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激动的就要过去把柳渔想出来的这个破局之法跟柳晏清几人说一说, 柳渔把他叫住。
“伯父,一会儿李家那事您还是含糊一下,不说的好。”
陆洵也知她意思, 点头道:“这个我省得, 姑娘家的名声不是儿戏,你有心了。”
在陆洵这里,不管李家人在这次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钱两家从前的情他是要承的, 自然不会把李云璧一个姑娘家这种事说出去, 哪怕那边三人一个是柳渔的兄长, 两个是他亲儿子。
不过柳渔肯替李云璧周全,倒是叫陆洵心中颇为高兴,只觉得这姑娘心地着实是好。
陆洵从来信奉心善之人有厚福, 因而对柳渔这样的反应更为喜欢。
柳渔笑笑,她只是尊重陆承骁的意思, 也不想本来明明没什么,往后在旁人眼中陆承骁和李云璧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二人回到陆承宗几人那边,陆洵把柳渔出的主意说了, 柳晏清眼一亮, 也有些意外,陆承宗和陆承璋则是又高兴又佩服。
“原来事情还可以换一个角度用这样的法子解决。”陆承宗笑道:“三弟妹实在是聪明, 这一下咱们这趟进货不用再愁了。”
“哪里只是这趟, 若真可以,以后进货都不用再愁了。”陆承璋是极激动的, 这大落大起, 他再没想过他们陆丰居然可以做成布庄。
布庄啊。
陆承璋甚至为自己从前的那些计较觉得羞愧, 只是那些从来不曾说出口过的小心思, 他想道歉都无从说起,其实也羞于致歉,心下一转,倒是站起身来,郑重向柳渔行了个揖礼,“三弟妹,多谢你,今次真是好在有你。”
柳渔哪敢受他的礼,忙往柳晏清身侧避了避,陆承宗和陆承璋都叫的是三弟妹,柳渔索性也不扭捏,笑道:“二哥客气了,原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一个主意。”
陆承宗在旁边笑:“这一个主意就很了不得。”
陆洵见老二这态度,心下倒真有几分欣慰,能看到人的好,总算是个进步,至于别的且慢慢来,日子还很长。
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少了压力,众人也都放松了下来,进货得到明天一早去了,船行几天,柳晏清下楼请小二提些水上来,各自洗洗身上的风尘,晚上陆洵带着几人到旁边一家味道不错的小馆吃的饭,这才各自回房。
夜里陆洵和陆承璋住一屋,陆洵在洗脸,陆承璋则整理床铺。
虽是父子,但多少年没有一张床上睡过了,陆承璋还有些不大习惯,这客栈里有小榻,索性给陆洵把床铺理好后,他自己抱个薄被准备去睡小榻。
说是要睡了,可头一回出远门,还经了这么多事,陆承璋又哪里睡得着,坐在榻上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好奇心,问陆洵道:“爹,三弟妹白天单独和您说什么呀?”
陆洵把洗脸的巾子从脸上拿下来,看他一眼:“既然都知道是单独和我说的,你何必问?”
陆承璋尴尬了,笑道:“是我多嘴了,我就是好奇,您当我没说。”
陆洵一笑,倒也不是全不能说,柳渔把他单独叫出去也只是为了把李云璧的事遮掩一二。
他隐了李家的事,只把钱家不愿再帮衬,把钱弘其实就比他们早三天出来,且那个合伙拿布的根本不是在这里碰到,而是本来就一起来的事说了。
陆承璋脸色一下子变了,整个人从一开始懒懒散散半放松状态的把一只脚搭在地上,到一下子坐正了:“您说的是真的?”
又不太敢相信,下意识问陆洵道:“您怎么知道的?”
“你三弟妹看出苗头,让晏清跟小二探来的。”
陆承璋才知原来柳渔把他爹单独叫出去说的是这事,可他不明白:“钱家为什么这么做?咱们跟李家那样好的关系,他不是李太太的大哥吗?”
陆洵自然不会把李云璧那点事拿出来说,只道:“人家只是不想帮了,哪里需要为什么,没有谁帮谁是应当应分的。”
“老二,靠别人终究是靠别人,自己有的才是真的,这也是当初我把你们哥几个都分出去让你们自己闯事业的原因之一,我们陆家不能一直由别人扶着走,靠别人靠不稳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样快罢了。
陆洵本以为几家关系还不错,陆丰可以有几年时间壮大起来,不单是依靠钱家,而是至少成长成和钱家实力相当,将来或许也可以给钱家一些助力的人。
陆承璋沉默了,他想起分家前他爹说的话来。
隆兴有一天如果做大了,还有没有义务带着我们?
靠人只是一时,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最可靠,人要学会走一步看三步,居安思危。
这些话,其实当时陆承璋都没听进去,他觉得那不过他爹一句托辞,他爹只是看他对三弟行商的事和柳家拿布的事太计较,迁怒他,要教训教训他。
后来看老三一样被分出来,陆承璋心里这种想法才淡了许多,却也并没有真的去想过他爹的那些话。
救命的恩情,搭伴进货又不是送货给他们陆家,陆承璋从来没想过钱家会像他爹说的那样,有一天或许就不带着他们了。
甚至今天,真正看到钱弘走了,他也以为只是自己一行人来得迟了,钱弘等不住,下一趟就好了。
到现在才知,哪里还有什么下一趟。
陆洵看他颇受打击的样子,道:“人没有前后眼,许多事我们都料不到,我从前教你走一步要看三步,我自己其实看得还是不够远,这次若非有你三弟妹,我们家要出大麻烦。”
最后这一句话让陆承璋心里一个激灵,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咬牙道:“爹,钱家这也太不仗义了,就算不想带着咱们,做事情不能敞亮点?整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咱们家刚开了分店,也不知道三弟妹开绣庄的事,若我们家现在还是县里一家铺子,长丰镇一家铺子,又没有三弟妹给出主意,这一跤得跌得多狠?”
