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只是碰个面,  双方互相留个印象,也算知会那孩子一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就要归我们管了。

    清水清他没忘记他还有正事要做,跟会议室中正大眼对小眼的两人打了声招呼,  先行离开了。

    组织的实验室标准化建设,  虽然略有不同,但是说到底还是大同小异的,  他对日本那边的实验室很熟悉,  于是清水清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boss完全不像是为了随意打发他才让他参与琴酒的这项任务,  甚至仿佛是早有预谋,因为当他打开那间研究室的门时,  里面的研究员没有任何诧异的反应,  态度十分热切,  似乎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一边邀请他坐下,一边确认着问道:“是清酒先生吗?”

    清水清面上没什么表情,  冷淡地点了点头。

    他本身就对组织的实验室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从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对组织分布世界各地的实验室到底在研究什么毫不关心,  但迄今为止,  他进入组织已有十余年,正式成为高层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多多少少还是会知道一些。

    有时候无知并不全代表坏事儿,  他知道的越多,  就越不想同组织实验室方面扯上任何不必要的关系,  那不是他的领域,也无权干涉。

    随后都是一些熟悉的流程:简单的问询,有关五感失灵的后遗症的发病迹象、状态、频率、程度等等;各类复杂的检查,哪怕已经对这些仪器称得上“身经百战”,但身为非专业人士,清水清的水平也就是停留在能勉勉强强分辨出来这个仪器是在检查他的哪个器官。

    以清水清对那些检查的体感,只觉得似乎除了摆弄他身体的研究员变了一批以外,其他都没什么大区别。

    “感谢您的配合,清酒先生。”

    他其实是有些烦躁的,但出于对科研人员的尊重,离开时还是礼貌道:“麻烦了。”

    推开研究室的门,看到门外倚靠着墙壁等候的人时,清水清不由一愣。

    “琴酒。”他的表情中的冷淡迅速消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明知故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在等我吗?”

    金发男人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上至下地扫过,打量片刻,仿佛是在检查什么,口中随意地“嗯”了一声。

    清水清停隐约觉得这种视线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顿了几秒,他恍然大悟,“就和那个扫描仪差不多。”

    “嗯?”琴酒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本能追问了一声:“什么?”

    “你刚刚看我的时候。”银发青年神色认真,解释道:“和实验室里的那个扫描仪一样。”

    “……”

    “喂喂喂你不是来等我的吗?!琴酒!!”

    琴酒浑身冷气地再次加快脚步。

    清水清和琴酒当天就入住了组织在美国为宫野志保准备的“家”,介于那是一栋两居室的小房子,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地住进了同一个房间。

    虽然对这个任务不甚在意,但清水清仍然去粗略地了解了一下那个名为宫野志保的少女的生平情况——父母都是组织吸纳进实验室的出色的研究人员,不过都已经意外身亡,有一个姐姐。至于她本人,出生在组织里,自幼就表现出了科研天赋,于是组织将她送往美国进行定向的培养深造,这在组织里算是一个挺大众的生平。

    不过既然boss会称她为“重要的孩子”,那她就一定有一些能够令她从组织培养的一众科研人才中脱颖而出的关键的点。

    例如,这名名为宫野志保的女孩在科研领域的天赋和努力程度都称得上一声万里挑一,不负组织对她的期待,她的确担得起一声天才的称号,甚至已经为美国实验室方面解决了几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而boss会在这个时间点指派遣琴酒来确认她的情况,清水清猜测,组织大概是有今年内让宫野志保结束学业将其召回日本的意向。

    宫野志保本人有着超脱年龄的冷静,她对突然出现在周边的两个陌生人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把他们当做空气略过,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过哪怕个性再成熟,本质上她还是一个孩子,清水清能看得到对方平静的外面下掩藏着的那份浓浓的不安以及敌视。

    这是很正常的表现。

    说是组织重点培养的人才,但无法辩驳的是,她自幼年时就独自来到异国他乡进行无休止的枯燥的学习,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被组织推着走,组织的决策方向就是她人生轨迹的方向,伴随而来的还有无休止的监管……无论哪一条,都不该是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

    清水清叹了口气,卸力仰躺在床上。

    在一旁正对着电脑处理公务的琴酒闻声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怎么?”

    “啊……”清水清的目光模糊地落在天花板的灯上,百无聊赖道:“没事啊……”

    几秒后,头顶的光芒突然一暗,随即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清水清缓缓眨了眨眼,视线投在下属熟悉的面庞上,疑惑道:“怎么了?”

    琴酒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眸俯视。

    金色长发的男人每一处轮廓都被背后的灯光打磨得格外柔和,却又不可忽视地蕴藏着锋利的寒意,清水清莫名感到不安,挣扎着准备坐起,一只大手又强硬地把他压回原处。

    “……?”上半身还未完全离开床铺,片刻后再次陷入柔软的床被里,肩膀处那只压制着他的手掌存在感格外强烈,清水清顺着那只手臂一路看到琴酒的长发,随后又对上那双幽深的绿色眸子,笑容略凝,重复刚刚的话,问道:“怎么了?”

