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三剂药用完,那试药的村民已然大好。

    许郡尉见苦延村之事有法可解,心中欢喜,着亲信之人报与郡守。

    有了医治的方子,祖大枝与黄大夫的作用就非商榷可比的。

    毕竟他们二人才是科班出身的医匠,且在此地时日已久,病疾危缓比商榷知情。

    由他二人主事,依疾深浅用药删减,可事伴功倍。

    若有药材不及,也能酌情变更,比商榷这种半路出家之人,要灵活的多。

    故,商榷只在最开始提供了方子,并一同验证了方子的效用。

    随后之事便无需他参与。

    但病疾未根除前,他还需在此滞留,直至病患皆愈,村子解封。

    许郡尉则带着验证过的药方去了另外两处被封锁的村子。

    困居此地,又无消遣,商榷和左晋明二人整日于村中闲逛。

    随着治愈的村民增多,村中多了些人气。

    虽不能出村,至少到自家田中看看,不至误了收粟之期。

    村民知是商榷送来了药方治愈了他们,纷纷取出家中值钱之物相赠。

    贫苦之村,能有何贵重物品,不过是麻布、粟米、菽豆之类。

    东西虽非贵重,却是村民能拿出的最好的答谢,商榷心知村中情景,又怎么收下。

    只好言说,“榷奉郡守大人之令协医匠拟方,实不敢居功。”

    里正说道:“商生不收,苦延村的村民心中难安啊。”

    商榷见村民执意要报答,便提意要去那盐山看看,村民帮他带路就算报答了。

    苦延村的里正于昨夜就赶回了村子,并将村中的私宅借商榷等人休息。

    听到他要去那盐山,便着村人领路,引商榷去看了他们平时取盐的盐洞。

    苦延村的山并不高,三百余丈,占地百余亩,是郡内最矮的山峰。

    可能是因为山内有盐的关系,山上的植备稀稀疏疏的。

    山上时,在林间看到了好几簇泛着红色的草——碱蓬草。

    碱蓬草土名又称为“盐荒菜”、“荒碱菜”,光从名称上就感到有种苦楚的味道。

    碱蓬不同于名兰贵蕊,生命力极强,虽高不盈尺,但成熟时植株火红,极具观赏价值。

    碱蓬不但可食用,在宋人曾巩的《隆平集西夏传》中,就早有古人食用碱蓬的记载。常食用可降糖降压,防治心脏病,和增强人体免疫力。

    此地有碱蓬生长,证明土地中盐碱的含量很高。

    此时正是碱蓬结种之时,得等到十一月种子才能采收。

    商榷让左晋明记下这几簇碱蓬生长的地方,说待十一月碱蓬成熟时要来采种,观红。

    随行的村民见他们对这种野草感兴趣,就说此草山下也有,只是不在他们村里。

    此次被封锁的另外两个村子里就有很多这种野草。

    这村民姓王,家中排行老大,故称王大郎。

    商榷听他说起其他村子里也有,大致知这地下盐脉的走向,同时也对大炎国的地理位置有了一定的映像。

    心是却是奇怪,“大郎,此地土地如此贫瘠,村民为何还要守着此地,不愿迁移呢?”

    若非此次疾患过甚,县府强令,只怕苦延村的村民还是不愿离开。

    王大郎听商榷动问,解释道:“回商生的话,这苦延村原本是罪眷的聚集之地,虽说是罪眷但总是高门出身,有仁义的族人愿意帮衬,村里的好些屋舍就是这么盖起来的。后来十国盟约,大炎北扩,增设北疆一郡,那些罪眷也就跟着那些罪人迁往了边城,此地也就空了下来。小的祖上是军户,裁撤后才改为农户,落户苦延村就是图得这里的房子。”

    “只因为房子?”商榷不解,“可此地贫瘠,物产不丰,你们吃什么?”

    “商生家中定然富足,不知吾等贱民的辛苦,能有这一瓦安身已是万幸,哪有那什么两全齐美的事,选了房子自然在吃用上要辛苦些。”说到此,王大郎脸上不仅有一抹苦涩,“只是这片瓦如今也无了。”

    左晋明虽是王族出身,却对民生多有了解,“百姓交了赋税后,所余能够糊口就算是丰年了,想起屋置地至少要攒上五六年的光景,还得年年风调雨顺才成,若有疾病、灾年,又得重头再来。”

    商榷自府城回来也看过几个村子,却也未见如此贫苦之象。

    左晋明似知他所想,“朔城府在本郡是最富之地了。”

    商榷用不可意思的眼神看向他,“府城那地方还算富裕啊?”

