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承恩侯老夫人的眼神,盛露嫣微微有些诧异。
她一直都知道的,这位老夫人不喜欢她。至于不喜欢她的原因,最主要的一点便是她与承恩侯世子曾经定亲。老夫人不想给自己的孙子娶个病秧子,所以看她也不顺眼。若要是再加上一个原因的话,那边是承恩侯夫人很喜欢她。她们婆媳之间关系不睦,儿媳喜欢的,婆母便要讨厌。
不过,这些事情如今都与她无关了。
老夫人喜不喜欢她都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今日老夫人的眼神着实奇怪。不像是讨厌,倒像是……恐惧和震惊。
“见过老夫人。”盛露嫣福了福身朝着承恩侯老夫人行礼。
老侯夫人却久久没让她起身,就连老侯夫人身侧的夏嬷嬷不知在想什么,似乎也在发呆。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
夏嬷嬷只是微微一怔便回过神来,抬手碰了碰老侯夫人,道:“老夫人,指挥使夫人给您请安呢。”
不知是不是盛露嫣的错觉,她感觉“指挥使”三个字咬得重了些,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提醒一般。
老侯夫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脸上的神色和缓了一些。
“哦,是你啊,起来吧。”
“谢老夫人。”盛露嫣从容地起身。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像是刚刚的一幕没有发生似的。众人知晓他们两个府之间的事情,便觉得老侯夫人是在给盛露嫣下马威,故意让她难堪。原想着看一场笑话的,没想到盛露嫣的表现非常淡定和得体,让人无话可说。
从前盛露嫣要成为自己的孙媳妇儿时老侯夫人很讨厌她,如今既然不可能了,她就没那么讨厌她了。刚刚她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恍惚罢了,并非故意为难盛露嫣。
盛露嫣背后站着的可是盛陵侯府和护京司指挥使,没必要得罪。
因此,老侯夫人揉了揉额头,道:“我这上了年纪,最近精神不济,刚刚竟没听到你说话。你可莫要怪我才是。”
夏嬷嬷也在一旁道:“可不是么,老夫人病了快半年了,隔三差五就得吃些药。”
盛露嫣脸上始终带着笑:“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晚辈岂会怪您。您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荣太妃是今日的主子,她也笑着打圆场:“我看呐,都怪你今日打扮得太漂亮了,把老夫人迷住了。”
说着话,荣王妃给身边人使了个颜色,去打扫落在地上的瓷杯了。
老侯夫人笑着说道:“可不是么,这小丫头从小就长得好看,如今张开了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咱们的指挥使大人有福气了。”
众人见状,也都开始凑趣,夸赞着盛露嫣的容貌。
“你肤色白,就该多穿穿这种颜色鲜亮的衣裳才好,衬得你脸色更好看了。可别再穿素色的衣裳了。”荣太妃道。
“可不是么,小姑娘家就该这样穿,没必要打扮得老气横秋的。”老侯夫人道。
年纪大的人往往喜欢小辈们穿得亮堂些,年纪轻的则是更好奇盛露嫣这件衣裳是谁给她做的。
“夫人这衣裳是家里的绣娘做的吗?”宣平侯府的六姑娘问道。
像盛露嫣这样的出身,府中多半有专门的做衣裳的师傅。
盛露嫣摇了摇头,道:“不是。”
听到这话,慧王的小女儿福宁县主问:“难道是外面的师傅?夫人找的哪家的师傅?”
众人也好奇地看向了盛露嫣,等着她说,那模样恨不得出了府就去找人做一件一样的。
“也不是。”盛露嫣道,“就是在街上随便买了一件。”
“哪个铺子?”福宁县主追问。
盛露嫣迟疑了一下,到底是哪个铺子,她还真的不知道。这是寻厉买的,她也没想起来问他在哪里买的。
见她迟疑,众人心中有了诸多猜测。
比如——
福宁县主忍不住道:“夫人可是怕我买一样的穿出去?你放心,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但我喜欢这个款式,我保证不买跟你一样的。”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荣太妃斥道:“福宁,怎么说话呢,还不给夫人赔礼道歉!”
