍一眼瞧过去,太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喜之色。
倒不是其他什么,盖因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姿态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这辈子最厌恶最痛恨的人——董鄂妃。
想当年先帝顺治和董鄂妃之间的那点事闹得多轰轰烈烈啊,别说满朝文武、满京城,甚至整个大清民间都传得绘声绘色沸沸扬扬。
因为一个董鄂妃,先帝与生母孝庄文皇后几乎闹了个反目成仇水火不容。
因为一个董鄂妃,当年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无比憋屈的活成了鹌鹑,她这个如今的太后娘娘、曾经的皇后也不例外。
若非那时还有孝庄文皇后护着她,她的日子还不定过成什么模样了呢,或许早就被董鄂妃撺掇着废后了,可即使在孝庄文皇后的帮助下保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后之位,却也不过徒有其名。
堂堂大清皇后愣是被一个妃子骑在头上耀武扬威,偏她却连反抗都反抗不得,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否则那位先帝爷就该跟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发疯了。
董鄂妃活着的时候,满后宫的女人都在守活寡,还要整天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别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人家的心尖尖从而招来一场灾祸。
等董鄂妃好不容易死了,原以为是熬出头了,却没想到人家直接连先帝的魂儿一起带走了。
也正是因为董鄂妃的形象和记忆实在太过于深刻的缘故,太后这些年来都对与其类似的柔弱女子极其不喜,宫里嫔妃当中较为喜爱的譬如宜妃,那便是个张扬娇艳的美人儿,性子也是风风火火快人快语的。
太后实在不是个会隐藏心思的人,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就带出来了,那股淡淡的不喜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林言君不明所以,还只当是因着五公主的缘故。
倒是皇贵妃心中了然。
她其实也是那种外表柔柔弱弱的女子,当年才进宫时太后娘娘也总对她不是很喜爱,那时她还感觉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纵是有心想要改变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后面还是康熙言语中透露了一些出来,她这才知道原来竟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到了一群与之类似的女人。
乍一听起来感觉有些可笑,又觉得太后娘娘实在是太狭隘了些,可仔细想想,太后却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主要是太后不喜归不喜,却也从来不会故意找茬挑刺儿折腾人,顶多也就是不喜你就少跟你说两句话罢了,并不会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迁怒而去真正伤害到无辜的人。
是以后来皇贵妃也就看开了,固然知晓太后娘娘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她却也并未刻意伪装去迎合,自己天生性情如此,装也装不出满蒙女子那个味儿来,倒不如坦诚些。
事实证明当初的想法是没有错的,这些年相处下来太后娘娘对她也早就放下了那点隔阂,可见也并非是那死固执蛮不讲理的人。
故而皇贵妃这会儿倒也不着急,所谓日久见人心,她相信时间长了等太后娘娘真正了解了她家这个小姑娘,定然是会喜欢她的。
太后并不绕弯子,跟皇贵妃寒暄了两句之后就看向了林言君,“哀家听九儿回来说你在她面前很是嚣张跋扈,仗着皇上赐了婚就开始摆起了嫂子的威风来,不仅对她不敬还打了她的人?”
林言君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太后娘娘容禀……”便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复述了一遍。
越听,太后这眉头便皱得越紧。
若按着这丫头所说,这事儿还真不是她做错了,反倒是九儿不占理。
非但是不占理,怎么看都有种故意找茬儿挑事儿的架势。
可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太后还是有些不信,“哀家怎么知晓你是不是为了逃避问责故意将事情往九儿的身上推?”
