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商的这一条产业链操纵得有多严谨呢?
接头的地点、交货的地点, 从来都在变幻,曹二叔收到帖子是在孙二娘酒肆门外,实际的交货地点却是八十多里开外的一处小镇客栈。
看过帖子上写的,他们也不需要回客栈休息了, 各自回去调集货物, 再到交货点汇合。
至于陆承骁和柳晏平的货对方会不会收, 曹二叔倒是很有几分把握, 道:“我与他们还算有几分交情, 想来不成问题。”
~
曹二叔并未夸海口,陆承骁和柳晏平连夜赶回自家货船停靠的码头,第二日一早雇了车队把货运到交货点的福来客栈时, 曹瑾年已经在客栈外候着了,张罗着让陆承骁和柳晏平的人把货都搬到客栈后院。
陆承骁骁谢了, 让柳晏平众人把装着货的车先运进客栈后院里。
一车车货被运了进来, 自然,这些不需要陆承骁和柳晏平自己动手,曹瑾年便也只在一旁看着,觑着边上无人,低声与陆承骁和柳晏平说道:“这一回的货本来只需要说是我们家的, 很容易就能出了, 不过我二叔的意思是你们肯定也不是只想做这一回生意,还是带着你们把路子趟出来才好, 正好那边管收货的管事在,我现在引你们过去,由我二叔引见一下, 这样下次你们自己也有门路能找到他们。”
一南一北, 要说次次都搭曹家的船, 实在不现实。
而陆承骁和柳晏平对曹瑾年那是救命的大恩,曹二叔对这事就格外上心一些。
陆承骁和柳晏平自然感谢,这边货有柳晏安几人照应着,他二人便就跟曹瑾年走。
客栈并不算大,整个客栈后院几乎都是曹家和他们这趟带来的货和押货的人,进了前厅,除了掌柜和伙计,也不见别的人。
曹瑾年见陆承骁和柳晏平疑惑,笑道:“这客栈这两天是被包了下来的,所以没有其他客人。”
而包下这处客栈,说到底只是做曹家这一单生意,陆承骁心中暗道,当真谨慎。
~
曹二叔就在客栈二楼,曹瑾年领着陆承骁二人上去时,曹二叔显然听到些许楼下的动静,正出门来查看,见了二人,笑着迎了几步,就把人往屋里请。
屋里有客,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汉,皮肤黝黑,体格魁梧,而桌上正摆着酒菜,两副餐具,显然在此之前是曹二叔与这位客人同饮。
陆承骁和柳晏平已经隐约猜到那人身份,果然,曹二叔替两人介绍,那人姓庄,被曹二叔称一声庄爷。
曹二叔把陆承骁二人身份和来意也与那位庄爷说了,道:“是世交家的晚辈,家里是做丝绸瓷器生意的,也是误打误撞趟来这条路子,带着一船货就过来了,昨儿叫我碰见,这不就想着引他二人来见一见庄爷,混个面善,往后也蒙庄爷关照一二。”
那大汉比曹二叔少说要小十来岁,对曹二叔这一声庄爷倒是受得坦然,自然,也被捧得舒坦,格外的好说话:“既是曹二爷的朋友,好说好说。”
转而问陆承骁和柳晏平:“货都带来了吗?”
陆承骁点头:“都带来了,就在后院。”
那庄爷也不坐着了,笑着起身:“也吃得差不多了,那咱们看看货去。”
一行人从二楼转到了后院。
陆承骁他们这一次从袁州出来,除了三百多两的陶瓷,还有七百多两的夏布,夏布在两浙出了手,赚得的银钱,连本带利又购入了丝绸往泉州来。
一千五百多两银子的货,加上曹家的茶叶,几乎堆满了整个客栈后院。
浮梁的陶瓷,又是陆承骁和柳晏平精挑细选的,谁又能说个不好,那位庄爷打开一个个箱子,看得眼睛都亮了。
“好货色!”看得十几个箱,兴致显见的高了起来,终端的验货另有人做,他看向陆承骁和柳晏平,道:“看看你们带来的丝绸。”
这哪里有二话,引了几人往放丝绸的车边去。
这一批丝绸里绫罗绸缎皆有,更有六匹缂丝。
这一门以生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在织机上作画的手艺,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美名,简单一个字:贵!
