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无事,不急着赶路。
商榷和左晋明每经一处县、镇或临近官道的村庄必要下车看看。
沿途的县、镇、村庄今年不少地方用过土肥。
商榷一是想看看效果,二是想了解一下田地的地力,也好调整土肥的用量和用法。
在农事上,商榷向来是个谨慎的人,现代的物种不一定适合这里的环境。
来时因要应试,商榷没有停车细问。
而且他自家田里的红薯即将出土,这在此间还属于新生作物。
若不知地力如何,冒然引入新物种,也算是一种物种的入侵。
在华国历史上马铃薯、豆薯、红薯这些农作物,自引入到可大面积种植也是经过很长时间本土化的,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如此停停走走,二日的路程,商榷他们硬是走了足足五天。
商榷也得到了想要的资料。
今年土肥用得晚,离府城近的县、镇,知道的也晚,每亩的麦收只多收了半斗左右。
而离俞城县近的县、镇每亩的麦田则多收了一斗多。
此界一斗为15公斤,也就是30斤。
量看着虽然不多,但所有田地加起来,却也是可观。
且农税有定,粮税收缴在正常年份是按常年产量收缴的,是亩交二斗。
这多出来的就是农户的口粮,也能卖些银钱交纳赋税。
商榷计算了一下,施了土肥后的产量,差不多就是减少了原本空麦的产量。
想来土肥在此地还算是适用,来年可以再试试增加春肥。
……
麦收后,农人也不闲着,收了麦就复耕了田地,种了一茬菜蔬,主种芜青和莱菔,也就是白菜和萝卜。
这是百姓过冬的重要食物。
依契约,佃租所得的麦、麻已经入库。
李信托付的田地一大半种得都是小麦,以麦收抵全部佃租,现在也已收齐。
姜令让小用去府衙送信,李信至今也没派人来收取,此时也都堆放在商榷的库房内。
亩产高了,佃租自然也多出了一些,需要商榷添补的也就少些。
商榷回到家中时,源溪村的冬菜已经种下,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搓麻。
商榷家不用交税,自然用不到搓麻,收上来的麻被姜令记量入册后,又分给佃户,着他们搓麻纺线。
这时的佃户分两种,一种是佃期短的无田的游户,一种是佃期长的无田农户。
无田的游户一般都是给主家做庄园奴的,还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习惯,往往不会在一地待很久。
一般都是秋后佃田住上一季冬菜,春季离开。
这种游户以奴的形式存在,是灾荒年流民的主要组成。
商榷家的佃租低廉,佃户都是无田的农户。
这些佃户一般是当地人,或受灾被迫迁徙过来的,在府衙有备案,来历清晰,不仅要交佃租,还需要交税。
这个税不是交纳粮食,而是要交麻和人头钱,这就是税赋当中的赋。
家里人口越多交的赋也就越多。
因为要交赋,佃户佃田几乎都是一半种麦用来交佃租,剩下的佃田一半用来种粟,收成的一半要用来抵人头赋,一半佃田种麻,收成的大半要用来交麻赋。
而且麻赋上交的必须是麻线或麻布。
源溪村里只有两台纺车和三台麻织机,分别在村口的商二爷家和村南边的商四爷家里。
商二爷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嫁,嫁得就是商四爷家里。
二人均已出了五服,且三代内无近亲婚配,所以这婚事也就没人反对。
再说村里只他两家会织麻,若是嫁到外村,定然要带走一架织机,也是村里的损失。
商二爷家的五个儿子,已成婚了三个,三个儿媳虽然都学会了织麻,但织机只有一架。