“……”林言君一时语塞,有些无奈道:“或许奴婢和五公主身边的宫人都不可信,但当时来来往往却也有好几名路过的宫女太监,太后娘娘若是不信的话只仔细查一查问一问就知晓了,奴婢万不敢信口雌黄诬蔑五公主欺瞒太后娘娘。”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一副淡然自若毫不心虚的模样,太后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怀疑了。
皇宫这样的地方向来秘密最多却又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以说几乎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一花一草都会说话似的。
青天白日的在永和宫门口附近闹出些事端来,这会儿指定都传遍后宫了,压根儿不需要刻意去找什么路过的宫人问。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却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孩子。
抿了抿唇,冷着脸说道:“九儿年纪小性情骄纵些,有什么误会且好好说就是了,何必直接动手打人?打的虽是宫女,可伤的却是九儿这个公主的脸面,她小孩子家气性上来抹不开这个脸,都被气哭跑回来了。”
这话可就有点蛮不讲理的味道了。
不禁就叫林言君想起了那些熊孩子的家长,明明是熊孩子有错在先,偏她们那满嘴都是“我家孩子还小呢,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我家孩子就是调皮些,又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较真儿”……
皇贵妃就笑了,“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好生没有道理,最初时我家囡囡可都已经选择忍让了,是五公主不依不饶非得作践人……太后娘娘您自个儿说说,这圣旨下了能不能作数?囡囡能不能算得是她的嫂子?”
太后就噎着了。
搁寻常人家,一旦双方儿女正经定了亲,家中弟妹那还有直接喊嫂子、姐夫以示亲近的呢,更何况这还是皇上下的圣旨。
便是不叫嫂子,那也实在不该拿着公主的身份来压人,这本就是极其不给脸面甚至可以说是摆明故意欺辱人的做法。
“试问这天底下哪有做小姑子的硬压着嫂子的头叫人下跪的道理?这也就是囡囡性子软和,还能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换成是那脾气火爆些的满蒙姑奶奶只怕都得当场拿大耳刮子抽她了。”
“太后娘娘只道囡囡忍无可忍之下打了五公主的宫女是在打五公主的脸面,可先要打人的却也是五公主啊,五公主想打嫂子的丫头又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五公主的脸面是脸面,囡囡这个做嫂子的脸面就无关紧要了?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啊。”
“再者说,便是退一步来说且先不看囡囡四福晋的这层身份,她却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嫡亲妹子,是正经的官家千金,而非咱们宫里的奴才,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如此随意对人又辱又打的,那成什么了?”
“传出去叫前朝官员如何看?合着他们在前面为皇上为大清殚精竭虑的卖命,他们家的宝贝姑娘在皇家人眼里竟与那任打任杀的奴才秧子没个什么两样呗?叫人心寒啊太后娘娘。”
一番连珠带炮的攻势之下直将不善言辞的太后给堵了个哑口无言。
不过太后虽是心疼自家孩子,却也并非当真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听了皇贵妃这样一番话也不免觉得有些脸上发烫尴尬得很。
况且皇贵妃最后那段话也确实不能算是危言耸听。
寻常满蒙汉八旗之人无论什么官职身份,在皇家人面前都会自称奴才、奴婢来以示亲近和特殊地位,可说是说都是皇家的奴才,难道就真能将人家当成普通奴才来对待了吗?
没有那样干的。
沉默了好半晌,太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的将人打发走了。
原是奔着兴师问罪而来,却没想到竟是给自己找了个没脸。
乌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劝道:“如今看来这件事本就是五公主挑事在先,她却回来避重就轻颠倒黑白找您告状……主子恕罪,奴婢斗胆直言,五公主却是应当好好管教管教了,她这是拿您当枪使啊。”
“什么当枪使?”太后不满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找长辈出头罢了,谁家孩子不是这样?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是奴婢说错话了。”乌嬷嬷无奈附和,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今日这事也足能看出来五公主的性子恐怕有些……如今五公主还小,便是做错点什么大伙儿也都还能不计较,可若是再这般下去,等将来长大了又该如何呢?”