比之寻常的丝绸,这东西在海外是极受欢迎的。
这六匹缂丝,是何师傅推荐的一户人家处购得,何师傅曾帮那户人家染过丝线,这次见陆承骁他们要往两浙来,特意给了地址,又写了封信让他们带着,这才买到了这些缂丝。
庄爷显然知道这是畅销货,拍拍曹二叔肩膀,笑道:“曹二爷,你这两位朋友不错,找来的都是好东西啊。”
转而与陆承骁道:“这些货我要了,一会儿我喊人来来验货,每一样的价格他会给你们报出来,你自己再看看合适不合适,合适的话就会跟你们结账,咱这买卖就算成了。”
陆承骁和柳晏平大喜,忙与那庄爷拱手。
那庄爷笑道:“只一点,我们这边什么情况想来二位也知道,口风还是严密一些,才好有下一回。”
说到下一回,曹二爷眸光动了动,“庄爷您看……下一趟的帖子?”
庄爷笑了起来:“这个不急,一会儿结账再说。”
~
验货的人很快到了,庄爷不管这事,先到前边喝茶去了。
所谓验货,一是看货物品质,二是陆承骁带来的货款式不少,海商这边收货也要看款定价。
第一件陶瓷的报价出来时,陆承骁和柳晏平心头都跳了跳。
三倍有余,怪道说走海商的路子来钱快。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强压住心里的激动,静待对方拿起下一款。
但凡报过价的,林怀庚几人会把同款的全搬出来,由对方的人点过数验过货,登上货单。
缂丝给的价也极高,比他们从何师傅朋友处收来也有近一倍的利,不过这东西不易得,陆承骁他们这次带来的就不多。其他丝绸的利润没有陶瓷那样夸张,却也要比他们运到洪都去转手高出不少。
一个多时辰的忙碌,最后算下来合两千七百多两。
这一笔,光是那三百两的瓷器就净赚了近七百两,竟是比丝绸来钱还快。
负责验货的人去里边通知庄爷,把货物大概的品质也说了,庄爷笑着出来,正要喊人来给陆承骁他们结账,庄爷一个手下匆匆跑了进来,附到庄爷耳边说了句什么。
陆承骁只隐约听到公子还有陈少爷什么的,就见那庄爷整个人陡然站直了,转头就与他们道:“几位稍待片刻,我有事得先出去片刻。”
都不等陆承骁几人回话,脚下生风带着几个手下出去了。
陆承骁几人面面相觑,曹二爷这一回也是一脸莫名,他和庄爷是惯打交道的,看神色不像是什么不好的事,索性一抬下颌:“跟去看看。”
陆承骁一行人很快知道了原因,因为那庄爷带着手下从客栈后院往前厅去,还没能出客栈大门,两个青年公子和身后几个下属一同进了客栈。
庄爷和他的一众手下见了来人,齐齐躬身见礼:“见过公子,陈少爷。”
曹二爷愕然,他和庄爷打交道数年,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上头的人,也是头一回看到庄爷待人这般恭敬。
他知道来人身份必不简单了。
而陆承骁却似被什么术法定住了一般,视线落在那个被称之为公子的青年脸上,数月前在扬州留仙阁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天夜里和柳渔、萧玉娘避进杂物间里看到的,追着他们出来的男子,虽则当时院中光线不甚明亮,陆承骁却绝对不会错认。
刘宴征抬了抬手:“起来吧,出去了一趟,回来路过这里,听说今天这边有货?”
庄爷忙直起腰,却又不完全直起,微躬着几分回话:“是,刚清点完毕,是上好的茶叶、瓷器和丝绸,公子可要看看?”
这话只是这么一问,刘宴征微颔首,庄爷已经恭敬的前头引路。
一行人走到曹家叔侄和陆承骁、柳晏平不远处,庄爷道:“是这一趟合作的商家。”
刘宴征挑了挑眉,与几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跟着引路的庄爷往后院去了。
擦肩而过之际,或许是陆承骁的视线给他的感觉不对,刘宴征又侧头多看了陆承骁一眼。
客栈后院,庄爷和几个手下开了十几个箱的货物给刘宴征查看,陈放视线被一套瓷器吸引,拿起其中一只茶杯细把玩,笑道:“宴征,这个不错呀,你要不要给老爷子带一套回去?”
陆承骁眸光一黯,他没有认错,果真是留仙阁遇见的那人,本以为绝不会再有交集的人。
他面上神色未变,可与他极熟稔的柳晏平却在无意间看到陆承骁一眼,直觉不对,以眼神问他,陆承骁才把心神收束回来,摇了摇头。
那边刘宴征被陈放的话吸引,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瓷杯:“是爷爷会喜欢的。”
转头就嘱咐那庄爷包好一套。
庄爷忙称是,这瓷器本就是成套包装好的,他弯腰就去整理。
正在此时,外边匆匆进来一人,凑到刘宴征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宴征面色陡变,看向报信那人:“墨大夫怎么说?”
