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坐的马车是府台大人的,略微宽些,是辆双驾马车。

    因乡道窄,行驶稍微缓慢,但驾车的是位老赶子,经验丰富,商榷坐着竟未感觉有多少颠簸。

    而上了官道,马车立即就加快了速度。

    车厢里就只坐了商榷和府台大人。

    商榷又不是会聊天的人。

    气氛不由有点沉闷。

    府台大人方才见商榷那般宠幸一个书童,就开口问道:“那小童可是商生的贴身人?”

    这里的贴身人,指的是贴身丫头、近身书童一类的仆役。

    也就是俗话说的房里的人。

    再说的白话一点,就是指通房,负责引导公子、少爷的房事,也负责纾解。

    古时大家公子、少爷身边的通房是不分男女的,《红楼梦》中就提到过贾宝玉和他身边的几个小子,就是这种关系。

    商榷知道府台大人话中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榷只是怜他小小年纪便失了双亲,并无此想。”

    府台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商榷的事,李信曾以书信告之,此次意外相见,虽与商榷接触不长,李广却已经摸清了商榷的品性。

    商榷此人心有丘壑,内怀乾坤。

    苦延村那边的事事发数月,众人也追查过疾患来源,但都未往水源处想过,商榷却只凭只言片语就能道明其中原由。

    说明此人心思细腻,能发现被旁人忽视的细节。

    但此人又极为心软,对熟悉的人根本不设防备。

    像是水泥、红砖这类事关城防的要紧法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而且还是因为要建那猪圈,才临时想起的。

    自己手里没有可用的人手,竟然会找李信借人。

    也幸好商榷提前跟李信打了招呼,说这水泥可用于城防。

    引起李信重视,跟黄校尉借调了李贺几人看护窑厂。

    否则,这水泥的重要性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显现不出来。

    那么也就不会引出黄校尉借匠人支援北疆一事,说不定现在北疆已经战火连连了。

    还有那红砖也是因为商榷见匠人凿石费力,费时,才临时想起的。

    而且,商榷完全不在意这方子是否会被他人学了去。虽说要收什么的“专利费”,但那契约之上根本没有任何约束的条文,全凭他人良心做事。

    这次的红薯之事也是如此。

    自己为了保住李家的政绩允了他辖地试种,他就真得相信自己不会再打这红薯的主意。

    许郡尉说要禀命郡守,他也不怕红薯之功被郡守占了去。

    他仿佛全然不知这红薯之威,远胜那饲豕之法。

    只要有了这红薯,大炎国立时就能成为诸国之首。

    任何一个世家得了此物,都会得到天下百姓拥护,改天换日也不无不可。

    这单纯的性子,让人不忍心去算计他。

    若非自己的年长,只怕会忍不住将他收归足下,小心的珍藏起来。

    如今嘛……看着商榷精致的侧脸,李广叹了口气,心想“得帮他寻一个可靠的靠山才是。”

    原郡李家?

    李家不行,李家底蕴还是薄了些,虽世掌刑狱,但得罪的人也不少,庇护不了他。

    汝州赵氏?

    郡守赵孟虽然是汝州赵氏的嫡枝,但家中话语权并不重,想让赵氏成为庇护,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因为具名文书,商榷已经引起诸公子的注意,若是再被他们知道红薯的事,只怕郡守也护不住他。

    而且这里还牵扯到公子祁……

    坐在对面的商榷,可不知道府台大人正在头痛从哪里给他找个强大的靠山,若是知道定会言明,他家里还藏着一个大炎国前嫡长公子——姜令,只怕大炎国境内能庇护他的世家少之又少。