“有太后娘娘宠着护着自然没有人敢轻易对五公主怎么样,可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呢?甚至将来哪天不小心惹了皇上不悦呢?再者说……”您也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啊。
这话乌嬷嬷不敢说,但太后却已经陷入了深思。
她原想着身为大清公主,便是脾性骄纵任性些也没什么,可今日之事却让她陡然意识到,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太过任性妄为的,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无底线忍让。
真将人欺负狠了,人家自然会奋起反抗,哪怕明面上碍于身份差距不敢如何,背地里下黑手报复却还不能吗?以为仗着身份就能肆无忌惮横行霸道那可真真是大错特错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纵着九儿这般愈发任性骄纵当真是为了她好吗?
太后没生过孩子,还是康熙怕她太过寂寞才将五阿哥和五公主放在她这儿养着,五阿哥是个老实沉闷的性子,加之阿哥到了六岁之后就该去阿哥所住着了,相处的时间愈发少得很。
而五公主是个女孩子,娇娇软软的嘴巴又甜又会撒娇,打小叽叽喳喳的闹腾,却也为死寂般的慈仁宫增添了一份活力热闹,平日里难免就宠得狠了些。如今冷不丁这一回头细想却才发现,很多东西果真还是过犹不及。
“皇玛嬷!”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太后的沉思。
就见五公主像只小鸟儿似的扑过来一头扎进了太后的怀里,满怀孺慕依恋地蹭着她问道:“方才我见那个野丫头走了,皇玛嬷快与我说说究竟是如何教训她责罚她的?”
顿了顿,又撒娇道:“九儿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这回皇玛嬷若是心慈手软教训得不够狠,九儿可不依。”
太后皱眉,沉着脸说道:“方才她是的说辞却与你截然不同呢?”
五公主一愣,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她,“皇玛嬷不相信九儿?”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儿,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满含委屈受伤。
若是放在过去,太后看到这样的情形早就心疼了,可今日先是知晓最疼爱的孙女竟然欺骗她,这会儿再看这般作态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味儿。
“哀家再问你一次,究竟你可曾欺骗哀家?你也别急着回答,看了事情经过的宫人可不止一两个,哀家仔细一审就知晓了。”
“皇玛嬷果真宁愿相信那个野丫头说的话也不相信九儿?”五公主顿时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哭了出来,满脸倔强地哭道:“九儿自幼在皇玛嬷膝下长大,未想却还比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丫头,竟是言两语的片面之词就叫皇玛嬷怀疑上九儿了,真真是叫九儿好生伤心……皇玛嬷想审谁就去审罢,九儿讨厌皇玛嬷!”
说罢就哭着跑了出去。
乌嬷嬷忙打发人追了上去,怕出什么岔子。
而太后此时却是异常沉默。
“主子……”
“你看见了吗?她竟会跟哀家耍心眼儿了。”太后有些伤心。
她虽性子直也没什么城府,可到底也是在宫里呆了半辈子的人,什么样的心机手段她没见过呢?九儿那点稚嫩的心计根本不值一提。
这孩子,是跟她玩儿以退为进呢。
她原本也就是有些怀疑,那样说不过是诈一诈九儿罢了,却谁想九儿的反应实在是给了她重重一击。
一边委屈巴巴地红了双眼,一边却是满眼心虚无所遁形。
可即使她给了机会,九儿却也还是选择抵死不认,甚至意图以退为进。
这孩子的心眼儿未免太多了些,性子也果真是有些歪了。
太后垂头丧气地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去内务府挑几名严厉些的教养嬷嬷送到九儿身边去,打明儿起务必叫嬷嬷们仔细教导,九儿若来找哀家哭闹求情你们拦着些别叫哀家瞧见,哀家不能心软,九儿这孩子……是时候该好好掰一掰了。”
乌嬷嬷忙应了下来,“奴婢这就亲自去挑人。”心里可算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五公主究竟如何她并不在意,只不过五公主是她家主子养大的,她知晓主子的感情,自然也希望五公主能好好儿的别将来叫主子伤心。