福宁县主想要反驳,在看到自家祖母的眼神时,立马不敢说了,垂着头对盛露嫣道:“夫人,对不起。”
盛露嫣连忙起身,道:“县主折煞我了。”
“嫣儿,福宁年纪小不懂事,被我宠坏了。”荣太妃道。
福宁县主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小孩子一个,盛露嫣又怎会跟她置气。再者,对方也没说什么让人厌烦的话。
“县主娇憨可爱,快人快语,很是让人喜欢。”盛露嫣道,“只是,这衣裳不是我买的,而是旁人送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买的。若是县主喜欢,我回头去问一问,到时再告知县主。”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夫人。”福宁县主开心地说道。
盛露嫣也对着她笑了笑。
她刚刚特意没说是寻厉买的。从前旁人以为她不得宠都有那么多来求情的,若是如今知道寻厉待她好,岂不是上门来求情的人更多?皇上如今正在清算世家,而满京城的世家中,一大半都与她沾亲带故,到时候她岂不是要被烦死。
不过,她不说,不代表就没有人知晓。
“是云想成衣铺子。”一个小姑娘小声说道。
那姑娘的位置有些偏,正站在一位夫人的身侧。
她是府中的庶女,一直不得宠的,那日也是恰好在成衣铺子里看到了寻厉。她们几个小姐妹还在一起讨论过,以为寻大人这件斗篷是买给府中的姨娘的,没想到这件衣裳却穿在了正头夫人身上。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那么多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看着嫡母的眼神,她朗声道:“那日指挥使大人去买斗篷的时候我和邵姑娘恰好在那里。不过这衣裳一个颜色只有一件,卖出去好几件了,快卖完了。”
小姑娘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众人的关注了,要跟人讨论一下衣裳的事情,没想到众人的目光却忽然看向了盛露嫣。
“原来是寻指挥使买的。”
“夫人刚刚怎么不直接说是指挥使买的?”
“指挥使大人看起来不苟言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贴心的人。”
盛露嫣鲜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此刻她只能笑,心中则是想,刚刚装了半天白装了。
这边盛露嫣因为寻厉而尴尬着,另一边,寻厉也正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下朝后,寻厉再次来到了工部。他如今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看一看弓箭的研究进展。可惜,依旧是不得法,最关键的那一步始终让人不明白。
想要研究就得拆开那一扣,而一旦拆开就再也装不上了。
“哎,我们已经张榜了,试图找一些能人异士来研究,可惜来了几个都不太行。”工部尚书摸着花白的胡须叹道。
虽说缴获了很多弓箭了,但却是寻厉第一次见着弓箭里面的结构。因为每一次缴获后他都是直接送去工部和兵部。此刻看着工部尚书手中的东西,突然怔了怔。
这东西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他伸手从工部尚书手中接了过来仔细看着,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工部尚书瞧着寻厉的神色不对劲儿,好奇地问道:“你瞧出来什么了吗?”
寻厉抿了抿唇,隐瞒了自己的想法。
“并未,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做的很是精巧。”
工部尚书很是失望,道:“可不是么,就是精巧,没人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想他们大历人才辈出,可怎么就找不出来一个能懂这个机关的人呢。
就在这时,邹子川突然开口了。
“大人,您的手腕怎么回事?”
邹子川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关心。
寻厉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面正有一个牙印。早起时这个牙印还是红色的,这会儿微微有些泛青。
“没什么。”
说着,他把袖口往上提了提,遮了遮上面的痕迹。
“可是被什么畜生咬了?要不要去找大夫看一看?”邹子川又道。
听到“畜生”二字,寻厉的脸色微变,看向下属的眼神冷了几分。
“不必。”
工部尚书在一旁道:“你可别仗着年轻认为无所谓,若是被畜生咬了得赶紧治,严重了会有性命之忧。”
寻厉的脸色更冷了了,道:“不用。并未破皮,只是有些淤青。”
工部尚书还挺欣赏寻厉这个后辈的,见他如此,他有些担心,怕这个后生分不清轻重。他侧头看了看寻厉背在身后的手,想要看看伤势,有没有破皮。
倒是没有破皮,不过——
这痕迹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是过来人,看着上面的痕迹,再看寻厉不自然的脸色,约摸是明白过来了。
“大人,还是……”邹子川还欲再劝。
“哈哈,没事没事,你家大人没事,别劝了。”工部尚书笑着道,“你小子还没成亲吧?”
邹子川有些不解,他成没成亲跟大人被咬有何关系?
“闺房之乐自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工部尚书一大把年纪了,提到此事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寻厉:……
邹子川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家大人。瞧着自家大人极不自在的脸色,他内心更是震惊不已。
难道……
是夫人咬的?
