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清楚。”夏野一边说, 一边端起了手边的柠檬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人。
“他该不是听见了我说他菜,要过来找我们麻烦吧?”林恪知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 模样活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不一定,”夏野说, “他的位置离我们很远, 就算是哨兵, 也未必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季方坐在酒馆的角落里, 跟他们足足隔着半个大厅。这里环境嘈杂, 各种推杯换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显得分外喧闹,如果使用精神领域观察,会发现大厅里的线条多到离谱, 根本找不出中心位置。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混入喧闹的背景中, 不出一秒钟就会泯灭, 季方不太可能是因为听见了他们说的话才过来的。
林恪知松了一口气, 马上又紧张起来:“可是他五感全开,如果不是要打架, 有必要这样么?”
林恪知生活在第一区,即使从小见过许多哨兵和向导, 但那些大人们在他的面前, 无一不是维持着温和平静的外表,几乎从未表露过哨兵或是向导在战斗中的一面。
他对于哨兵作战的了解,仅限于书本之中, 比方说五感全开, 就是众多老师强调过的备战特征。
“有些时候……”夏野顿了一下, “也是有必要的。”
“啊?”林恪知一脸茫然。
夏野叹了一口气:“他看上你了。”
与林恪知完全不同,在进入军校前,夏野只在地下格斗场见过哨兵,与其说这些人是哨兵,倒不如说他们是纯粹的野兽,有着许多野兽才会有的习性。
林恪知悚然一惊,眼神里满是震撼,手指都跟着抖了两下:“我都没跟他说过话?”
“你刚刚看他了,”夏野无奈的说,“他估计以为你对他有意思,你们是双向奔赴呢。”
他说得又轻又快,尾音微微上翘,带着点开玩笑的味道。
林恪知耷拉着眉眼,完全不敢再看季方一眼,生怕对方又产生什么误解,小声嘟囔道:“这是什么道理啊,看一眼就是有意思了,那还要匹配率干嘛啊……”
“只有上七区讲究匹配率,”夏野似笑非笑的说,“下五区的哨兵,可能一生之中都见不到一个向导。”
哨兵和向导确实是双向匹配,但哨兵需要向导的精神疏导,向导却并不需要哨兵,以至于许多向导觉醒之后不会上报联盟,即使上报联盟,也会很快被接到第一区接受教育。
下五区的哨兵,跟他们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
地下格斗场,是这些人最后的归宿。
“很多下五区的哨兵在觉醒之后,就会被地下格斗场豢养,成为格斗场的猎犬,他们的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格斗,直至不堪精神领域的重压,死在格斗场上,”夏野说,“没人会为他们做疏导,甚至连见到向导都很困难,这个季方……”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打格斗很多年了,显然精神阈值不算稳定,这时候你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会将你当做救命稻草。这后面半句,夏野没有说出来。
如果告诉林恪知,季方对他的渴望,不是来自于风花雪月,而是来自于求生本能,他一定会背上愧疚的枷锁。
所以夏野没有说。
他天真的朋友,需要一些适当的保护。
—
饶是如此,林恪知依然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问道:“那他……岂不是?”
很快就会狂化。林恪知都不敢说出这几个字。
在林恪知的世界中,哨兵因为无法接受精神疏导而狂化,是一种闻所未闻的事,他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存在。
“不一定,格斗场有静音室,也有基因缓释剂,”夏野声音冷淡,抬头看了林恪知一眼,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林恪知,不要随便心软。”
这样的事太多了,而这些哨兵也未必是什么善茬,夏野不认为林恪知的善意有存在的必要。
林恪知愣了两秒,最终点头道:“我知道了。”
几句话之间,季方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直到了这种时候,林恪知才发现季方的体格有多可怕。他只是站在他们面前,就已经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在他们的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浑身上下的肌肉膨胀了起来,像是一块又一块结实的石头,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一双手如同铁钳一般,指甲盖里塞满了灰尘。
典型的下五区哨兵,粗野鲁莽,周身弥漫着酒精和汗液的味道。
那双铜铃似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过,带着股不怀好意的厚重与黏腻。
“小少爷,刚刚看我做什么?”