然而以她所了解到的五公主的真实秉性来看,别说什么好好孝顺太后别惹她老人家伤心,可能没准儿哪天还会连累一辈子谨小慎微的太后娘娘遭人恼怒甚至记恨。
她又如何能放心呢?费尽心思劝说太后娘娘好好管教五公主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想来趁着五公主这会儿年纪还小,下狠劲儿好好掰一掰还是有很大希望能够掰正的。
可无论是她还是太后娘娘怕是都绝不会想到,有些东西就是天生注定的——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德妃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额娘在旁言传身教,五公主的性子能掰正了才有鬼呢。
看到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名教养嬷嬷,五公主非但没有领悟到太后的一片良苦用心,甚至在被教养嬷嬷管教得求救无门之时反而还对太后生出了怨恨之心。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罪魁祸首”林言君。
教养嬷嬷的每一次“磋磨”都令她更加深一分恨意,铆足了劲儿咬牙切齿的想要报复呢。
承乾宫
得知了消息的皇贵妃就拉着林言君的手说道:“那丫头的性子本宫不算十分了解却也知个七八分,与她那额娘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品性,向来有点什么事儿都绝不会从自己的身上找缘由,只会将所有错都归咎在他人身上罢了。”
“如今她被太后娘娘压在宫里管教,心里指定将这笔账记在了你的身上,日后你可要多多防范着些才好,那丫头可从来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慈仁宫的奴才瞒着不敢跟太后告五公主的状,可她掌管着六宫事务却是一清二楚。
小小一个姑娘家折腾起人来却是丝毫不手软,使的皆是那阴招儿,像什么堵了嘴用针扎用指甲掐……伤口都极小,又在身上的隐秘处,平日里根本就不可能叫人发现,纵是自个儿有心想要去告状也得考虑考虑有没有那个命还能苟活着。
毕竟一些奴才跟公主比起来算什么?谁敢保证德妃、太后不会为了保全公主的名声而直接杀人灭口?
也正是因此,从来也就没人敢将事情掀开来罢了,也就是那些个奴才私底下会相互之间议论哭诉几句。
林言君听得是满脸愕然,“我还以为她也不过是骄纵了些而已,没想到……”没想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竟然能这么心狠手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心里头有数就好,防着些别叫她下了黑手。”
林言君点点头,暗暗对这位五公主提高了警惕,还有……德妃。
“娘娘,永和宫打发人来报,贾嫔娘娘发动了。”
“终于发动了?也好,派太医去守着罢。”皇贵妃站起身来往外走,“本宫去瞧瞧,囡囡你自个儿先回屋歇歇罢。”
送走了皇贵妃,林言君就带着丫头回了偏殿。
边走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呢,“贾嫔这胎是不是早过预产期了?”
“确实如此。”灵芝轻声说道:“宫里头私下里不少人都在说呢,估摸着是贾嫔这胎养得太好,孩子在肚子里呆着太舒服了才迟迟不乐意出来。”
这话就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
原本就身材圆润的贾元春怀上这一胎之后整个人就跟吹气球似的胀了起来,如今那体型估摸着得有曾经的两个她那么大,肚子更是大得离谱,若非太医们一口咬定只有一个,旁人甚至都以为那是揣了两个呢。
这样的情形任谁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好,贾元春自个儿也是无数次想要控制饮食不肯多吃,可偏怎么也控制不住,就是疯了一样馋嘴,任谁说都没有用。
原还以为肚子那么大可能会在预产期之前就要生了,却谁想提心吊胆地过了预产期许久也不见个动静,这个时候宫里头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
有说贾嫔像那老母猪成精似的,有说肚子里那个孩子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难听得很。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一样的态度,那就是并不看好这一胎。
生过孩子的都知道,头一胎往往都是异常艰难的,更何况贾元春的肚子大成那样,估摸着孩子都能有寻常孩子的一个半甚至两个那么大,这怎么好生?
