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知这个乐天派的丫头已经自行恢复好了,乖乖坐在座位上,长出太多的衣袖被她卷了三番,卷到了手腕。

    见闫肃和杨今予进教室,她轻轻叫了一声:“闫肃!”

    杨今予看她从课桌里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躺着花花绿绿的糖果。

    曹知知抽出一个抛过去,天青色的玻璃纸在教室里划过一个弧度,被闫肃稳稳当当接住。

    闫肃没做什么反应,揣进裤兜回了座位。

    这场看不见摸不着,以曹知知单发面发起,又由闫肃被迫结束的冷战,终于偃旗息鼓,尘埃落定。

    一直作为局外人的杨今予,就这么当了回助攻。

    他偶尔也不解,为什么曹知知的情绪,总会随着一些朋友关系的忽近忽远而敏锐起伏。还是说,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交朋友呢?

    爱恨莽撞,有棱有角。

    杨今予神游着看向窗外,恍然发现,不过是几天功夫,学校的春桃也不甘其后的盛放了。

    李老师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组织了一次大变革——分小组,换座位!

    她一直认为之前范老师按照成绩自选座次是不合理的,好学生永远会选成绩更好的同学一起坐在前排,坏学生永远会选臭味相投的人坐得离老师天堑之远。

    这样以来,后排同学永远懒成一片无法无天。

    于是她把课代表班干部们召集起来开小会,要按照2+1+1的模式,两个成绩优异的,一个中等成绩的,再带一个成绩垫底的同学,四人为一组。

    重新排座位,并且组成课后冲刺小组,下个月进入期末考试60天倒计时。

    后排同学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杨今予又一次听见曹知知嘟囔“老巫婆”的名讳。

    曹知知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她把手伸进桌斗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盒子,垂头丧气推给杨今予:“同桌,你选一个吧。”

    杨今予疑惑地掀起眼皮。

    “这是上周我跟姐们儿逛街在精品店买的耳钉,你也有耳洞吧,你选一个送你了,说不定下个月我们就不是同桌”

    说着,曹知知突然像遭了雷劈,猛然坐起来。

    五官都惊恐地挤到了一起:“不是说不定,是一定!我俩都是垫底,肯定要打乱分开的。”

    看她反应这么大,杨今予不禁意外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还想继续跟我同桌?”

    “当然了!”曹知知一拍桌子。

    “你来之前班里一直是奇数,我就是被剩下那个,你来了咱俩刚好凑一桌,你是我第一个同桌啊!再说,我去年看你演出的时候就想跟你交朋友了,好不容易才盼来,可不想换别的同桌。”

    杨今予的眼睫陡然颤了一下,“朋友”二字猝不及防敲了一下心尖。

    “再说,我要是换个别的同桌就不能哎反正不行,我不想换!”

    曹知知差点说漏嘴。

    她撇了一眼常年在桌上放着的那本——画了五子棋盘的笔记本。

    后面的内容她根本不让人翻,每天自习课就偷偷摸摸,杨今予一直不关心她在写什么。

    但此刻小丫头的负罪感过于明显,杨今予敏感地捕捉到什么,便直勾勾问:“别的同桌不能什么?”

    这时有人喊曹知知一起去打水,曹知知忙不迭站起来,看似无意的往笔记本上压了几本习题册。

    然后拿上了她和杨今予的水杯:“什么什么啊!同桌我先去打水了,耳钉记得挑一个啊!”

    曹知知仓皇跑掉了。

    杨今予侧目去看那些欲盖弥彰的习题册,又低头瞥见小盒子里的少女心耳钉,茫然了片刻。

    最后他还是没选。

    那些耳钉的样式明显就是小女孩喜欢的小动物款,不在自己的审美界限内。

    晚上杨今予练了一首新曲子,难度很高,从隔音房出来后攒了一背薄汗。

    洗澡的时候他找出这首歌循环播放,闭着眼站在花洒下,心里的念头愈发强烈。

    不够,练得还是不够。

    他与这些演出级别的乐手,差距还是太大了。

    从浴室出来后,他换了身短袖短裤,站在客厅踌躇了片刻,抓了抓湿漉的头发。

    似乎想不起还有什么没做的了,于是又钻进了隔音房。

    半夜他被胃痉挛抽醒,按开手机锁屏显示的3点,才恍然想起来,哦,今天忘记了吃晚饭。

    有时候一个人过活就是这样,当精神世界占据了全部力气后,生活便囫囵马虎。

    无人提醒,就得过且过了。

    他拉过一个抱枕按在肚子上,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黎明的时候,他又被一阵心悸闹醒,心口鸣鼓一般。

    少年气急败坏给了被子两拳,可怜的抱枕被无辜牵连,砸到了墙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

    入春后杨今予总是多梦,梦到一群天真残忍的半大孩子,将他逼入墙角。

    本应出现在数学课上的圆规和三角尺,在雷雨天反着光,一进一出刺进他耳朵。

    他捂着耳朵拼命喊,却像失了声,无人应答。

    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进现实,他犹如困兽般发泄了一通,手边的安眠香薰又被砸碎了一瓶。

    卧室里顿时像挤满了早班地铁里的女人,劣质香氛味浓厚甜腻,刺鼻到无法呼吸。

    杨今予抱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手机连震了几声,才稍稍将他拉回清明。

    他抓起手机跳下床,光脚逃到了窗边,拉开窗户大口喘着新鲜空气,撑着窗台咳嗽了一阵,才低头看手机。

    是一条添加信息。

    头像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一只顶着碗,一只带着红领巾。

    “”

    如果不是看到添加信息上“闫肃”两个字,杨今予几时也反应不过来,这种滑稽的老年头像风格,会来自于他的同龄人。

    又一看时间,周六早上5点,鸡一样的作息,正常人谁会在这个点给人发消息!