季方显然喝了不少,刚一开口,酒气就喷了林恪知一头一脸,带着股浓重的蒜味。
林恪知下意识往后靠了一点,他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担忧已经消失无踪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怀好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本能使林恪知对季方产生了提防,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对方,思考着如何才能破局。
林恪知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了,图书馆污染事件后,林恪知深深的意识到自己不够强。
不够强的人,在这个世界很难活下去。
林恪知捏紧了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季方挥了出去。
然而,季方比他高大太多了,结实的肌肉块块凸起,林恪知很明显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一秒钟,季方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拳头,古铜色的大掌热得像是一把火,在他的拳头上狠命一捏,啧啧称奇:“还想打我?看着细皮嫩肉的,脾气倒是挺烈……”
痛觉让林恪知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这幅有点恐惧又有点嫌弃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季方,哨兵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再次朝着林恪知伸出了手,嘴里调笑道:
“想不想出去玩玩?大爷知道个好地方。”
流里流气的语调,但酒馆里的人都不想管闲事,一帮人的眼神朝这边瞟来瞟去,就等着看那只古铜色的大手什么时候掐上林恪知的下巴。
细皮嫩肉的上七区小少爷,和一头恶熊似的黑赛格斗手,怎么看都是一出好戏。
—
“过了啊。”
一道清淡的声音响起,冷得像天边的月色。
起初,季方还没注意到这道声音,他头脑发热,心脏跳得极快,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
衣着华贵,教养良好,浑身上下散发出独属于向导的温和气场,让他本能的生出渴望,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鼓噪,催促着他不要管什么手段,先得到这个向导再说。
狂热的心跳让他自动忽视了周围的一切,古铜色的大掌直直伸出,眼看着就要碰到林恪知了,却被一根筷子敲中了关节。
力道不大,却极为精准。
季方手腕吃痛,整个麻筋一颤,顿时抱着手臂跳开了。
“谁在偷袭我?!”
季方眼神一转,这才注意到林恪知旁边还有一个人。
夏野只是微微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刚说了,你过分了。”
进入这间酒馆后,他便有意识的隐匿起了自己的气息,几乎将存在感降到了最弱。
他本来不愿意挑起事端,但季方却主动挑衅,甚至欺负到了林恪知头上,夏野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季方陡然看见他,顿时觉得气血上涌,像是自己被耍了一道似的。
“有你什么事啊,病秧子,”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朝着夏野吼,“有本事打一架!”
“会打的,”夏野对他一点头,笑得彬彬有礼,“不过不是在这里。”
季方是即将参加这次格斗大赛的选手,不出半个月,他们就会在格斗场上相遇。
夏野不打算提前暴露自己。
他会出手,也仅仅只是季方言语粗俗,眼神低劣,做的事越发过分罢了。
“你……”
季方被他淡漠的笑容激怒,手掌往下一压,作势要掀翻他们的桌子,恶狠狠的瞪着夏野。
“是不是看不起我?”他往地上啐了一声,“来啊,还坐着干什么?”
林恪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敢偷偷抬起头,看着夏野的脸色。
跟季方过了一招后,林恪知对季方的强悍又有了新的认知,开始担心夏野会不会有危险了。
很显然,夏野完全没有被季方的话唬住。
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块头,似乎是不屑开口。
季方喘着粗气,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们,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他手上用力,正准备把眼前的桌子掀翻,给这两个小少爷一点颜色看看,却忽然觉得膝盖一软。
精神威压。
不知道来自何处的风灌满了整个酒馆,吹得梁上的竹帘猎猎作响,季方的手在空中一拐,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膝盖,想阻止它软下去的速度。
他对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季方觉醒之后,成了地下格斗场里少见的a级哨兵,这样的等级,很多人都会直接离开格斗场,去更好的地方谋前程,但是季方没有走。
老板对他很看重,专门为他修建了静音室,各类缓释剂也从不吝啬,季方对此深觉感动,为了报答老板,一个月比别人多打十场比赛,在第九区那个地方,他就是地下格斗场之王,从未遇到过对手。
更不要说只是释放了精神威压,就让他站不起来的人了。
季方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少年,清冷的月色下,夏野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中,显出几分不可亵渎的圣洁。
彻头彻尾的病秧子,漂亮得像是玉石的少年,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将他压得站都站不稳。
在格斗场,季方向来靠武力解决问题,想要什么,直接抢过来就是了,还从来没有遇见这种事。
有人能把他按在地上打,这怎么可能?
季方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咔咔作响,想找到一个反击的机会。
然而,不等他找到这个机会,夏野已经打了个响指。
不远处的几个服务生如梦初醒,连忙冲了过来,抓手臂的抓手臂,抱大腿的抱大腿,将季方拖了下去,边走边向夏野道歉:
“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有点激动,影响您用餐了。”
“实在抱歉,今天我们帮两位免单,好吗?希望您不要介意。”
几句话之间,一个服务生已经推着小车过来,给在场的所有客人都送上了果盘,以示歉意。
酒馆里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后面那桌人又开始了讨论。
“刚刚什么情况啊,这季方怎么忽然就被拖走了?”
“这地儿不能打架,你们不知道?那小子倒是幸运,服务生来得还真及时。”
“是吗?”先前问的那人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季方刚刚在他面前腿都软了。”
“不至于吧,那小子都没动手,季方可是a级哨兵,什么人能压他啊。”
—
经历了这么一遭,林恪知已经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我怎么觉得这个季方比班磊厉害,”林恪知心有余悸的说,“他之后要是碰见你,会不会记仇啊?”