    左晋明说道:“少爷可知俞城人口几何?”

    商榷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在原主记忆里俞城可以是物丰人集之地。

    只是,看左晋明的样子,商榷不确定地道:“十万?”

    左晋明帮他扶开斜逸的树枝,伸手助他跨过挡路的山石,“朔城府去岁户册录入百姓七万余人,俞城县一地只怕尚不足万。”

    一县之地,若放在现代最少也得有十万人,而三五十万则是常态。

    一市之地,怎么都是百十万起步。

    可到了古代,百年休战,一县之地人口却不足万人。

    民生艰难可见一斑。

    看来原主的记忆并不准确,至少不能以现代的标准衡量。

    左晋明以为他是一心读书,才不知外物,“少爷,咱们源溪村在全郡算是人富物丰之地。”

    ……

    盐矿的矿就在半身腰,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

    商榷见到了地方,就直接钻进了盐洞。

    内里不宽,人入需要得弯腰,内壁均是盐体,地面有碎块,应是村民凿掘内壁所遗。

    盐石白透轻捻成沙,亦有坚硬如石内带暗红色的晶块,此矿属于品质较高一类的盐矿,只是不知储量如何。

    寻穴探脉,商榷是外行。

    根据盐洞位置,与山体高度,再结合盐石的品质来看,此地的矿脉应有些储量。

    就算储量不多,至少也够开采几年。

    商榷蹲在洞内打量了一番,选了些散落的盐晶用衣襟兜了,钻出洞穴。

    左晋明见他出来,立即上前掺扶,“少爷想要盐石,命仆去取就是,怎可亲身涉险?”

    商榷将盐石交给随行的村民,拍了拍沾着盐泥的衣摆,“无碍,此事若不亲看,如何做到心中有数?”

    左晋明闻言目光一闪,隐晦地拉了拉商榷的衣角,“少爷是怕再有人旁人误食这毒盐?”

    苦延村出了这等大事,虽查明病因,也有医治之方,然为防村民再私采毒盐食之,山城县定然是要将苦延村举村迁徙的,连另外两个受累的村子也会另行安置。

    就算商榷有法处置这毒盐,也不应在此时提出。

    要知道私盐之利,非小民可得,其他事都好说,只此项需得谨慎。

    商榷明白他的担心,笑了笑,心说: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商榷问左晋明,“晋明,大炎国可有海域?”

    左晋明回答道:“吾大炎国东与鲁国接壤,确有一面临海。”

    商榷不解地问道:“即然临海,为何盐价还如此之贵?”

    左晋明回道:“少爷不知,制盐工续繁琐,需时需人具巨,且盐粒怕水,运送不便,价格自然就高。”

    “大炎国虽不限私盐,但制盐之法唯宁河焦氏族人掌握,余国中也唯鲁国的胶鬲夙氏族人世代制盐。”

    “有传闻说当年仁圣便是得宁河焦氏与胶鬲夙氏之助,才能促成十国盟会。”

    说到这里,左晋明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少爷若是会制盐之法,万不可轻易外传。”

    商榷听了此话,心中一惊。

    这炼盐之法,他本不欲藏私,需知盐价若贱,百姓方可多制腌菜,冬岁之时就能多些可用的菜蔬。

    就像酸菜,制作酸菜的初衷是为了延长蔬菜保存期限。

    酸菜,古称菹,《周礼》中就有其大名。北魏的《齐民要术》,更是详细介绍了我们的祖先用菘(就是白菜)等原料腌渍酸菜的多种方法。

    在《诗经》中有“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的描述,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解释:“菹菜者,酸菜也”,即类似现在的酸菜,由此可见,中国酸菜的历史颇为悠久。

    别看常有专家说腌菜不健康,但酸菜的出现确实改善了百姓生活。

    而要制酸菜就离不开盐,盐价不降,纵有方子百姓也难改善生活。

    还有那“豆腐”,如今虽无人重视,但只要盐价能降下来,像是腐乳、豆酱这类调味的副食也可让百姓的餐桌增些滋味。

    而这些都离不了盐。

    而且人若缺盐会身体乏力、人没精神。窑厂那边的很多苦力都有此类状况,然此时工艺粗糙,盐价太高,寻常百姓都有吃不起盐者,何况这此苦力。

    以前不提,是因为不知何地产盐,如今既然知道郡内就有盐矿,不做心内不安。

    但若是制盐之法事关《十国盟约》,商榷确实需要再想想。

    总不能因为吃盐,坏了十国之间百年的和平。

    看来这制食一事,需要先放一放了。

    商榷冲左晋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红薯之事虽然暴露的时机提前了些,却也不曾打乱他的计划。

