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祁让他的人把姜、冯二人敲晕,绑了起来,关到了后院屋子里。

    等他们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商榷、公子祁和小用三人。

    小用此刻恨不能把自己整个缩起来。

    他现在十分后悔刚刚没找机会趁机溜出去。

    一开始他以为少爷是因为冯掌膳泄漏暖棚的事才发火。

    还想着如果少爷要罚冯掌膳,他也好帮着求求情,毕竟冯掌膳平时对他不错,就大着胆子留了下来。

    谁成想竟然听到了这些。

    他现在只盼着不要受到牵累,丢了性命才好。

    商榷当然不会要了他的命,死一、二个仆奴无所谓。

    若一下子都死了,府衙好疑心他这院子里是有什么疫病了。

    所以小用得留着。

    从姜秀说出公子祁名字开始,他的精神力就一直外放,探查周边的情况。

    公子祁和他的人一进院子,他就知道了。

    所以才特意引导姜秀说了那些话。

    只是没想到会探查出这么一个惊天阴谋。

    还恰恰和公子祁关联甚深。

    卢平自回了房就没出来,后来更是被公子祁的人打晕了,丢在床上。

    此时还没醒过来,等明天他的脖子非肿起来不可。

    商榷转身看向一边的小用,“明天一早你就进城去,先去药铺请黄大夫,再去府衙报官,知道怎么说吗?”

    小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先看了一眼公子祁,才回道:“小的会跟黄大夫说……说冯叔和冯掌膳吃错了东西……看着情况不太对,少爷让小的请黄大夫立即出诊。”

    见商榷反对,他的声音也就顺畅了起来,“跟官差,小的会说……说冯叔和冯掌膳偷吃了少爷种的魔鬼果,中毒了,命不久矣,请他们一同上门查验。”

    小用口中的魔鬼果就是番茄,也就是红西杮。

    命运多舛的它再次被误以为是一种无法验出毒物的果实。

    商榷反问他,“若是官差问起少爷我为什么要种魔鬼果呢?”

    “小的会说,少爷是见去岁大寒,民生不易,想试着在冬日种出庄稼,因无经验,又怕浪费粮种,才用魔鬼果验证,谁知冯叔和冯掌膳竟然不顾少爷劝戒,偷吃……”

    小用越说声音越小。

    “若官差问起,你就说少爷我见有鸟兽食此果无碍,想试试人能不能吃,本想等府衙有死囚处决之时验看,不想种在暖棚中的果实提早成熟,冯氏夫妻不愿见本少爷费尽心血培育的果实腐坏,才冒险一试,这才出了事情。”

    反正西红杮已经有了恶名了,且也不是什么必吃的果蔬,早一天,晚一天的都无所谓。

    大不了到时就说是暖棚出的问题。

    反正那假死药吃了之后,人的脸色白里透红,唇和指尖却会发紫。

    暖棚加热用得也是石精——也就是煤。

    理由都是现成的,二氧化碳中毒了解一下。

    商榷用手挑起小用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跟他说完,:“记清楚了吗?”

    小用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记清楚了。”

    “重复一遍。”

    “若官差问起,小的就说少爷曾见鸟兽食此果无碍,想等处决死囚时验看,但种在暖棚的果实提早熟了,冯氏夫妻不忍见少爷培育的果实腐坏,就冒险一试,不想吃得多了,这才出了事情。”

    商榷在他的头上拍了一拍,算他过关,“今天你去东厢睡,晚上不用你伺候。”

    看着小用离开,商榷才把目光投向公子祁。

    “想来公子是走不成了,不如委屈公子祁今晚给榷暖床。”

    这话一出,公子祁还没什么反应,屋外却响起了长剑出鞘的声音。

    商榷嘲讽地一笑,身形一动,直接探臂曲指锁住了公子祁的咽喉。

    屋外的人再也藏不住,跃进屋内,竟然有七、八人之多。

    为首一人大喝,“放开公子!”

    公子祁大惊,“你会武功?”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

    商榷将公子祁拉到怀里扣住,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你说是我的手快,还是你下手的剑快?”

    公子祁咽了口唾沫,伸手拦住了几欲上前的手下,干涩地道:“是祁失礼在前,望商生恕罪。”

    “哦?”

