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过后,池珩的冠礼接踵而至。

    大清早,府里已忙碌起来;池珩难得起早,乐苒伺候他穿衣,全因池珩一句请求,墨眸藏着无限的认真与期待:“苒苒,冠礼之日,你为我加衣,好吗?”

    乐苒心颤了颤。然而,迎着那双赤忱的眼睛,乐苒注定不能如池珩所愿:“不能。”

    她冷冷道:“两个大男人,我们什么关系?我为何要这么做?何苦讲这种没由来的话。”

    “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关系?无非爱情友情亲情等等罢了,苒苒想要那种关系,我都可以应允。只要是苒苒,我都没关系。”池珩毫不在意,反驳道,“这是我潜藏在心的小小心愿,怎么没由来?”

    “……”

    论厚颜无耻,乐苒始终比不过池珩。她终是别扭地应下。

    乐苒拿过阮月竹准备的衣服,暗蓝色的锦缎,质量上乘。她展开外袍,为池珩穿上,细细整理,抚平衣袖上的皱褶。

    “苒苒,我总觉得,我们这个样子,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池珩兀自笑着,不理会乐苒片刻的停顿,幽幽道,“怎么办?我好像很喜欢这种感觉。苒苒,我这算是芳心乱了吗?”

    “……”

    乐苒真心觉得池珩这张嘴完全可以缝住,不需要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说些不着调的瞎话!

    乐苒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她努力忽略来自头顶的属于池珩专注热忱的视线。

    池珩盯着黝黑的头顶,严重盛满的笑意像盛开的昙花,温柔了岁月,潋滟了晴空。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乐苒的脸,越看越满意,笑意像蓄满的池水,溢出围栏,向四周倾泻。

    莹白的耳垂,饱满的额头,卷翘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翘起的眼角……

    他忽然伸出手去,在靠近乐苒脸颊时,乐苒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拍开他的手,连退几步,与池珩隔开距离。

    乐苒冷着脸,戒备道:“你做什么?”

    这人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胡言乱语也罢,竟还动起手脚来!

    池珩缩回手,做无辜状,他只是单纯好奇:“苒苒,我才发现你左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它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乐苒欲抬手摸左眼眼角,一想到这会如池珩的愿,于是忍着不动手:“长泪痣很稀奇吗?何必动手动脚?”

    池珩笑,他凝眸:“自然不稀奇。我听过一个传说,传说南海有鲛人,泣泪可成珠。若情伤三次,为之落泪,当第三次落泪时,泪水便会化为忘情水,饮下则可忘记前尘往事,左眼眼角下会长出一颗泪痣,为情伤之证。故言左眼眼角有泪痣者,是为情伤之人。”

    “苒苒,你说——”池珩稍微停顿,“你有泪痣,会不会印证此传言呢?”

    乐苒呼吸微起伏:“胡言乱语!泪痣之于人,恰如毛发之于人,因人而异,不过是可长不可长之物,哪里来的这么玄奥的传说。”

    池珩叹息:“说苒苒不解风情不为过。这凄美的传说那么令人伤感动容,在苒苒看来,只道是胡言乱语。”

    “哪里令人动容?情情爱爱之物最不可解,情伤一次两次可谅解,权当是真心错付;有了前车之鉴,偏又情伤三次,跟头翻了又翻,仍不长教训,只怕是个傻子才是。心心念念皆是他人,自己竟比不得别人重要吗?何苦要为别人而三番两次让自己陷入凄苦的处境?”

    “苒苒说得甚有道理呢。”池珩点头,赞成亦否定,“看来苒苒的确不曾爱过别人,这情根深种的滋味,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若苒苒日后体会到其中乐趣与无奈,再来做辩解不迟。既是旁观者,哪能懂局中人之痛?若当真那么好放下,世间何苦诸多痴男怨女?”

    池珩愁眉苦脸,非常揪心:“只是,我既盼着苒苒懂,也盼着苒苒不懂,好生纠结啊。”

    乐苒默不作声:我懂不懂与你何干!

    她忽然想起池珩有一个心悦已久的心上人,多年来爱而不得,梗着不愿回话。情爱之苦,她的确未曾尝过。也许情爱之于人而言,甚为重要,可当真胜过自己吗?

    乐苒微蹙眉,以她目前的理念,她不敢苟同,但她也不否认别人所求。

    池珩无所谓地笑,扯过衣带自己系上,另问:“苒苒,请教贵庚?我与你熟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如今的情况。”

    乐苒无言:“二十有二。”

    池珩略微思索:“比我大呢。”

    “苒苒有字否?”

    “否。”

    “我为苒苒取字如何?”

    闻言,乐苒猝然抬头,见池珩做思考状,宛若无人道:“乐苒,苒字有茂盛之意,便唤长青,如何?寓意好,与名相配,好极好极!”

    “乐长青,苒苒喜欢吗?”