每年商二爷都会多收一麻线,让三个儿媳轮流织麻,收得麻线足够三人织上一冬的。
商四爷家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还小尚未出嫁,但求娶的人家不少,有本村的,也有外村。
这两家年年从村里人手里收购麻线,织出布匹抵交农税,儿子又踏实肯干,在村里生活算是最好的那一波。
除了这两家,村里的其他人都只能靠着一双手来搓麻成线。
今年商榷家也收麻线,但只收自家佃户家的,且姜令要得也不急,佃户们完全可在冬闲时再做,只是先把麻领了回去。
而且,姜令给出的工钱是每亩麻线合半斗麦。
别小看这半斗麦,现在一石面粉约合一两银。
一两银计一贯钱,一贯钱就是一千钱,一斗面粉即是一百钱。
原始的脱粉技术,每斗麦可能六两半的粉。半斗麦合约三两三的面粉,即三十二钱半。
而人头赋按年龄计赋,三至十四岁的赋叫交口钱,每人每年需交二十三钱。
到了十五岁就是成人年了,你要交的叫算赋,每人每年交一算,也就是一百二十钱,这种算赋需要交到五十六岁。
若是无功名的人家养了奴婢,每个奴婢每年需要交要两算,这笔钱是需要主人去交的。
养奴婢加倍交算赋的做法,是为了抑制豪族逾制蓄养奴婢,使农户减少而影响税收,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豪强借机豢养势力。
商榷家五人均是制度内,是不用交赋的。
等商榷的举人功名下来,他就可以收奴仆百人,这个数量内也是不用交赋的。
超过这个数量就要计赋,家生子也要计算在内。
这也是为何有些富户会限制奴仆生孩子的原因。
这些佃户里除了桑诺家做豆腐赚了些钱外,其他的人家交完赋之后也没剩几个余钱。
姜令给的工钱不低,如今能在冬闲赚些家用,自然是心中欢喜的。
……
姜令向商榷汇报一下家里近期的情况,也说麻的安排。
商榷听了后没说什么,他知道定是家里库房放不下了,才会有这样安排。
姜令迟疑了一下,又说道:“那单划出来的十亩地种的菜,最近有些叶子开始泛黄,负责的佃户担心是不是受了虫病……”
商榷知道他说的,是他预留出来的那十亩地,种的都是红薯。
这红薯是四月种下的,此时已是九月,正该是收获的时候。
有些叶片泛黄也正常的。
这也是商榷未在府城逗留的原因。
商榷让姜令先下去休息,又招来小用,让他替他跑一趟,告诉里正明天隅中一刻到地头见面。
……
休息了一夜,算是缓了缓最近的疲乏。
商榷心想等取得了举人功名的简册,一定要多买人奴仆回来干活,不能事事都由他出面,这太累了,这般劳累绝不是他来此界的本意。
商榷叫上左晋明和姜令一起去了划出来的那十亩地所在的地方。
三人缓步而行,到地头还不到隅中一刻。
但里正已经带着商升到了,二人正蹲在地头,指着地里的红薯藤说着什么。
商榷过去打了招呼,负责田地的几家佃户也凑了过来。
一个年老佃农被其他佃农向前推了推,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主家,这田地大家照看得挺仔细的,不知为何最近这叶子就泛黄了,小的们实在……”
商榷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无事,这是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源溪村周边都是山,气温本就比旁的地方暖和些,这田里的庄稼自然长的就快些,是我没说清晰,让你们操心了。”
里正说道:“商生,你这种的到底是什么啊?”