    如今秋闱已过,若无意外,举人的功名定然可得。

    且因水泥、红砖之事与北疆四城有了联系,有了这份保障,再加上左晋明带来的人手,相信自保应是无碍。

    另有此次苦延村之行,虽只提了一个方子,但也算救民于水火,相信郡守那里也会护他一护。

    等石大匠他们归来,窑场那边也要开始加班加点,烧制水泥和红砖。

    如今已经入秋,冬季将临,类似于火炕、煤炉之类的便民之物也应提早外传。

    需知俞城县北那一带尚有百姓还住在茅屋、草棚之内。

    入冬前这三个月,着实会有些忙乱。

    ……

    取了盐石,商榷并未急着试制盐沙,而是将盐石撵碎用竹桶密封,打算先带回了源溪村。

    因有左晋明提醒,商榷知道制盐之法,涉利不小,且事关十国,不管是钱利还是人利都得寻可靠之人托付。

    否则非但解不民生缺盐之苦,反会让当权之人乱设徭役,扰起战乱,使民生更加艰难。

    在苦延村又待了半个月,直至最后一名患者痊愈。

    此时其他两个被封锁的村子因为症状较轻,已经解禁三、五日。

    商榷向许郡尉辞行。

    来时的马车在到达之日已经让其回去。

    回程时,是商榷让人在山城县内另雇的马车。

    许郡尉要送他,被商榷拒绝了。

    村民知道他要走,纷纷出来相送,拒之不过,到底收了些吃食以充路食。

    待经府城时,方知桂榜已出十余日了。

    贡院张榜,定时为一旬,算算日子已经过了看榜的时限。

    商榷也就没在府城停留,直接返回了源溪村。

    算上往返与在苦延村的日子,商榷离村已有二十几日。

    就是上次科考,他也从未离家如此之久。

    马车驶进源溪村,竟有隔世之感。

    到家后,才知有差役报喜,商榷此次乡试,名列乙榜第九名。

    府台亲自差人将举册送到家中,姜令已经帮商榷至县城换过了户册。

    如今商榷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姜令像往常一样,把家中的事细细道与商榷知道。

    此外,姜令主家有喜的名义,散了些银钱出去,主要是接济北城去岁受灾的流民。

    又给佃户每户分了一斗麦,算是同喜。

    李信已知契约之事,严责了涉事的管事,并将那三百田亩的地契更名至商榷名下,今年收缴的佃租亦送于商榷,算是赔礼。

    商榷知道后心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不算是算计了那李信一回。

    这三百田亩原在李信名下,是其私田,不纳税赋,如今更到商榷名下。

    商榷虽以取得举人功名,但此时变更的田产,是否交纳税赋亦无明确规定。

    姜令便做主补齐了今年的税赋,税粮已经交至县衙的税务所,并取得了税契。

    姜令还与那些佃户换了新佃契,定了跟商榷原有佃户相同的佃契,佃租从明年启计。

    且今年那三百田的佃租已收,姜令不知商榷是否要退还多收的一成租子,便未做处置。只是同原有佃户一样发了一斗麦,同沾主家喜事。

    此外,商榷成了举人,院内的学堂是否停课,也待商榷主意。

    此事有两个选择,一是,举业重开。二是,另院录名。

    举业重开,是指原有的学堂继续开办,维持不变,只招收村里或临近村子的学童,单授启蒙学。

    学童是否参加县试和童子试,由夫人或学童自己决定。

    另院录名,则是商榷以举人之名设立私学,名录县府,可招录秀才或同举人授课、讲学。

    授课不限于启学,入学的童生者,可与县学学子般每月得生米一斗,钱十枚。

    这份补贴由县府负责,按月拨至县学或录名的私学。

    只是私学录名,需配齐教员,并达到一定的规模。

    私学规格也有明确规,教室需满三间,主教及教员需要满五人。

    另要为舍生提供住宿之所,若学院建在山上,还要给外舍生配备进城用的抬杆或车马。

    此事涉及太大,姜令未敢做主。

    两次与左晋明外出归来,姜令给商榷的感觉就是他比左晋明更适合当管家。

    这位嫡长公子对身份的转变适应良好,随遇而安。

    大有居上可安邦,居下可治民的八面见光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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