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肃没顾上打伞,淋着雨跑回来的。
他心下分析着曹知知话里的意思,一边存着侥幸心理,一边心如鸣鼓。
跑回家中时,曹知知和小刀正撑伞站在库房门外,库房门紧闭着。
看见闫肃,俩人齐刷刷奔了过来,小刀抹了一把眼眶,扑在闫肃身上:“师哥!”
“怎么回事。”闫肃接住了小刀。
平时闫肃不喜别人碰触,小刀还从未这般不懂事的抱住师哥不撒手过。见小刀这样,闫肃心里咯噔一声,一路上的猜测算是坐实了。
小刀指了指库房:“师父在里面,灿灿是7点40走的。”
曹知知蹭过来给两人都打上伞,轻轻道:“我妈让我来送包子,刚进来听见库房里有声音,然后”
闫肃在两人头顶各自按了一把,说:“行了,不哭。小刀陪你知知姐回屋待会儿,我进去看看。”
闫肃走向库房,每走一步,湿哒哒的鞋底都带起一圈涟漪。
他在库房木门上叩了三声:“爸,我进来了。”
沉重的木门发出嘎吱声,闫肃只打开一条能过人的缝,挤进去后关上了门。
库房内的旧灯罩很多年没换了,笼在昏黄的灯泡外,给整个空间都蒙上了一层时代的斑驳。
父亲正襟危坐在门口的箱子上,膝间伏着一只熟睡的猴子。
老爷子正呆呆看着地上的一块白布。
听闫肃进来,闫父头也未抬,声音不怒自威:“去哪了?”
闫肃双手不自觉的背后,一如儿时每次犯错挨罚时那样。
他低下头,小声道:“班里有点事。”
“说实话。”父亲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看他。
只一眼,就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里看出端倪,“打架了?”
“我”对上父亲威慑的眼神,闫肃不敢反驳:“我错了,一会儿去祠堂领罚。”
空气里安静的只剩父亲膝间的小猴儿打呼的声音。
“爸”闫肃轻声叫了一句,不太敢看脚边的白布:“灿灿它是怎么?打雷吓的吗?”
闫父还留着过肩的长头发,平时都是辫在脑后,今天大概是着急,头发蓬乱地散在肩上,他凝重的脸色蒙在发丝阴影里。
闫肃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半晌,父亲略显老态的声音说:“到时间了,没受苦。”
猴子的寿命总共只有十几二十年,寿终正寝这种事,是叫人唏嘘无力的。
闫肃最是知道父亲跟它们感情深。
按大师兄的话来说,那都是跑江湖的过命交情,平日里家里吃的水果,都得是捡两个小祖宗挑剩下的。
闫肃何尝感情不深呢,打他出生起,猴子就陪着他长大了。
而今说走就走了一个,闫肃不敢揣测父亲的情绪,但他心里着实跟着难受。
他缓缓蹲下,伸手在晶晶身上抚摸着,抬头看父亲,轻声道:“爸,给晶晶换个环境吧。”
晶晶和灿灿本就是一对,猴子是很灵性的动物,现在灿灿走了,晶晶单独留在库房,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闫父“嗯”了一声:“去让小刀把你把新阳的房间收拾出来,你去祠堂跪着,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好。”闫肃应声站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白布。
他走过去,深深吸了口气,弯腰在白布上摸了摸。
灿灿乖。
他开门走了出去,留父亲一个人在里面静静。
小刀见状,从廊下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师哥,师父他怎么样?”
闫肃指头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引着小孩儿走出来几步。
“你去把大师兄的房收拾出来,往后晶晶就养在那了。”
“啊?”小刀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半晌,才丧里丧气道:“大师兄以后真不回来了啊?”
闫肃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快去。”
“哦。”小刀只好转身往后院去。
曹知知试探着安抚了一句:“哥,吃饺子吗,明天让我妈包。”
闫肃摇摇头,径自去了后院祠堂。
睡觉不能平躺是件很折磨的事情。
杨今予是被麻醒的,整条胳膊都被压得没了知觉。
他一旦醒来,就很难再睡回笼觉,背上又火辣辣烧得疼,干脆坐了起来。
才凌晨4点,离上课还有段时间,他艰难的洗漱一番,钻进了隔音房。
“小爱同学!”