商榷答道:“是一种吃食。”
里正看了看翠绿的叶子,“这是青菜?那这生长时间可够长的,不划算不划算。”
要真是青菜,确实不划算。
大炎国地的地理位置偏于北方,源溪村虽偏南,平均气温也高不到哪去。
家家户户都是以种麦、粟和麻为主,只在麦收后大量种植芜青和莱菔。
其他的菜蔬多是在田边或另僻荒地种植,除了自家食用,也换些铜钱以备交赋税。
商榷回答道:“叶子也算是一种青菜,但重点在土里。”
现在百姓种地都不分垄,种出来的庄稼也不齐整,费的种子也多。
这十亩地商榷交给左晋明安排时,提了堆垄的要求,所以看起来一趟一趟的,很是归整。
商榷让到场的佃农先紧着离得最近的一垄收。
佃农手中没有的农具都是木制的,所谓的铲也只是一根粗点的木头,一头削出斜面,一头削成手能握住的粗细。
佃农站在垄间用手中的木铲自侧面小心地叉入,然后再用力掘起。
好在木铲不锐,掘出来的地瓜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又有泥土间隔,只有一两个个头小的损了点皮。
只这一铲,里正就惊叫起来,“停下,都停下。”
所有佃农被他的惊叫声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都停了下来。
里正一步跨到垄间,推开那名佃农,用手把那株掘了一半的红薯慢慢地扒了出来。
商榷伸头看了一下,这株红薯苗下结着七入个红薯,每个都有两个成人拳大小。
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一株红薯大约有八、九斤左右。
这一亩地大约有六千斤左右,在现代并不算是高产,只能算是正常产量。
里正也很快地估算出了这红薯的亩产,他抬起头看他商榷,“这也是简册里有的?”
养豕过去有记载,可以说是先人寻得古籍来解释。
做豆腐也可以推说是石磨的功劳,那卤也能用石膏代替,这些都还说得过去。
可这红薯……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产量。
商榷眨眨眼,睁着眼睛说瞎话,“有啊,我家中有些残简,不知出处,上面有写到此物,此物名为红薯,种藤也是我无意中寻得的,在暖棚里试种过。”
里正无言以对,知道商榷已经考虑过此事,也就不再计较,“这红薯好吃吗?”
商榷想了想说道:“要不先收一些大家尝尝。”
这时佃农们也都聚了过来,他们常年种田只稍微一合计就知道这作物的亩产量。
一个年长的佃农更是跪在垄间,长满沟壑的脸上流下泪水,嘴里喊道:“这是天赐之物啊,这是天赐之物啊……”
左晋明立即上前喝声道:“禁声!”
姜令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目光扫视所有佃农,“此事不可对外宣扬……”
商榷却打断了姜令的话,“没事,这红薯我本来打算用来喂猪的。”
“喂猪!!!”
里正从地垄间跨了出来,商升忙在一旁扶着他,防止他因为太激动而摔倒。
里正用手点着商榷,后来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只好放下,“这猪能吃,人也能吃,当年农神就是见野豕食麦而知这麦可食的,你,你……”
商榷向后退了一步,小声辩解道:“这东西大家都没见过,我说能吃,大家也得信啊。”
里正深吸了一口,对着左晋明说道:“左管事,麻请你去趟县城请县令老爷来一趟,这事他必须在场。”
又转头对商升说道:“大郎你去请族老,再把各家当家人都叫过来。”
里正看了看商榷,“商生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这么重要的作物如何能交能佃农看管。”
那年长的佃农立即说道:“我们佃农怎么了,我们可都是无田农户,家世清白,有根有源的。”
一旁的其他佃农也露出不愤的神色。
里正却问道:“若这红薯有问题,尔等可愿与商生同罪?”
那年长的佃农立即消了声音,不再反驳。
佃农也都后退了几分,明白里正也是为了他们好。
商榷伸手拉了拉里正的袖子,“我在暖棚里试过,无毒。”
里正生气地一哼,“你忘了那冯家两口的事了?”
商榷有心反驳,却又不敢反驳。
外人皆知姜、冯二人偷食魔鬼果中毒身亡,而那魔鬼果也确实是鸟兽皆可食之。
商榷小声地道:“这红薯我吃过,真没毒。”
里正听说他吃过了,心中惊骇,“商生啊,你怎能这么大胆,你家这枝可就剩你一根独苗了,你怎么能……”
商榷心说,这枝的独苗早断了,但嘴上却说道:“我找动物试过,也喂食鸡,见根叶都无毒,才煮来吃的。”
里正见他一个劲的解释,心中的气也消了几分,“好吃吗?”
商榷闻言一愣,立即笑着回答:“好吃,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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