    商榷轻哦了一声,把揽在公子祁腰间的手放开,反手抚上他的面颊,语带调戏,“那这床,你是暖还是不暖呢?”

    公子祁闭上带着屈辱的眼睛,“暖!”

    “哈哈哈……”

    商榷大笑了起了,松开的钳制,无视这一屋子拿着剑对着他的人,自顾自地捞起茶壶灌了一口,“行了,吓唬你的。”

    商榷把空了的茶壶随手一掷,茶壶稳稳地落在茶几上。

    公子祁暗自松了一口气,“商生好本事,祁心悦诚服。”

    商榷没理他,只是从壁橱内取出笔墨,又拉过公子祁,从他身上摸出一块素锦,摊平放在茶几上。

    公子祁被他弄得衣衫不整,实在是狼狈,却又不敢让手下出去。

    气愤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探头看向商榷。

    只见商榷,将茶几上未收的茶杯里剩下的茶水随意倒了些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

    然后又用一根方方正正的黑色石条在上面顺势磨了几下,就磨出一团黑色的水渍。

    然后,用一根奇怪的细枝,在黑水里沾了沾,就在素锦上写出了字。

    公子祁不由大惊,这可比白天的《三字经》、《弟子规》还要令他惊奇。

    “黄精,夏枯草,车前草,豨莶草,桑寄生……好了”

    商榷把素锦拿起,随手递给公子祁,“让你的人按照这个面写的,多找几家药铺,分别买回来,多买几份以备不时之需。”

    公子祁接过方子,看了看上面的字迹,“你用的是什么,怎么能写字……”

    商榷夺过方子,递给领头的那个人,“快去快回,今晚还得先试试这药,如果效果不好,还得另想办法。”

    那人接过素锦,看了看公子祁,见他没有反对,回身吩附手下人立即去办。

    他自己则没动,依旧守在屋里,防止商榷再次伤害公子祁。

    商榷也没管他,今晚是吃不成晚膳了,他也没心情自己做,更不想招待这一群人。

    就从壁橱另一边拿了一瓶酒出来,打算来个一醉解千愁。

    回身时,发现公子祁正用他刚刚用来写字的笔墨在茶几个乱画。

    用过毛笔的都知道,初学者往往掌握不好力道,时重时轻,写了字很是难看。

    公子祁写了几个字都不是很满意。

    商榷走过去,坐在他身后,将公子祁环中怀中,从后面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执笔。

    公子祁只觉脸上燥热,低着头的不敢看被握住的那只手,只好将视线落在茶几上的字上面。

    商榷引着公子祁的手在墨盘上蘸了墨汁,在茶几上写到“不为外撼,不以物移,而后可以任天下之大事。”

    商榷写的是楷书,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公子祁看的出了神,连自己手下什么时候离开屋子都不知道。

    商榷在那人退出去的时候笑了笑,把人往自己怀了带了带,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眯着眼把玩着公子祁的手。

    心说“这样的手下我可不敢用。”

    同时又对对方的识趣很是满意。

    这令人矛盾的劣根性啊。

    等公子祁回过神来,商榷已经枕着他的肩睡着了。

    他看不见商榷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呼吸间散发的股股热浪,灼得他整个人都不对了。

    ……

    次日清晨,小用连滚带爬地敲开了里正家的门。

    片刻后,里正家的大儿子,边穿衣服边跑了出来。

    两人先去商榷家的后院套上了马车,驾着马车往县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谁也没发现,沿途的林间,有两道身影紧随其后。

    没一会儿,里正也赶到了商榷家的后院,就看见倒在暖棚门口的冯氏夫妇。

    里正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地瞥了一眼商榷,就见他面容阴沉,似在极力压下翻涌的怒意。

    卢平站在一旁,默不出声,不知是吓的,还是在害怕什么?