“哎,在呢。”
“火车。”
“好的。”
隔音房里响起了激昂的旋律,杨今予脚下打着拍子,在哑鼓垫上练起这段节奏。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与九霄》这首歌不难,打起来相当上手。
杨今予之所以挑这首歌来练,是想测一测谢天和曹知知的基本功,选这首正合适。
打了两遍,他把哑鼓垫拉开,坐到了真鼓后面,试着编进去自己的改花润色一下。
全心投入时总能让人忘记痛觉,激昂的节奏唤醒了早晨,也唤醒了少年的梦。
他玩儿了两个小时,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扔了鼓刷,准备去学校。
由于时间紧,一中的大多数学生喜欢在路上买好早餐去班里吃,各个吃的风卷残云,三五分钟结束战斗,便开始一天的早读。
杨今予本来不饿,从后门进来时闻到混杂的食物香,胃里开始有了点反应。
班里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朗朗书声逐渐鼎沸起来。
他走到座位,发现有一份打包好的粥放在桌上,还有两块玻璃纸的糖。
糖肯定是曹知知放的,那粥?
“同桌你来啦。”曹知知笑,一脸示好:“这个糖不甜,你尝尝!”
杨今予摇头。
“真不甜,你可以吃,我问过闫肃了。”小姑娘殷勤的将糖纸剥开递过来。
杨今予犹疑了一会儿,只好接了过去。
薄荷柠檬,不甜,酸酸凉凉的。
“好吃吧?”
杨今予鼓动着腮帮,看了眼面前的粥。
“这是谢天给你带的,你们昨天打架了吧,谢天这儿起了个大包,跟寿星似的。”她指指额头,又仔细打量杨今予,“跟谁打的啊?我问闫肃他不跟我说,你有事吗?”
“没事,早读吧。”杨今予躲了一下她好奇的目光,朝前排看过去。
谢天正好转过身来,脑门上顶着个滑稽的大包,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喝粥。
杨今予余光扫过闫肃。
大班长还是如往常那样捧着书心无旁骛,清润的声线从教室中脱颖而出。
早读过后,谢天跑到后排来想跟杨今予说话,却被陈兴他们拉住了:“小天儿你的头怎么回事?是不是黄宇!”
“玩滑板磕的,丢死人了。”谢天摆摆手。
“黄宇没找你事儿吧?”
“没有没有,玩你们的。”谢天逃也似的溜到杨今予的座位,小声叫了一下:“杨今予!”
杨今予抬眼。
“谢谢你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真够意思。”他尴尬得挠着头发,“我请你吃饭吧,地方你定。”
“不用。”杨今予淡淡说。
“那不行啊!我哥昨天训了我一顿,他说请多少顿都是应该的,你够朋友。”
“谢忱说的?”杨今予意外地挑了挑眉。
“嘘嘘!”谢天忙把食指抵在了嘴巴上,“小点声,在学校别让人知道我俩关系,他知道了得揍我。”
杨今予哦了一声:“真想感谢,周六带上你的小号,一起去看曹知知上课。”
“啊???”
正埋头擦着铅笔五子棋的曹知知,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坐直了身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天几乎一瞬间明白过来杨今予的意思——杨今予要带他们玩乐队!!!
他不可思议怔了片刻,不太敢确定,问道:“真的吗?”
“爱去不去。”杨今予说。
“去去去,肯定去!”谢天激动得拍拍桌子,在曹知知脑袋上揉了一把,跑了。
曹知知站起来追他,俩人在教室绕起圈儿来。
杨今予摸摸口袋,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时钟,时间姑且还够,他迈开步子出了教室。
途径2班时,经常看他的那几个小姑娘突然你推我嚷,将一个涂着黄指甲的女孩推了出来。
险些撞到杨今予怀里,他背上一阵疼。
“不不好意思啊。”那女孩声音弱弱的,低着头,杨今予看到她露在头发外的耳尖逐渐红起来。
杨今予:“没事。”
他不适应这种局面,绕开女孩就要走。
“哎同学。”女孩叫他。
杨今予停了一下,那女生问:“你叫杨今予吧?”
好像也没想等到答案,便又说道:“我叫黄英。”
“哦你好。”杨今予木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问:“有事?”
“没,没事!”
“再见。”杨今予撂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被莫名其妙地打扰了一会儿,本就稀少的课下时间变得更加紧迫,杨今予走到高四那边时,仅剩三分钟就要上课了。
不出意外的是,谢忱也在。
杨今予见他已经只剩一个烟屁股,没忍住说:“普罗米修斯今天歇业?”
谢忱懒洋洋伸着腰,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丢过来:“今天业务达标,送你了。”
谢忱深吸了一口,鼓起腮,白烟从他口中冒出小圈儿。
烟圈儿由小变大往外飘着,他嘚瑟劲儿的看杨今予:“会吗?”