那人低头:“正是墨大夫派我们出来寻公子。”
这是召他急归的意思。
刘宴征和陈放都变了脸,什么货物也不看了,茶具更是抛到了脑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向客栈外行去。
两人已经走到了前厅,陆承骁还听那位叫陈少爷的说了句:“宴征你别担心,咱们去扬州前老爷子状态都很好,应该没事的。”
刘宴征绷紧着脸没说话,脚下步子却迈得更大了。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曹二叔这时才敢凑到庄爷身边去,打听道:“庄爷,这二位是?”
那庄爷看着刘宴征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有些心不在蔫,被曹二这一问,侧头看了曹二一眼,“曹二爷还是别好奇的好。”
曹二叔眉头一跳,本以为以他和庄爷的交情能问两句,如今看庄爷这态度,就知自己越界了,忙拱手:“是,是。”
再不问来人身份。
陆承骁他们和曹家的这两批账款很快结了,曹二爷也不多留,与庄爷在一旁说了会儿话,背对着众人悄悄塞了个红封进庄爷袖里,这才招呼上自家侄儿和陆承骁、柳晏平过来,与庄爷告辞,带着两家的人马离开了客栈。
出了客栈,走水路回程,这么些人,自然是往车行雇马车去码头。
曹家叔侄和柳晏平、陆承骁上了同一辆马车,曹二叔这才从袖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柳晏平,“下一趟怎么找过来,都在这信封里,你们自己回去看就是。”
柳晏平甚至都不知道曹二叔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个信封,谢过曹二爷,将之收了起来。
陆承骁却在此时问道:“曹二叔,和海商合作利大,不知泉州这一带可还有别的海商的路子?”
曹二叔一愣,继而笑道:“有,不过要获得他们信任接上头并不那么容易,且大多都不成气候。”
见陆承骁挑眉,曹二叔压低了些声音,道:“海商也势力的,咱们合作的这一支实力极强,泉州除了一些渔村自己组织的小股势力,真正算个角的就是这一支,与他们合作吞货量大,且安全,少有碰到黑吃黑的事情,算是不二之选。”
陆承骁沉吟,又打听了些这支海商的事情,曹二叔知道的却也不多,陆承骁很快就把话题移开了。
往码头这一路上,聊了聊海商的事,临到两家要各自登船了,曹二爷指点:“你们离得浮梁近,下次贩瓷不妨顺带一些浮梁的茶,这东西和瓷器一样,利厚。”
少不得又一番相谢,更是邀曹家叔侄有机会可到袁州来走走,他们好尽一番地主之谊。
曹家还要去贩些茶带回北方,一方往南回,两相里别过。
待曹家的船离开了,他们自己的船也要解缆起行,柳晏平才看向站在船头的陆承骁:“你不想做这帮海商的生意?”
陆承骁有些诧异,看柳晏平一眼。
柳晏平笑道:“从在客栈里就不太对,又跟曹二叔打听其他海商势力,怎么,客栈里后来的那两位有什么不对?”
陆承骁都惊异于柳晏平的敏锐。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只是不想再打交道。”
看柳晏平疑惑,想着到底是两人合伙的生意,解释了一句:“之前在扬州碰上过。”
至于多的,一句都没有了。
他私心里不愿让那人与柳渔再有任何牵扯,因而对扬州之事绝口不提,哪怕问的人是柳晏平。
柳晏平略一思忖,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试探道:“渔儿也碰到了?”
果然,陆承骁唇角微不可见的抿了抿。
得,柳晏平一瞬间就懂了,一趟几千两都不稀罕了,这醋劲儿大了。
至于为什么断定是醋而不是对方冒犯了渔儿,很简单,以陆承骁那宠妻护妻如命的劲儿,如果真是冒犯,陆承骁这厮刚才在客栈估计就动拳头了。
看那二人分明压根不认得他,显然并未正面打过交道。
没有明争,那必然是暗醋了。
柳晏平好笑,也不再细问:“行,不做就不做吧,左右咱们这趟是为了开铺子的本钱,回程再贩几手货,手上少说有三千多两,怎么周转也够了。”
虽然心疼银子,但赚钱的路数千千万,他家渔儿和陆承骁这妹夫可是好得蜜里调油,觊觎自家妹子,可能影响两人感情的一切因素,还是都排除的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