说得直白点,生孩子的通道拢共就那么点大,超出一点点或许能勉强生出来,可超出太多又能怎么办呢?便是撕裂了也不够啊,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真有那么大?”林言君有些怀疑。
贾元春怀孕之后就鲜少出门了,整天闭门养胎谁也不见,保护得很,加上她自个儿也有意避免跟贾元春接触,故而如今细想下来仿佛还真是许久没曾见过人了,对那孕肚压根儿没什么印象。
灵芝回道:“奴婢也是听承乾宫里的人议论才知道的,说是仿佛得有这么大……”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夸张得很。
一瞧这,林言君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暗道若真是大到这个地步,那贾元春这一胎估计还真是危险了。
搁在医疗水平发达的后世还能采取剖腹的方式将孩子取出来,可这会儿却是大清朝啊,上哪儿整剖腹手术去?生孩子全靠自然分娩,生死不过听天由命。
又想到红楼原著中贾元春就没有生下过孩子,难不成还当真是宿命?
直到傍晚时分皇贵妃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底下的奴才立马将膳食摆上桌,又叫了林言君来一同用饭。
“贾嫔娘娘还未平安生产吗?”林言君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
皇贵妃摇摇头,“挣扎了大半天孩子也没一丁点儿要出来的迹象,这会儿还在熬着呢。”
羊水都已经破了,若是孩子仍迟迟出不来可就危险了。
偏却是一点冒头的迹象都没有,任凭贾嫔一次次声嘶力竭,那孩子就仿佛真像大伙儿私底下说的,在肚子里呆得太舒服不乐意出来似的。
用过晚饭后,林言君就陪着皇贵妃进入内殿歇了歇,见她始终眉心微蹙,就问道:“娘娘可是担心贾嫔?”
担心她自是不可能的,不过身为掌管六宫的皇贵妃,倘若怀孕的嫔妃出点什么岔子恐怕都难逃问责。
原还以为是担心这个,可谁想皇贵妃却摇头,呢喃道:“本宫总觉得贾嫔这一胎……太不寻常了。”
宫里怀过孕的嫔妃不知凡几,就连她自个儿好歹也是曾经亲自孕育过孩子的,孕期各种什么样的反应她也都见过不止一两回,像格外馋嘴的更是常见,可能馋到贾嫔这个地步的却是见所未见。
一来都知道孩子养得太大不好生产,故而多少总会刻意控制些,二来宫里的嫔妃到底逃不开一个以色侍人,纵是想要孩子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却也不免担心自个儿的身材走样太过会招来皇上厌弃,是以再怎么馋嘴也会努力克制。
这才是一个正常女人、正常宫妃会有的反应,从没有哪个会真正放开了,不管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产也不顾自己的身材任性胡来,偏就出了贾元春这样一个例外。
她是真蠢到那地步不知其中利害还是自制力那般奇差无比?都不是。
她就像是中了蛊似的不能自控,只能眼睁睁任凭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自个儿去吃,拼了命的吃。
宫里向来是个不见刀光剑影却危机重重的是非地,在宫里这些年皇贵妃太了解女人之间的那点手段了,乍一看到贾元春的那副模样,又听了宫女的说辞,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中招儿了。
像什么害人摔倒小产又或是用什么药什么香害人小产,这种手段的确是见效极快,立即就能达成自个儿的目的,可却也太过粗暴了些,一旦出事上头必定会彻查,很容易有暴露的风险。
可若是用这一招儿……正常来说也没有谁会怀疑其中有猫腻吧?怀孕的妇人嘴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自己控制不住吃得太多将孩子养得太大,到时候生不出来导致一些意外发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可疑的。
纵是心思细腻些,譬如她这般果真起了些疑心,可等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下手必定也是在怀孕初期就下手了,到这会儿好几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还能留下什么证据?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堪称天衣无缝。
听罢这通分析,林言君顿时愕然,“倘若当真是被人下了黑手,那这下手之人可真真是足够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啊,连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
是啊,正常人谁能想到用这种招数呢?