看着下属的眼神,寻厉瞪了他一眼。
邹子川不敢再看。
最后,从李瘦子那里得来的十八箭寻厉只给工部十把,剩下的两把他带回去了。
盛露嫣在厅堂里尴尬了许久。不过,听着众人议论着寻厉待她的好,看着众人羡慕的神情,心中渐渐也有些喜悦。她明明是个再冷静不过的人,可如今却也因着这种小事欢喜着。
随后众人去院子里赏梅了。
赏梅时,盛露嫣再次见到了谢赟,不过,不是单独见的,而是在好友谢月薇身侧。此时再见,谢赟的神色比上次好看了许多,谢月薇似乎也终于想通了,待盛露嫣一如从前。
“你怎么才出来啊,刚刚就听说你来了,你在里面聊什么呢,你从前不是最不耐烦跟那些夫人们聊天了吗?怎么不快些躲出来。”谢月薇抱怨道。
盛露嫣笑着道:“你还未成亲,自然可以如此。我如今已经嫁人,是要多跟各个府中的夫人聊一聊的,而且,如今倒也觉得聊聊天挺好的。”
谢月薇微微一怔,看向了身后的兄长,生怕兄长听了会不高兴。
见兄长神色似是有些黯然,谢月薇连忙转移了话题。她瞧着盛露嫣的衣裳,道:“你这衣裳是谁做的,刚刚远远瞧着我就觉得好看,如今离得近了更好看了。不过,这料子却不太好,想来是外面做的吧?”
谢月薇果然了解她。
盛露嫣笑着说:“是我家夫君买的。虽说料子不是顶好的,但却也是他的一片心意,我很喜欢。”
刚刚在大厅里她藏着掖着,如今在好友面前就不必了。
而且,也得让人死心。
谢月薇觉得,她兄长还是走远一点吧,不然她都没法跟好友说话了。
正想着呢,祖母身边的人就过来找兄长了,谢月薇连忙把兄长推了出去,跟好友去一旁赏梅了。
“我想我也不用问了,看着你的脸色就知道他待你不错。”谢月薇道。
盛露嫣笑着点了点头:“嗯,他的确待我极好。”
“你也喜欢他吗?”谢月薇看着盛露嫣问道。
“嗯,是挺喜欢的。虽说从前也想过自己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成亲后会如何,但着实没想到能遇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他……”说起寻厉,盛露嫣开始变得滔滔不绝。
谢月薇就在一旁听着,听着听着,也开始幻想了。
“我从前以为夫妻之间要么像我祖父祖母那般水火不容,要么像我父亲母亲一样相敬如宾,亦或者像……”说着,谢月薇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那两位似的互相猜忌不信任,没想到还能如你们这般。你们的感情可真好啊!你生气了他真的会哄你吗?还会给你买好吃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外界可都说他心狠手辣,性子冰冷。”
“当然会啊。”
两个人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
“自从你成了亲,我便一直担心你过得好不好,生怕你父亲与他的关系会影响到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如今瞧着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嗯,我过得挺好的。”
谢月薇也像盛露嫣坦白了自己的心迹:“其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既担心你又担心我兄长。如今想想,很是没必要。事已至此,我们都改变不了什么了,不如往前看。”
盛露嫣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不过,其实我们有时候也能改变一些事情的,并非全然不能做。不管身处什么境地,总要试着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
谢月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
临走前,谢赟试图让妹妹把盛露嫣约出来,但却被谢月薇拒绝了。
“哥,她如今过得也不容易,你又何必去打扰呢?那位指挥使大人又岂是好相与的,若是被他发现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谢赟道:“若他敢如此,我定要打上门去,把她抢回来。”
谢月薇微微垂眸,说了一句扎心的话。
“哥,若你真的有这样的勇气,早就抗住家里人把她娶回来了,如今她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谢赟怔怔地站在那里,久久没动。
夕阳西下,盛露嫣的马车行驶在金鸣巷里,刚走到巷子口,马车就停了下来。
她微微有些诧异,掀开了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人一马,寻厉似乎刚刚从护京司出来,身上还穿着玄色的官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脚上蹬着黑色的皂靴。回头看向她时,冷硬的面庞柔和了几分。
夕阳的余晖洒了过来,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尚未离开巷子的、亦或者刚刚离开没走远的客人们全都看了过来,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有那好奇心重的也看了过来。
人来人往中,盛露嫣笑着问:“你怎么在这里?”
好像一看到他,她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再多的烦恼似乎都不存在了。
“咳,恰巧路过这里。”寻厉答。
护京司在北,金鸣巷在南,一南一北,如何能遇得上?盛露嫣也没拆穿他,长长的“哦”了一声,道:“这么巧啊。”
“嗯,回家吧。”
“好。”
马车朝前驶去,盛露嫣趴在马车的窗口,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寻厉,笑着调侃:“今日有护京司的指挥使大人亲自护送,想来这一路定能平安。”
寻厉回道:“夫人吉人天相,心地善良,不管何时何地都会平安。”
听到这话,盛露嫣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办,她好像更喜欢他了,只是瞧着他就觉得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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