“不会。”杨今予给自己点上,没兴趣玩那个。
“我教你啊。”谢忱娴熟地张了张嘴,“你看,舌头这么一顶。”
又一个小圈从口中吐了出来,非常圆。
杨今予不想试。
直到上课铃打响,谢忱也没看到他想看的,用粤语嘟囔了一句:“没劲,怎么跟小时候一个熊样。”
杨今予:“你说什么?”
谢忱:“没什么。”
俩人踩着点回教室,谢忱一路上没再说话,一摇二晃走着,生怕人看不出他招摇来。
杨今予瞥了他一眼,“你腿怎么了?”
“没怎么啊。”谢忱低了低头,又拽着裤脚抬腿:“我这鞋好看吧?”
“原来没事啊,走得跟刚从轮椅上下来似的,我还以为被人打了。”杨今予说。
“啧,我发现你”谢忱扯了扯嘴角,“你现在有点意思了,之前以为你哑巴呢。”
快到3班的时候,谢忱站定:“谢天跟你说了没,请你吃饭。”
“说了,不用。”杨今予淡淡道。
谢忱一脸霸道:“他欠你的,就让他请。”
说完便迈步,大摇大摆从正门进了3班。他们班这节自习,谢忱没理会讲台上已经归位的班纪委。
看他那样儿,杨今予没来由有点可惜——可惜不是1班的,不然闫肃肯定不会就这样一声不吭放他进去。
少年唯恐天下不乱的想着。
周六如约而至。
应该没有同学会不喜欢周六,可以脱去带编号的“囚服”,换上自己的颜色。
杨今予挑了件宽松的白色内搭,外层套了短一截的牛仔外套,站在镜子前想了一会儿,又选了一条简约的链子挂在脖子上,垂在白色内搭上,点缀得刚刚好。
牛仔的颜色很淡,显得干净阳光。
“小爱同学。”
“哎,在呢!”
“帅吗?”
“主人,您真是个帅小伙。”
帅小伙满意地换上鞋子,门刚锁上,他猛得去拉门把手。
杨今予:“”
钥匙没拿。
杨今予站门口傻了一会儿,算了,只能回来叫一个上门开锁。
他打车去了曹知知给的地址。
曹知知上课的琴行叫“迷笛”,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头的招牌透着风尘仆仆的陈旧,被一些理发店的彩色灯牌包裹其中。
曹知知和谢天还没到,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吵闹的环境,迈步进了琴行。
琴行前台一见有人来,忙放下手机过来:“同学看点什么?喜欢什么乐器,之前有没有音乐基础?”
杨今予随意扫着满墙的乐器,目光最终落到一架鼓上。
颜色好丑,他想。
“是想学打鼓吗!我们这边爵士鼓老师是毕业于x音的,今年还拿了爵士鼓大赛全省一等奖,你要了解一下吗?”
“不,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杨今予便被她热情得牵引着,来到一处奖章墙边上。
前台给他介绍这家琴行在乐器界获得的各种奖项认可,顺口介绍了一下他们的课程和收费制度。
姐姐打量着杨今予的年龄,又推荐了一下他们琴行相当诱人地艺考板块:“我看你也是高中生吧?我们这边有专门开设的艺考班,省统考通过率百分之百,和各大音乐学院都有合作,单招通过率一直都很好,师资团队都是从y音学院请过来的,你看这个,这个老师是去年的监考。”
杨今予猝不及防就被灌输了一堆艺考歪道理,他皱眉,曹知知怎么在这种地方学琴?
他不由得开始深深地忧虑起来,这里的音乐理念,怕是会潜移默化地荼毒乐手的思维。
曹知知还能行吗。
说话间,曹知知和谢天前后脚到了,前台见到曹知知,打了声招呼。
曹知知笑笑,说:“莉姐,他们俩都是我同学,来看我上课的。”
莉姐一听不是来生意了,一改方才的热乎劲儿,懒懒得打了个哈欠,回到前台打开了手机:“原来你同学啊,行,那你们进去吧。”
“看到第几集了莉姐?”曹知知听到她手机里的电视剧声,是最近很火的一部古偶。
小说改编的,曹知知恰好是原著粉。
“12集了,李行舟太帅了吧,之前他演那个偶像剧的时候没发现,原来古装这么帅,爱了爱了。”
曹知知嘿嘿一声:“我都看到20多集了,那你看吧,给你剧透一下,下一集开始虐了。”
莉姐赶紧按了暂停,手往里面一指:“你给我进去!我不听!”
曹知知朝杨今予眨了眨眼,“走吧,我老师在楼上等着了。”
没等曹知知话音落,杨今予听到楼梯间的方向,霍然传来一阵技术不俗的吉他旋律。
流畅细腻,娓娓道来。
听音色,是把难寻的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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