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陆承骁口中喃喃的还是柳渔,陈氏听到一耳朵,却并没听得太清楚,问八宝:“承骁说什么呢?”

    八宝背对着门外,原不知陈氏来了,乍一听她这句问话,吓得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借着身形遮掩一把捂住了陆承骁的嘴。

    陆承骁被捂得有些难受,微微挣了挣,八宝面对着陈氏问询,脑子急转,然后胡诌:“啊?三少爷说……说,鱼,对,说他想吃鱼!”

    “他要吃鱼你打什么磕巴?”陈氏把还滚烫的醒酒汤放在桌上,皱着眉头往床榻边行去,思量着这去县里怎么两天就回了,而且还醉成这样,看刘璋那孩子牵着承骁的马回来的,显然这酒是在镇上喝的,既然回镇了,怎么没进家门?

    陈氏心里想着事,人已经走到陆承骁床榻前了。

    八宝心里一紧,捂陆承骁嘴的手都颤了颤,……借他一个胆儿也不敢叫太太看到他捂三少爷。

    掐算着陈氏脚步,他在心里念一声三少爷你自求多福吧,悄声儿就收了捂在陆承骁嘴上的手。

    陆承骁没了束缚,嘴唇翕动,有低语声传出。

    八宝一颗心高提,果然,见太太陈氏凑了过去。

    也是运气,陆承骁昨日几乎一夜未眠,今日风尘劳累又伤心之下饮酒,醉得厉害,被八宝一捂,折腾到此时已渐困乏,口中喃语之声低且含糊,陈氏凑近一听,确实也只听清了一个鱼字。

    她面色古怪,还真是惦着吃鱼……

    看八宝把人照料得还算经心,陈氏叮嘱道:“醒酒汤不烫了你喊醒他把醒酒汤喝了再睡,不然明天要受罪的。”

    人也没什么事,安安生生睡着,陈氏也不在儿子屋里呆着了,她那一脑门子疑惑准备等陆承骁翌日酒醒了再问,嘱咐八宝几句也就转身回正房去了。

    陈氏一走,八宝就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太太不晓得少爷怎么醉酒,他听了那一声又一声的柳渔还能不知道吗,姓柳,能把他们家少爷折腾成这样的,还有谁。

    原来那姑娘叫柳鱼?怪道荷包上也绣的是锦鲤。

    也不知这回又是怎么了,三少爷明明已经去县里了,离得那么远,怎么还是成这样了?实在是想不明白。

    ~

    因着醉酒,陆承骁终于得了一夜好眠,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揉了揉因宿醉有些不适的额角,起身洗漱。

    八宝捧了热腾腾的早食送来时,陆承骁刚梳洗好。

    他推门见人已经醒了,眼睛就是一亮:“三少爷,太太才刚问起你,醉酒可难受?这是太太单独给你做的早膳。”

    “放外间吧。”陆承骁点了点头,边往外间走,边透过窗户瞧了眼外边天色,见阳光明丽,问八宝:“现在什么时辰了?”

    八宝一边把托盘里的东西往桌上摆,一边道:“辰末了吧,太太让您用过早饭就去正院一趟。”

    一听辰末,陆承骁整理衣襟的手就顿了顿,走到桌边坐下,一边问八宝:“昨天怀庚他们送我回来的?”

    八宝就点了点头,陆承骁没说什么,取了小碗用起早饭来。

    八宝悄悄看他一眼,一眼,又一眼,看得陆承骁想忽视都难了,抬眸看他一眼:“想说什么?说。”

    八宝这下就不气了,摸到陆承骁旁边拉了条凳子坐下,身子半倾靠得陆承骁近了些,还先瞧了门外一眼,才转回视线来,道:“三少爷,你知道你昨晚喝醉后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吗?”

    陆承骁拿汤钥的手顿住,视线移到了八宝脸上,“你说什么?”

    “你叫柳鱼这个名字啊,小的替您数过了,足足念了十三遍,睡过去才消停了,后边把您喊醒喝醒酒汤,又叫了十四回。”

    陆承骁怔住。

    八宝接着道:“您知道多险,太太送醒酒汤过来,听到啦!”

    陆承骁左手拇指指腹无意识的贴着下颌划了划,问:“我娘听到了?”

    八宝就嘿的一笑:“没听清,您醉得厉害了,说话含糊,正要睡过去,太太就听到个鱼字,小的机灵,说您是想吃鱼,您瞧好了,今儿中午的菜里一准有您爱吃的鲈鱼。”

    陆承骁垂眸,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顿了好一会儿,似不经意般地又问:“我还说什么了?”

    八宝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八宝点头,“少爷放心,再没别的了。”

    陆承骁没再出声,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心底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失落。

    匆匆吃过几口,他把碗一放,道:“你收一收吧,跟太太说我有事出去一下,迟些再去正院。”

    说着已经起身向外行去。

    八宝急得连忙问:“三少爷,你去哪呀,太太问起我怎么回?”