    乐长青,诉之于口,绵延出无尽的痴缠,乐苒轻声呢喃。她深呼吸:“多谢。”

    冠礼在池家祠堂内举行,三次加冠,三次易服,各赋祝词,承袭世子之位。

    乐苒在一旁候着,她端着案,负责其中某次加冠,仪式完成后则退至一旁。祠堂内熙熙攘攘皆是人,乐苒无意间瞥过高台,寥寥无几的牌位,中有一个为池明兰。

    与池明远应是同辈之人,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

    随后宾们至前厅,池家备席,盛宴宾。未开席前,池珩与池明远于厅前待来,人人道一声恭喜。

    邵彦霖走在一位老者身后。老者鬓发斑白,体型健硕,脊背如松挺直,双眸冷冽,净身精神气很好。

    邵景瑞哈哈笑道:“王爷,恭喜啊。令郎一表人才,天资聪颖,未来只怕不可估量!不像犬子,无形无状,家门之大不幸啊。”

    池明远也笑:“哪里的话!令公子仪表堂堂,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邵彦霖跟着邵景瑞去前厅,他很规矩地没有乱挤眉弄眼,走得堂堂正正。除去那吊儿郎当的态度,凭外表,邵彦霖自然配得上玉树临风之说。

    “丞相大人,远迎!”

    闻声,乐苒以余光看去,她低着头稍微打量,不敢多看。传闻中权倾朝野的花丞相花重辉,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大腹便便,松弛的皮肤显得他慈眉善目。

    他声音浑厚:“王爷,恭喜!”

    “大人能赏脸光顾犬子冠礼,本王感激不尽。犬子无能,还望大人提点。”

    几番恭维,握手,献上贺礼,池明远招来一小斯领花重辉去前厅席上坐着。

    开席前,邵彦霖与祁越找到池珩,三人聚在一起。

    邵彦霖见到乐苒,暧昧地笑:“小书童,怎么又是你跟着你家公子?”

    乐苒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着。

    邵彦霖注意力不在乐苒:“君琢,不知你可见花重辉那老头的面色?吃了哑巴亏还假意逢迎,真真是有趣!哈哈——”

    祁越小声道:“承泽,花大人正在席上,你说话也不收敛收敛?不过你怎么这么看不惯花大人?”

    邵彦霖扯扯脸,声音弱下去:“小孩子懂什么!大人间的恩恩怨怨哪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看不惯便看不惯,小爷我还需要理由?”

    随后宴席开始,池珩在厅前随池明远向各位宾敬酒致谢,阮月竹则在女席招待女宾。宴席分为男席和女席。

    “恭喜令郎。”

    “多谢。”

    一一敬酒套完毕,乐苒跟在身侧,负责端酒。直至宴会结束,宾散尽,池珩整个人有些迷糊。乐苒应召和归澈扶着池珩离开回后院。

    石路上,迎面推来一个轮椅,病弱的公子肩披大氅,系着毛茸茸的围脖。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薄唇血色尽退,露出来的手背青筋分明,暖阳映照下白得发光、发亮。

    乐苒微蹙眉,她记得此人,宫宴上与祁越并坐,三位皇子其一。夜里黑暗,远远瞧着她看不清人脸,如今倒是得以窥清全貌。这八月份的天气,稍微转凉,也不至于如临寒冬。

    归澈向来人问候:“三殿下安好。”

    祁曜看着迷糊的池珩,微笑颔首。

    等人消失在石路尽头,归澈向乐苒解释:“他是三皇子祁曜。”

    病弱美人,清冷如天上谪仙,让人不敢亵渎,与玩世不恭的四皇子甚为不同。期间乐苒见到祁言,三位殿下,皆来庆贺池珩冠礼。来宾之尊贵,异姓王的名头的确好使,是众皇子拉拢或下级官员巴结的对象。

    好不容易将池珩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子,乐苒打来一盆水给池珩擦了下酡红的脸。

    “长乐……”

    池珩呢喃。

    乐苒没听清,以为他不舒服,凑在池珩嘴边,又听他轻唤:“长乐……”饱含无限深情。

    长乐?

    听起来是个女子之名?是他心悦之人的名字吗?

    乐苒思索,忽觉耳朵一热,原来是池珩侧过脸,嘴唇不小心碰上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喷洒,让乐苒无端羞愧。

    “!!!”

    乐苒心中羞愧,活了半辈子还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令她不知所措。她忙起身,给池珩盖好被子,正想退出去,转身时手腕忽然被池珩牵住,手腕处温度忽然飙升。

    她闹了个大红脸,连忙甩开,小跑着退出去,颇有落荒而逃之感。

    一觉睡到天亮,池珩方醒,正用膳时,池珩见乐苒神情严肃,又想到自己昨日喝醉酒,于是故意问:“我昨晚喝多了酒,没做什么事情吧?”

    乐苒面无表情:“当然没有。”

    池珩信了,他酒品还算可以,不过他仍是调侃:“没有的话,你这么严肃做什么?搞得像是我做了负心的事情般?多笑笑才会令人开心,知不知道?”

    他捏着乐苒的双颊上的肉,像个肉包子。

    乐苒默默拍掉他的咸猪手,冷血无情:“公子请自重。”

    用膳完毕,小斯来报,让池珩与乐苒去前厅接旨。两人对视一番,各自收拾妥当,跟着小斯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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