    李广思忖一路,也不知究竟该寻哪家势力才庇护商榷。

    马车穿过俞城,向府城方向驶去。

    经过府城时,府台大人下车,再未在同行。

    李广原想将马车和车夫借于商榷赶路,却被商榷拒绝了。

    他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乘坐双驾马车。

    李广知道商榷正处于风暴中心,也不欲再给他添麻烦,也就没有坚持。

    就给商榷和左晋明另寻了辆单驾马车,派了两个厮跟随。

    ……

    复行三日,一行人终于行至山城。

    在城中略做休整,就直向苦延村而去。

    苦延村是山城下辖的一个村落,位于郡内西北角,与北疆只有三山之隔。

    村民的祖上多是军户,后来十国盟约之后,各国裁撤军户才改编为农户,落户苦延村。

    商榷随许郡尉赶到苦延村时,苦延村正哭声一片,有几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在村口,苦苦哀求封村的兵士。

    “兵爷,求求你,帮我把孩子送去他外祖家,他没有生病,他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求求你们,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他不能死在这啊。”

    “兵爷,这不是疫病,让孩子们离开这吧,我们大人怎样都无所谓,可孩子是无辜的。”

    而负责封村的兵士也只大声呼喝着让她们回去。

    许郡尉见情况有些失控,驱马近前,大声喝道:“喊什么?封村是为了查找病源的,谁再哭闹就地擒拿,以危害地方论罪。”

    哭闹的妇人见来人一身盔甲,知道这是大官,听到要问她们的罪,都吓得不敢再吭声。

    商榷自马车上下来,见了此景,知道是因为封村太久,百姓心中不安,唯巩府衙把他们当做疫患处决。

    许郡尉见商榷走近,也翻身下马。

    随行的士兵留在了村外,许郡尉带着商榷和左晋明绕过封村用的鹿砦进了村子。

    许郡尉说道:“商生也看到了,这病疾拖延越久,百姓心中不安越深,再封村下去只怕会引发民乱。”

    商榷抱拳施礼,“榷定当尽力。”

    路过那几个妇人身边,商榷见一位妇人脸色有些发青,唇色也较暗。

    抱着孩子的手,指甲上也有紫黑色,心中多少有些了底气——这就是重金属中毒所致。

    商榷对着那妇人道:“这位娘子,小生略通岐黄,可否允小生给你把把脉?”

    那妇人把着孩子,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虽然还没有强调什么男女大防,但已经妇人与陌生男子相处,还是会忌讳的。

    许郡尉说道:“商生是本郡尉特意请来为你们治病的,让商生给你把下脉,说不定就能找到治愈你们的方子。”

    那妇人这才把孩子放下,伸出手臂。

    商榷自怀中取出一方素帕,覆在妇人手腕处,才伸按上去。

    指下微微颤动,商榷抬眼对那妇人一笑,让她不要紧张,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

    几息之间,商榷已经探明脉象,再结合表象,已经能确定病因,他收了素帕,冲许郡尉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向村内走去,遇见在外的村民,商榷都要上前搭上一脉。

    又连诊了数人,商榷终于确定,此地病疾就是重金属中毒。

    许郡尉问道:“商生可是有了医治的方子?”

    商榷将手中的帕子随手递给左晋明,“这些人就是中了那盐毒,治疗的方子榷倒是知道,只是不知此地否能配齐药材?”

    许郡尉大喜,“此地的医匠就在村里,商生可随我一同前去相询。”

    商榷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能用此地的水熬药,还需要另外送水来此。”

    许郡尉立即让随行的兵士去安排,“让此地县令安排苦力送些水过来。”

    一个兵士应是,立即反身向村外跑去。

    封村几个月,如今终于有了医治之法,他们终于不用再困守此地了。

    如此封村,比打战还要累心。

    ……

    许郡尉带着商榷二人来到村里的医舍。

    这里原是村里的一户村舍,只是家之人皆因此患离世,房子就空了下来,被征用为医舍。

    商榷走进院子就看见黄大夫正在为一名村民诊脉,观面色显然并不乐观。

    黄大夫叹了口气,“先前的药方不用吃了,等老夫再想想办法。”