    “随意走走,你随意回。”

    八宝:“……”三少爷你这样我真的会被太太卖了的。

    ~

    巳时初刻,长丰镇茶室二楼,陆承骁在临窗的老位置坐着,斜右对面是集贤斋,斜左边,长街尽处,是柳渔从镇北要到集贤斋的必经之路。

    陆承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还没能理清楚,或者说他下意识不想理清楚,人已经在这茶室二楼坐定了,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细瓷杯,杯子是空的,里面并没有被注入茶水。

    陆承骁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迫切渴望见到一个人,却又不愿、不想在此时此地真的见到柳渔。因为柳渔若果真来这里,必然是去“巧遇”另一个男子的。

    那曾是,独属于他的待遇。

    陆承骁一颗心好像被分割成两半,矛盾到自己与自己斗到了一处,可不管心里斗成了怎般光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长街尽处,一眼也不肯错漏。

    几乎是在柳渔一出现的刹那,陆承骁身子就坐正了起来,身子不自禁前倾,一直随意把玩着的空杯被他一瞬攥住,看着远处那道日思夜念连梦里也不肯饶他的身影转入长街,无意识地把细瓷杯越攥越紧。

    疼痛来得远比他以为的要汹涌,他怔在那里,斗到一处的两个念头在那一霎全都随他罢了工。看柳渔一步步走来,面目从模糊到清晰,及至能把眉眼也看清,才终于挣出那迷雾。

    他当真能忘了她、放下她,看着她嫁给陈昇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吗?

    不能,忘不了、放不下,接受不了。

    陆承骁陡然起身,抬脚就向通往一楼的楼梯走去。

    伙计端着一盘点心正要给他送上去,乍见陆承骁步履匆匆下楼来,诧异道:“陆三少爷……”

    陆承骁把一块碎银扔到他托盘里,说了一声“茶钱”,衣角带风离了茶室。

    茶室伙计愣住,看看陆承骁背影,又看看托盘上的银钱点心,转头问:“掌柜,这点心……”

    掌柜笑笑,摆手让端回厨房去,钱都付过了,多划算的事。

    等那伙计再上二楼收拾时,发现岂止点心没上,已经上了的茶水人家也一口没动,压根就没往杯子里倒,所以这一大早是上茶室来干嘛的?

    有钱人的世界真难懂,摇摇头麻利的干活。

    陆承骁的冲动在走出茶室时就被理智压了下来,那天小道中被柳渔拦下,自己都说过些什么话,一声声一句句尚在耳边,清晰如昨。

    当日觉得已是极克制,然而如果站在柳渔的立场……陆承骁指尖轻颤了颤,柳渔恐怕根本不愿意再见到他。

    这个念头生起,就再也没了走向柳渔的勇气,步子渐缓,在出了茶室几步后停了下来,再不敢近前,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柳渔迫于时间的压力,满腹心事,起先并未留意到陆承骁,直到离集贤斋渐近,她打迭起精神,这一抬眼,才看到了前方茶室门外定定站着的陆承骁。

    会在这里遇上陆承骁,是柳渔没想到的,她一怔,脚步几不可见的微滞了滞。

    这是自那日别后,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再见。

    陆承骁仍记得,第二次见柳渔,便就是在这里,就连彼此站的位置也与今日一般,时光仿佛在这一刹回溯交错,席卷着他的记忆拉回那一日,他满心欢喜奔向她。然而此刻,他却再没了走向她的勇气。

    而陈昇,早已在书斋候柳渔多时,昨日柳渔进了胭脂铺后就再没出来,他再去问时,才知人已经往后门离开了,那胭脂铺掌柜看他的神色更是古怪。

    陈昇猜出了什么,只道柳渔觉察了他跟在后面,拿他当了登徒子,因着此事,他心下煎熬了一天,没等到柳渔来,索性走到书斋门口朝长街上望去。

    这一望,就看到了柳渔,而后,也发现了茶室外的陆承骁。

    柳渔本是要直接走过的,眼角余光却留意到集贤斋门口陈昇的身影,她眸光一动,脚步也就缓了一缓。

    从陈昇那边看去,就是柳渔见到陆承骁后停住了脚步,两人都站定了,遥相对望。

    陈昇心下一个咯噔,昨天在胭脂铺门外时看到陆承骁,他当时就觉得陆承骁神色有些怪异,所以,陆承骁和柳渔,竟是相识?

    他呼吸一下子急了,紧张看向柳渔。

    而陆承骁,压根没注意到陈昇的存在,见柳渔停住脚步,他心跳飞快,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丝期冀,鼓足了勇气,正要迎向她。

    然而下一瞬,柳渔已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从容抬脚,平静地离开。

    与陆承骁堪堪擦肩而过,形如陌路,从始至终不曾再看过陆承骁一眼。

    陆承骁神情僵住,怔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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