皇贵妃微微眯了眯双眼,心中已将德妃视为了头号嫌疑目标。
倒不是她对德妃有偏见,恰恰相反,她对德妃的手段能力还是很了解的。
永和宫那地方可是德妃的根基所在,怎么可能叫人轻易得手做点什么?若真是这般简单容易,德妃及其儿女早就死几百回了,也不想想德妃上位这一路以来得罪了多少人。
贾元春住在永和宫里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得了手,要么就是德妃自个儿干的,纵然不是她亲自动手,也必定是有她默许的,否则这后宫里怕是又出来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皇贵妃当然不曾将自个儿的怀疑目标说出来,不过可巧了,许是心有灵犀罢,林言君也是头一个怀疑上了德妃。
当然了,她纯粹就是出于偏见了。
况且原本贾元春不过只是个跟在德妃屁股后面的小小贵人,无宠无子只能紧紧抱着德妃的大腿求生,而今突然间圣宠加身又一副生了儿子就快要封妃的架势,德妃真能干吗?以那人的性子恐怕宁可毁了这颗棋子也绝不会叫其有机会与自己平起平坐。
总归这满后宫能够给她德妃当棋子的人多得是,才刚刚又一届选秀结束了,新入宫的那些姑娘没有什么根基,心眼儿城府也远还不够用,那不是更好使?
总而言之,林言君就觉得若她是处在德妃那个位子上的话,废掉贾元春这颗棋子其实没什么好心疼的。
不知道永和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林言君也并不很关心这,陪着皇贵妃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回到偏殿沐浴睡觉了。
一觉睡得十分安稳,等第二天一早睁眼才知道,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贾元春还没生下来呢。
“听说中间力竭好几回人都晕了,底下的人一遍遍灌参汤又拿针扎了好几回才叫她勉强撑到现在,可眼瞧着仿佛是愈发不行了,瞧着状况十分危险呢。”
就连康熙得了信儿都赶过去了。
可惜,纵是有天子亲自坐镇也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这天深夜时分贾元春才总算是成功将孩子生了出来,可就如同大家所担心的那般,孩子在肚子里憋得太久,一生出来那脸都紫了,根本就没能救得活。
且孩子的大小恨不能比得上寻常满月大小的孩子,折腾这么久拼了命才出来,直接导致贾元春的身体撕裂严重当场大出血,一度性命垂危。
幸而一群太医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出了事立即就施救,好悬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可惜了那个孩子。
“是个小阿哥呢,虎头虎脑胖乎乎的,若非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必定是个十分健康的孩子。”云萱不禁摇摇头。
旁人或许顶多也就是惋惜两句,不过康熙却是怒极了,当场就下旨将贾元春降为贵人。
显然,这是将小阿哥的夭折完全怪罪在了贾元春的头上。
“听说是前段时间皇上瞧见贾嫔……贾贵人的模样还特意劝了一嘴,谁想贾贵人却依旧我行我素,最终落得如此结果也难怪皇上震怒了。”
皇贵妃就不禁冷笑起来。
这下可叫德妃如愿以偿了罢。
消息传回到贾家,瞬间有如天崩地裂。
“我的女儿啊!我的外孙啊!老天爷你不长眼啊!”王夫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如丧考妣,拳头不住地砸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你只冲着我来就是了,何苦叫我的女儿和我的外孙承受这一切啊,我可怜的外孙……老天爷你还我外孙的命来啊!”
“老太太!”
猛地一声惊呼,众人这才发现老太太竟是又晕死了过去。
贾赦和贾政两人忙帮着丫头婆子一起将老太太抬进了屋子,王夫人对这一切去仿佛充耳不闻似的,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
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辈子拢共生了两子一女,已经去了一个儿子,只剩下一儿一女。
纵然对待女儿比不上对儿子那般溺爱,可对女儿的疼爱却也是千真万确的,丝毫不掺假,加之元春打小就生得极好不说,性子也是万分乖巧可人疼,她亦是爱若珍宝。
当初小小年纪送进宫中干那伺候人的活儿,她又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呢?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家泼天的富贵,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希望女儿能够当娘娘享福的心思。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来,原还以为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却谁能想到竟又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她的元春……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骨肉,说没就没了,该是如何伤心欲绝啊?