    只是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半个时辰后,县府的衙役和黄大夫同车而至。

    小用扶着黄大夫下车,同行的两名衙役却是自己跳下车来。

    几人一下车就看清了院里的情况,年长的衙役皱了一下眉,目光在商榷的身上扫了一下。

    见他虽然生气,却没有加害之人的胆怯。

    虽然死的是仆妇,但出了人命,凶手多少会表现出些异常。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黄大夫。

    黄大夫下车后就立即上前来查看姜、冯二人的情况。

    片刻后,黄大夫摇了摇头,对年长的衙役说:“没救了,人已经死透了。”

    那名衙役冲着商榷一拱手,“小的石三,见过商秀才。”

    商榷也冲着他一拱手,“劳烦石衙差跑这一趟了。”

    石三道:“还请商秀才说一下情况。”

    商榷见石三开门见山地动问,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所怀疑,就带着他们往暖棚里走,“我在这棚子里种了些东西,昨夜天寒就多用了些石精取暖……”

    商榷叹了口气,领着二人走了进去。

    暖棚不大,只有两间屋子大小,一面种着辣椒、西红杮等作物,一面摆着几个大缸,靠墙搭了架子,上面放着几个木盆。

    有的装着的正发着的豆芽。

    有的用清水泡着菽,也就是黄豆,这是准备作豆腐用的。

    暖棚里很热,虽然石煤已经烧没了,窗户也都打开了,但还是能闻到淡淡的发霉的味道。

    石三顺着味道走到那几个大缸前,伸手就要去掀上面的盖子。

    商榷连忙阻止,让小用先把大缸这边的窗户关上。

    这才亲手掀开的盖子,漏出了里面黑黝黝的东西。

    石三看了一眼,奇怪地问道:“这是?”

    商榷将盖子盖回去,又让小用把窗子打开,才解释道:“小生在试制酱清。”

    石三了然地点点头,以为这是商榷试制失败,又不舍得扔,结果放到了发霉。

    石三回身走到那株西红柿前,“这就是魔鬼果吧。”

    商榷怜悯地看了一眼即将被污蔑为“凶手”的植物,点了点头,“小生见鸟兽食之无恙,所以……”

    石三左右看了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就道:“尸身已验过,商秀才一会儿着人到衙门消了户册即可,只是这魔鬼果还是毁了吧,就算以后没人误食,也得防着有恶仆暗害主家。”

    商榷拱手,“多谢黄衙差提醒。”

    心里却想:“用什么害,西红杮炒鸡蛋吗?那不防多来点……嗯,咸、甜两种口味都可以,他不挑的。”

    石三出了鉴签,这是商榷去变更户册时需要用的。

    黄大夫那里,商榷给结了诊金。

    又请里正家的长子帮忙送他们回县里。

    等院子里清静了,商榷让卢平先去学堂那边自习。

    自己则对里正说道:“还得劳烦里正,寻人帮榷将他们葬了。”

    里正看着商榷,意味深长地道:“商生莫要介怀。”

    商榷抬眼看他,同样意味深长地回道:“非榷之过,自然不会介怀。”

    里正点了点头,明白这两的死确是另有原因,但不是商榷动的手。

    既然如此,他自不会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毕竟这二人来村里时间不长,又是商榷从官牙手里买来的,想必是在原来的主家沾惹的是非。

    没有累及商榷已经是万幸了。

    里正寻来村里专门帮人办丧事的人家,在乱坟堆那里寻个空地。

    低贱的仆妇不用棺木,也不用立碑,挖了一个浅坑,草草地就把两人埋了。

    下葬时,商榷都没露面,只小用在一旁看着,一直看着。

    ……

    “少爷。”

    小用回来时,看见商榷站在院子里。

    修长的身影有些单薄,还带着点孤寂,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家里出了事,学堂暂时停课,只卢平在屋内自习。

    门窗都关着,却还是能隐隐听见他读书的声音,念的正是商榷编篆的《弟子规》。

    商榷看着小用,少年的身体还没长开,刚吃了几天的饱饭,脸上还带着此许营养不良的腊黄。

    良久,他才轻声说道:“小用,你要好好的。”

    小用瞬间泪如雨下。

    他知道少爷不会杀他。

    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公子祁差点就要当场杀了姜秀。

    少爷即使再生气,还是拦住了公子祁,用一句“人活着,才有用”保住了姜秀和冯良的性命。

    少爷嘴上说的严厉,心却是软的。

    “少爷,小用一定好好的,永久陪着少爷。”

    ……

    屋内,卢平的读书声渐渐停止。

    他听见小用回答商榷的话。

    抬手摸了摸颈侧,那里还有些红肿。

    “先生,卢平也会好好的,好好的陪着先生”他低声回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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