    仿佛是终于意识到了他们这个动作的各种不对劲,琴酒缓缓松开手直起身,清水清也顺势坐起,他听到下属沙哑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没事。”

    两人视线再次相触,不知过了多久,清水清忍不住率先将目光游离开,本来称不上大的房间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琴酒完全不愧对他第二代劳模的称号。

    清晨时分,清水清察觉到身侧的床铺骤然一轻,迷茫地睁开眼,一只手先一步抚上他的眼皮,遮去了透过窗帘投射进屋内的光芒,低声道:“睡吧。”

    听到熟悉的嗓音,清水清安心地翻了个身,继续沉入睡梦中。

    待再次苏醒时,身边的床铺已经彻底没了温度,琴酒大概是还带着其他任务,清水清对此也不深究,按部就班地起床洗漱。

    推开房门,见到正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清水清回想了一瞬,想起一个略耳熟的姓氏,随意打了声招呼:“宫野?”

    宫野志保合上手中的杂志,面无表情道:“你再起晚点,我的课就要迟到了。”

    “?”

    清水清没懂,这孩子上课迟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个长头发的家伙命令我等你起床,然后带你去上课。”

    想起早上的受到的威胁,宫野志保咬了咬牙,再看看悠哉悠哉地站在卧室门口的银发青年,她没想到那个气势恐怖男人的下属却意外地一副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昨天见面时没仔细观察,今天只觉得这两人完全就是两个画风,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但自己正处监察期,为了早日回到日本与姐姐团聚,今天也不得不将这人带上了。

    思索间,她又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催促道:“总之,你快点跟我出门!”

    “???”

    坐进前往宫野志保正就读的大学的车时,清水清还是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按照她的说法,琴酒要求她带自己去学校,但是我为什么要去?

    清水清陷入思考,明明我才是上司,为什么要被琴酒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身侧的车门突然被拉开,女孩语气不善:“你还在等什么?快下车!”

    “……抱歉。”原来已经到目的地了啊。

    清水清一边跨出车门,一边再次陷入思考,我真的是组织高层吗,为什么任务体验感会这么差,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看起来好像很没地位的样子。

    清水清不禁回忆起十几分钟前,那个女孩坐进车里,从容地命令他充当司机,而当他诚恳地表示自己根本不会开车时,对方神情中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质疑和鄙夷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根本就不需要学如何开车,组织里的人想给我开车都需要排队!只要我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给我开车的人都可以天天不重样!

    “走快点!”

    清水清即刻回神,又看了眼女孩,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应道:“哦。”

    我是成年人,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宫野志保踩点赶上了那节课,清水清对她的课程完全不感兴趣,不准备进去听天书,那孩子也不再多加理会他,只是吩咐他可以自己找点事做做等她下课,其间强调了多次让他安分一点不要惹事,随后就自顾自地进了教室。

    清水·不要惹事·清:“……好的。”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叫宫野志保的孩子比之当年的琴酒,也算得上有之过而无不及。

    清水清无所事事地逛起了校园,这是一所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誉的大学,充满浓重的学术氛围的同时,校园风景和设施也都是一流水准。

    自几年前申请了退学后,他就再也没有涉足过任何有关校园的场所了,说到底如果当初不是日本威士忌坚持,他根本不会去读大学。

    大抵是本性散漫,逛了没多久他便没了兴趣,兜兜转转又回到宫野志保正上课的教室外,找了个角落开始静静等候。

    透过窗户,他看到了黑板上写着的一堆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也看到了混在一众成年人中的格格不入的茶色发少女,正认真注视着讲台上的教授,时不时低头做个笔记。

    看着那个侧脸,电光火石间,清水清骤然捕捉到了从昨天开始就隐约存在却无法触及的熟悉感究竟是源自哪里——

    清晨推开房门的那声普通的打招呼,记忆深处的姓氏脱口而出,昨日实验室会面中的漫不经心还不足以令他对那个姓氏如此印象深刻,对方过于简略的自我介绍也只是隐约唤起了他的记忆,但是当那个姓氏被重复提起以及那个熟悉的面庞叠加……他早该发现的,明明那么相似,透过那张稚嫩的面庞,就仿佛像见到了那位清冷沉静的科学家的童年缩影。

    下课铃中,他的视线穿过源源不断地从教室内涌出的人群,再次准确地捕捉到了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的单薄身影,喃喃道:“那孩子,是宫野研究员的女儿啊。”

    那些往事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几乎都快忘了……

    “我也是在组织里长大的啊……”

    曾被寄予厚望,被监管,按照组织为他规划好的路,被一步步推着向前走。

    只不过他中途便坠落了罢了。

    但他最终依然成为了“清酒”。

    因为boss愿意在他最茫然的一刻对他伸出手,愿意让他成为清酒,所以黑暗也成了光。

    所以哪怕不在乎组织,哪怕憎恶所谓的非黑即白,却依旧发誓要成为boss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哪怕不再锋利了,也要为boss打磨出新的刀,甘愿成为新刀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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