陆洵摇头,“倒也不会,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咱们家开了分店,也不知道你三弟妹开绣庄,且还开得不错,在他看来,我们被晾在洪都府,就凭两家店是不敢在这边拿货的,也拿不到,只能打道回袁州,走布庄的路子进货,下次再晾咱们一回,咱们自己也就有数了,以后不会再找上门去。”
草,陆承璋更气了。
这是把他们打回原形呗,什么仇啊?
陆洵看看他,笑道:“没什么好气的,只能说明咱们三家不是一路人,没有继续走下去的缘分,人家也不该咱们的,就这样吧,前面的帮扶咱还是得承情。”
陆承璋一口气堵在心口下不来,“我没您那涵养!”
哐哐捶了几下心口。
陆洵好笑,把巾子投到水里洗了,拧干挂好,这才道:“看开些,你换个方向想想,救了李存义的是你三弟,那是你三弟跟他义父的因果,跟你,跟我,跟钱家其实都没多大关系,处得来是缘分,处不来也不必强求。”
至于李太太、李家人,自然牵扯在这一份因果里的,如果这事真和李太太或是李家其他什么人有关,陆洵也不在乎,他们自己心里过得去那一关就行,经了这一回,往后跟李家怎么相处他心里也有个数了。
陆承璋不知道里边有李家的事,听陆洵这么一说,想想好像也是,不过心里还是郁气,道:“这种人往后咱家就别往来了,我现在想想钱弘和他店里那伙计的嘴脸我就气,这不是拿咱家当猴耍?咱还送他们那么多节礼,脸真大,居然好意思收下。回去就得跟娘说说,以后袁州那边少备一份节礼,那样的人家,咱还不稀得往来呢。”
陆洵笑笑,未置可否,脱了外衣也躺下了。
陆承璋倒是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两眼放光道:“爹,你说这事李家知道不?钱家这么坑咱们,咱把这事和李世叔说说呗,总不能白给人耍了一场,对吧?”
陆洵好笑,李家怎么不知道,钱弘极大可能只是个帮着出头的,到正主那里告正主,那不是笑话吗?
而且他也懒得扯那些乱七八糟的,陆家能在县里开起铺子来确实是得了钱李两家帮助,他们只是中止这份帮助罢了,承骁救过李存义,李太太让钱家帮扶过他们,李云璧对承骁要是有那样的心思,想来承骁那样在乎柳渔的,也不愿再多往来给柳渔添堵,就现在这样,两不相欠,正好。
想通这一节,陆洵挥挥手道:“消停些吧,知不知道的跟咱都没什么关系,早些睡,明天一早还要去进货。”
“哦。”陆承璋蔫蔫地吹了灯躺下,心里还是颇难平静,又有些后怕,低声道:“这回好在三弟妹开了家绣庄,还帮着出了这样的主意,要不然咱们就难了。”
暗夜里陆洵应了一声,道:“承璋,经了这回事你要记着,有时候帮别人可能也是在帮自己,凡事不要太计较得失,脚下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陆洵说得含糊,陆承璋却能听懂,说的是他凡事太计较,如果要更直观点,指的是柳家拿布、柳晏平和三弟合着做生意几件事上他的态度。
现在想想,若非家里当初愿意帮扶柳家一把,老三和柳晏平做生意也往里垫运费和路上的开销,让柳家兄弟能跟着一起做一趟大的,那么柳家的绣庄就不会这么快开起来,如果现在没有如意绣庄,应验到今日之事上,陆家今天这个坎就过不去。
说得玄乎一点,这是一饮一啄皆为定数;说得通俗直白一些,就是朋友多了路才好走。
陆承璋从前总觉得他爹这种大道理虚头巴脑的没什么意思,似前回老三行商一样,宁愿自己往里搭些钱,也不能让林怀庚和刘璋赚得太少,在他爹看来那叫为人宽厚愿意吃亏,在他看来,那叫傻。
类似这样的事情,他爹和老三从没少干,还有大哥,日常做生意总要多让人家一点尺头。
让就让吧,陆承璋也有生意人的精明,让了尺头嘴上要说一说嘛,那才不算白让不是?
他大哥就不会,憨乎乎的直给给人家多量了布也不会多说一句,为这事他不知教他大哥几回,他大哥每回都只是笑笑,说他嘴笨,学不会,说不说的也不要紧。
从前他是摇头的,现在细想,谁傻呢?
虽说有句老话叫买的没有卖的精,可顾客真的傻吗?
今天摊着这样事,陆承璋仔细去想,头一年不显,近一年来,他大哥的柜前好像总比他这边是要忙一些的。
陆承璋在这一刻,心里忽然有种豁然开悟的感觉,原来一直以来,傻的其实一直是他这个自以为精明的。
吃亏是福、厚道之人有厚福,这句他爹从前总挂在嘴上的话,陆承璋到今天才终于明白了。
陆承璋的声音也和心情一般,微扬了起来:“爹,我知道了,以后我多跟大哥和三弟学着。”
把老大也带进去了,陆洵知道,老二这回是真的明白了。
他唇角扬了扬,眼角也堆出了几条笑纹,“好,睡吧。”
祸福相倚,有些事情要想通其实只在一个瞬间,只是契机难得。
教老二他确实费了心思,但没有合适的契机,他把那些话在老二耳边念出茧来也没用,而今天意外撞上了这么一个契机。
陆洵把手往脑后枕了枕,今夜他真的能睡一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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