    那村民似乎也明白,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黄大夫抬眼就看见商榷走进院子,不由立即站了起来,面有惭愧地拱手施礼,“黄叶无能,劳烦商生到此,心是甚是惭愧。”

    “治病救人医家本分,无须惭愧。”商榷连忙上前扶起他,又对那病患说道:“小生略通岐黄,可否容榷探一探脉象。”

    那村民见黄大夫对这书生行礼,便知这嫩脸书生医生定然比黄大夫高明,立即点头同意,坐回坐位,把手放在桌上。

    商榷也不客气,坐在黄大夫刚刚的位置上。

    左晋明把素帕覆在那人手腕上,商榷探指观脉。

    片刻后,商检收手,对黄大夫道:“村民可都是一样的病症?”

    黄大夫立即回答:“均是一样病症。”

    商榷点头,站起,“榷有一方可治此症,只不知此地能否抓得齐药物?”

    黄大夫,说道:“商生请明言。”

    商榷说道:“此方为袪毒方,专治此类病症,此方需用到土茯苓、红参、三七、石苇、山楂炭、莪术、威灵仙、金钱草、牛膝和车前子。”

    黄大夫微微皱眉,这些草药他到是知道,只是不知用法。

    许郡尉见黄大夫皱眉,便问道:“可是药材不齐?”

    黄大夫让几人等等,独自进了医舍。

    一会拉着一个同他一样穿着的老舍出来,“商生,这是医匠祖大枝,麻您把药方再说一遍。”

    商榷倒也无所谓,又将药方说了一遍,这次还加了了用量:“此方根据病疾深浅用量不用,分别是土茯苓15-30份,红参10-15份,三七3-12份,石苇15-20份,山楂炭20-30份、莪术8-15份,威灵仙8-15份、金钱草30-45份,牛膝8-15份,车前子15-20份,煎服之,随疾增减。”

    祖大枝正在医舍内诊治病患,被黄大夫硬拉了出来,本就不高兴,见商榷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书生,更是气恼,一脸的不屑一顾。

    此时听了商榷给出的方子,渐渐收了轻视之色。

    祖大枝拱手向商榷施了一礼,立即喊来药童,让他先以土茯苓15份,红参10份,三七3份,石苇15份,山楂炭20份、莪术8份,威灵仙8份、金钱草30份,牛膝8份,车前子15份,抓上一剂。

    许郡尉知道这是要试药,立即说道:“商生说此地水不可用,我已着人另取,祖医匠可稍侯片刻。”

    祖大枝闻言,“商生认为此疾在水?”

    商榷说道:“榷听闻此临近村子有新开的井渠,开凿井渠必定震动地壳,盐毒渗入地下,污染水源,这才使此疾外传。”

    祖大枝也去过另外两个村子,也见过那新开的井渠,知道商榷言之有理。

    医舍内脏乱,几人就在院内的问诊处坐侯。

    那名村民见有新方,也不急着离开,想第一个试药。

    ……

    一个多时辰后,山城县令安排的苦役送了几车水过来。

    祖大枝让药童抓了药熬了,让那等在一旁的村民服下。

    他的病况不重,效果也较为明显。

    服药片刻,便腹中如鼓,有了排泄之意。

    待他排泄过后,祖大枝、黄大夫和商榷轮番上前诊脉,确认此方确实可以解此盐毒。

    祖大枝对那村民说道:“按此药方再服两剂,看看效果。”

    商榷问道:“你家中可有黑豆或绿豆?”

    那村民吃了商榷开的药,见有效用,心中对商榷感激万分,听他询问就立即回答道:“小民家中只有黑豆,没有绿豆。”

    商榷摇头表示无妨,“此药只在清毒,会有腹泄之状,你无须惊慌,多食些黑豆补充脏气力即可。”

    那村民立即答道:“谢谢商生。”

    他听黄大夫如此称呼商榷,知道他并非医匠,故也如此称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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