    杨今予点了通过,发过去一个问号。

    “?”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手机在线。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手机在线。

    ?

    等了半天等了个寂寞,杨今予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杨今予:。

    这回信息终于弹出了,奇奇怪怪的一句话。

    闫肃:曹知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什么?

    杨今予有些摸不着头脑,回道:“没有。”

    闫肃:那就好。

    闫肃:打扰了。

    莫名其妙。

    闫肃黑着脸关上手机的前一秒,看到杨今予的头像后面,弹出两个字:“有病。”

    “说说吧,这是什么。”闫肃将手机揣回口袋。

    他掏出一张密密麻麻的横条纸,居高临下看着睡眼惺忪的曹知知。

    曹知知大清早被闫肃从被窝里叫出来,此时又困又尴尬,低着头抠手指,不知道从何说起

    都怪谢天,昨天放学前闫肃代收生物习题,谢天也没检查一下里面夹没夹东西,就给她交上了。

    闫肃在老师办公室发现了这张纸,念及李老师最近查很严,怕曹知知又受到惩治,私自给她扣下了。

    一开始他叠好放进了口袋,今早起陪小刀出晨功,过招时飞了出来,闫肃这才想起打开看看——

    幸好闫家人从小习武身体好,没什么心脏病!

    纸条开篇暴击,只见闫肃与杨今予的名字跃然纸上,用粉色彩笔圈了一个桃心!

    第二行05的碳素笔标注:星座匹配度100

    第三行:攻受属性——鱼攻肃受

    第四行

    第四行往后闫肃便没往下看了,板着脸杀进了曹知知家。

    曹知知揉揉眼睛,没什么底气的支吾道:“人设废稿。”

    “什么?”闫肃没听懂。

    “同人文,人设废稿——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曹知知恼羞成怒,抢过了那张纸,囫囵团了团揣进了怀里。

    闫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抬手隔空点了点。

    顾及曹知知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女孩,又闷闷收回了手。

    他胸口的晨功服料子随着呼吸鼓动着,只能自己憋气。

    半晌,曹知知半抬起眼,打量闫肃的反应。

    约莫差不多气消了,才哼哼唧唧道歉:“对不起嘛。”

    “好玩吗?”闫肃凉飕飕问。

    好玩那当然是好玩!曹知知心道。

    但她还算会察言观色,立马摇头:“不好玩,所以是废稿了嘛,哥。”

    闫肃:“”

    不多时,曹知知听见闫肃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事儿躲过去了。

    小丫头低着头,偷偷露出了梨涡。

    闫肃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怕突然被喊哥,基本哥字一出,有求必应。

    两人出生差几个月,曹知知出生在骄阳初暑的六月,闫肃出生在银杏勾金的九月,按理说闫肃该叫曹知知一声姐姐。

    小时候也叫过,但随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性格差异也显现出来了,曹知知像个总长不大的孩子,闫肃却已阳煦山立了。

    男孩子的自尊心不可揣摩,后来闫肃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曹知知是姐姐了,反倒开始享受做兄长。

    曹知知这丫头打小能屈能伸,知道偶尔嘴甜就能逃避责罚,便时不时会喊闫肃一声哥,而闫肃偏偏受限于此。

    曹知知暗喜逃过一劫,开始大胆起来,她打着哈欠:“哥,我想回去睡觉。”

    闫肃睨了一眼,见曹知知困红的眼眶,松了口:“嗯。”

    曹知知转身就跑,身后又突然出声:“等等。”

    她紧张的顿足,生怕闫肃又要摆纪委姿态说教她。

    却看到闫肃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干巴巴问道:“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杨别人是攻?”

    哈?

    曹知知迷迷瞪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没做思考就顺口答了出来:“因为我吃长发疯批美人攻啊不行吗?”

    虽然有点听不懂,但闫肃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慢半拍的曹知知同学终于福至心灵,悟歪了问题所在,忙高举双手认错:“我改,我逆还不行!”

    “?”

    闫肃恨铁不成钢:“谁让你改这个了?我让你别再写了对别人不尊重。”

    来了,纪委身上的说教味儿来了。

    “不可以背地写朋友坏话,明白吗。”闫肃说。

    曹知知忙点头,脚底开溜:“哦哦!不写了,肯定不写了。”

    曹知知逃也似的溜进了自家院子。

    闫肃若有所思,凝望着曹知知的背影。

    他现在看到“杨今予”三个字,不免又是一阵忧虑。

    “师哥,我能吃饭了吗?”小刀扒着门框露出半个头。

    闫肃转过去时,已经恢复了师兄的架子:“不能,单杀手扎到几伐了?”

    “6伐,还差4伐。”

    “扎够10伐。”

    “哦”小刀蔫哒哒应了一声,拎着枪回到了院里。

    小孩儿挺有天赋的,就是不怎么喜欢练基本功,上手就要耍把式练连环,不喜欢单杀手扎枪。

    师哥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要扎够10伐,一共500下,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这等可怕的毅力,小刀不得不对闫肃言听计从。

    小刀也想等什么时候练到师哥这个地步,就去参加比赛拿个奖给师父看看什么的。

    也许师父就能把对已经离开的师兄们注意力,往他身上放一放了。

    闫肃:“走吧,回去喂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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