对于夏野在地下格斗场里的第一场比赛,林恪知记忆犹新,他本来以为那个叫班磊的已经够狠了,没想到总决赛还没开始,他们就碰到了季方。
夏野点头:“当然会。”
“那,那你现在就一点都不慌?”林恪知诧异的问,“这儿的烧烤就这么好吃吗?”
夏野慢条斯理的吃着一串烤肉,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然我现在回学校,连夜练习机甲格斗一百式?”
林恪知被他噎了一下,跟着从盘子里拿起一串烤肉,小声嘀咕:“你现在说话怎么这样。”
夏野将竹签扔进垃圾桶,面无表情的回答:“跟池昼学的,我以为你们都喜欢。”
林恪知捂住额头,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夏野认真回答:“那天他来学校,大家都显得很激动。”
“所以,你们私底下这样说话?”林恪知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对他招招手,“来,我告诉你池老师怎么跟我们说话的。”
夏野靠过去,只听见林恪知一本正经的说:“同学们,我们来到军校,是为了联盟的未来……”
非常官方,非常学术,跟和他说话时完全不同。
—
离开酒馆时,夏野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季方之前坐的角落。
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被工作人员一通警告后,季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双鹰隼似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们。
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直至他们走出巷子,才彻底消散。
军校离那家店不远,不过几分钟,他们就已经走进了校门。
“放心吧,他没跟过来,”夏野说,“不过,他确实是盯上你了。”
林恪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一拍自己的脑门,感叹道:“我怎么就这么多嘴呢,惹上这种煞星。”
“你这段时间别出学校,等他回去了再出去玩,”夏野略微计算了一下时间,“不会太久的。”
他已经拿到了上校发来的邀请函,浅灰色的卡片上标注了格斗大赛的时间,总决赛会在三天后开始。
在此之前,第一区之外的选手会有一场热身赛,用以决定选手们的出场顺序。
总决赛全部结束,大概会是一个月后的事。
林恪知点点头:“我懂了。”
他一拍胸脯,对夏野保证道:“放心吧,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不爱惹事,这段时间我肯定不出去。”
夏野想起刚刚的情景,不禁多问一句:“你确定?”
他的眼神里写满怀疑,林恪知不由得挠了挠头,干笑道:“哈哈我确定……”
“没事!不确定也没关系,”汪旭泽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一把揽住林恪知的肩膀,“放心啊小夏,有哥罩着你们呢。”
下一秒,林恪知和夏野异口同声的问:
“谁要你罩?”
“谁是小夏?”
汪旭泽干笑一声,缓缓松开林恪知的肩膀,说:“这不是听你们说遇见麻烦了嘛,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着也得帮帮忙不是吗?”
林恪知连忙摆手,一叠声的说:“别在这里给自己抬辈分啊,我们夏野可没有你这样的哥哥,赶紧回去了别拦着我们赏月。”
他一边说,一边将汪旭泽推进最近一栋宿舍楼,也不管那是不是汪旭泽的宿舍,把人塞进去之后,就欢快的拍了拍手,回到夏野身边,说:“解决了。”
夏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干嘛这样看着我?”林恪知莫名其妙的问。
夏野笑而不语,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真是挺能招蜂引蝶的。”
“这算什么招蜂引蝶啊,”林恪知举起左手,做对天发誓状,“你不都听他说了么?哥哥!这就是哥哥啊!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都没搭档,凑一起上课而已。”
夏野略一点头,跟着他伸出左手,正准备开始掰手指,就被林恪知一把按住了。
“干嘛啊,至于吗,至于伸手出来数吗?”林恪知刚嚷了两句,声音就低了下去,一把拉住了夏野,示意他看前面的人影。
夏野问:“怎么了?”
“那是薄苏吧?”林恪知小声说。
不远处,一个挺拔的人影站在树荫下,穿着军校的白色衬衫,漆黑的发丝中挑染着金色,正是今天在实战课上掀起轩然大波的薄苏。
“是他,”夏野又问,“所以呢?”
夏野正准备继续往宿舍走,又被林恪知拉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所以,所以他是在等你啊,”林恪知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这么诧异干什么?不然他在我们宿舍楼下看花吗?”
夏野平静的说:“嗯,我们这栋楼里大概住了两百多人,不排除……”
“别排除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理性分析,”林恪知深吸一口气,“老实说,夏野,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什么感觉?”
“好了,我懂了,”林恪知摆摆手,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的表情,“该不会连薄苏也要加入鞋盒子豪华套餐吧……”
这半个学期以来,他不知道替夏野收了多少哨兵的情书。
那些情书夏野大多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的还给了他,但林恪知总不能把这些东西还给他们,于是通通塞进了鞋盒子,眼不见心为净。
现在,那鞋盒子都塞得满满当当了,这些前赴后继往上扑的傻子居然还没有消停。
不仅如此,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这不,都追到楼下来了。
林恪知在夏野的肩膀上一推,笑道:“快去吧,别对人家太凶啊。”
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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