又想到前些日子她心里头还盘算着等这个外孙子出生就要风风光光的摆流水宴,让那些个瞧不起她家的人通通都来俯首作揖,想着将在林家丢失的脸面尊严全都找补回来……而如今才过去几天的功夫,这一切竟全都成了空谈妄想。
越想王夫人便越是哭得凄惨,说不清究竟是心疼女儿和外孙多一些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是哭得险些要背过气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竟也丝毫不觉什么。
一旁的邢夫人瞧着这一幕却忽而不合时宜的来了一句,“如今这样的情况,那娘……贵人还能回家省亲吗?咱们家的省亲别院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大笔银子呢。”
那个心疼懊悔劲儿。
正哭天抢地的王夫人听见这话顿时声音就戛然而止,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邢夫人,竟是扑上来就对着她的脸好一通抓挠,“你这作死的娼妇在说什么风凉话?我就知晓你见不得我们二房好,指定是在背后诅咒我的元春和外孙呢,这下子可叫你如愿了,你赔我外孙的命来!”
这都什么玩意儿?
旁人一脸茫然震惊。
邢夫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挠了个满脸开花,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她却也不是吃素的,反手就薅了王夫人的头发与之撕打起来,嘴里亦是不甘示弱地叫骂着。
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这两位荣国府的太太就扑倒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战况之激烈令人瞠目结舌。
见状,王熙凤忙捂着肚子退出去好几丈远,离着那俩人远远儿的。
瞧王夫人那模样就知晓,这会儿是心里头憋屈又伤心,正一肚子怨气火气没处发呢,逮着个人就开始发疯,可不管什么是非曲直,万一等会儿再碰着她怎么办?
贾元春的孩子刚死了,谁知道她家好姑妈会不会也见不得她的肚子好?没见邢夫人什么都没干呢就被扣上个诅咒的黑锅,别一会儿又该觉得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克着人家的宝贝皇孙了。
如此想着,王熙凤就越退越远,借口身子不适直接脚底抹油溜了,不过边走也没忘了吩咐一嘴,“快去将两位太太拉扯开,别真打伤了。”
大抵是折腾得累了,两人很轻易就被拉扯开了,却仍是用眼神狠狠瞪着对方,无形交锋似的。
等贾母好不容易醒来,却发现那嘴仿佛是更歪了些,手脚也比往常哆嗦得更厉害了,瞧着愈发是凄惨。
眼角浑浊的泪水不断滑落,哆嗦着嘴唇也不知是在呢喃些什么。
“老太太……”贾政顿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抓着她的手跪在床边哭道:“老太太可千万要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为了那不孝子孙折腾自个儿不值当啊,什么都没有老太太的身子来得重要……”
王夫人顿时就黑了脸。
见老太太晕倒之后没少比贾政担心操劳的贾赦此时却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二人忍不住嗤笑。
“老太太……”
个小姑娘哽咽却仍不失清甜的声音瞬间拉回了贾母的注意力。
只见她努力睁着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在个姑娘脸上打量了一遍,而后用尽力气开了口,“探……春……”
探春一愣,忙上前俯身,“老太太叫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然而贾母这会儿嘴歪得厉害口齿也愈发不清晰,吭哧吭哧了半天也不知说了几个什么字,叫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见旁人不能领悟,贾母就更着急了,偏越急越是口齿含糊。
双方费劲折腾了好半晌也没能联到一处去,冷不丁王夫人咬牙道:“老太太是想叫探春进宫去?”
贾母顿时眼睛一亮,“对……”
众人愕然,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探春的身上,而探春自个儿却是呆愣住了,迟迟不曾回过神来。
王夫人眉毛倒竖,怒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元春还好好儿的没死呢,凭什么要再送一个庶女去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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