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肃同学很忙,把他带到了教务处便被学生会叫走了。
一中的建设非常传统老派,高一到高三的教学楼毫无新意依序排开,杨今予没有费太多眼力便找到了闫肃说的高一语文办。
只是他要找的范老师这会儿并不在办公室,那就不用上交手机了,他想。
别班的老师代劳将他要领取的课本发给他,九个科目的课本加若干习题本,抱起来十分有重量。
他还是单手。
杨今予出办公室时课间广播正好结束,不多时便有大量穿着宽大蓝白条的学生活跃在这座教学楼,以至于没穿校服的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那些人在经过他时无一例外地都会回头看他,随后与身侧的人交头接耳,杨今予木然应对着那些目光,不动声色塞上了耳机。
他沿着长廊走,在尽头处找到了高一一班。
有几个女生结伴从他身旁路过进了班级,好奇地回了下头。
身后突然一阵躁乱,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接踪而至,下一秒杨今予猛地一个趔趄,背上实打实地挨了一下。
嘶——
他吃痛,沉重的课本滑落一地。
那颗罪魁祸首的篮球在地板上弹了几下,最后偃旗息鼓滚落到角落。
“对不起对不起同学!”
一群男生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男孩忙不迭跑过来替他捡课本,嘴里念念有词:“不好意思啊同学,手滑了——陈兴!说了多少次楼道里别玩球,闫肃看见扣你分!”
男同学将课本整理好递过去,却对上了一双郁闷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反应道:“啊,是新同学吧,杨今予?”
是卫生委员谢天。
杨今予今天穿得是黑色棒球外套,有不规则的飘带挂在里衬袖口,谢天带着歉意笑道:“你这身挺酷的啊同学,我叫谢天。”
从后面捡球回来的陈兴也赶紧凑了过来:“不好意思啊美女,不是故意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杨今予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
谢天赶紧拽了陈兴一下,扭过头来说:“没事吧,陈兴不是故意的。”
说着要将课本递还给杨今予,又一想不该让新人自己拿这么重一沓东西,他探过去手:“我替你拿进去吧,挺沉的。”
“不用了。”
杨今予冷淡拒绝,从他手上拿过课本,左手受力时明显抖了一下。
一群男生立时顿住面面相觑,陈兴与后面的男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惊讶。
刚刚看背影和发型,还以为是个高挑的妹子,没想到声音居然是个男生!
尴尬还未来得及蔓延,身后有严厉的声音响起:“上课了。”
闫肃来了。
方才闹哄哄围观的同学们一哄而散钻回教室,巧妙地逃离了这结了冰的气氛。
陈兴经过杨今予的时候,补了一句:“对不起啊哥们,刚没看清。”
进教室时陈兴追上谢天,小声怪罪道:“你不提醒一句,我看发型还以为是女生,得罪人了啊!”
不得不说,闫肃来的很及时,杨今予偏过头。
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闫肃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有些细碎蓬乱,脖颈和耳朵也被冻得发红,但站得笔直挺拔。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女性,手撑着腰走得缓慢,厚重的羽绒服让她本就圆润的身形更显臃肿。
女性开口,是很温和的南方口音:“杨今予是吗?”
杨今予猜这就是闫肃口中还素未谋面的范老师了。
范老师笑:“进去吧。”
闫肃回了座位,范老师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今天,我们班有一位新同学要加入大家,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能与新同学愉快相处。来,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笑着看向杨今予。
杨今予并不擅长在众目睽睽下谈论自己,他扫过一颗颗好奇的人头,少言寡语:“杨今予,男生。”
最后两个字咬地很重。
陈兴一只手扶额,直呼尴尬。
教室里顿时有起哄声,杨今予充耳不闻,转头问范老师:“老师,我坐哪?”
还没等到范老师回答,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女生把手高高举起来,口型示意他:“这儿,这儿!”
范老师嗔了一眼热情的女生,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安静——小予,你先坐曹知知旁边吧。”
对于范老师自然熟稔的称呼,杨今予不太自在地绷紧了嘴角,没再多做表示,携带课本穿到教室最后一排。
他的新同桌十分兴奋,挪开位置让他进去。
那是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女孩,马尾辫特别长,一路丝滑地垂到腰下面,上面扎着明黄色蝴蝶结。
女孩眨着眼睛,滴溜溜瞧向他,小声跟他说:“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曹知知指了指自己的胸牌序号“0163”,强调了一遍:终于!
杨今予不知道她的兴奋劲儿从何而起,淡淡点头回应了一下,将课本一股脑塞进了桌斗。
随之而来的便是冗长的45分钟课堂,在范老师的指引下,教室里传出翻书的声音。
新同学的到来只是他们漫长岁月里的一个小插曲,教室里六十多双求知的眼睛终于步入正轨。
大肚子女人在黑板上布置新学期的学习计划。
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他,他回头对上了同桌女生狡黠地黑色瞳孔。
曹知知从桌斗下递过来一颗奶糖,小声提醒:“今天有主任巡查,最好别睡。”
杨今予条件反射往旁边避了一下,说:“哦,谢谢。”
但没有接她手里那块糖。
曹知知:“”
他的不领情令同桌眼底闪过尴尬,曹知知努努嘴摆正了自己的坐姿。
瞥见女孩儿眼里闪过的失望,杨今予司空见惯选择了沉默。
并非他故意驳人面子,只是下意识那样做了,可眼下再去接好像也不合时宜
杨今予的手在外套兜里握着枚指甲刀,时不时抠一下摩挲的边缘。
思绪有些飘远。
这节课快要过去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
【昨晚上出事了?我刚听老陆说的,那什么杰找你茬吗?你现在人怎么样了。】
备注为“花”的人发来的。
杨今予不想再提昨天的事,再说花哥现在在外地出差,一来二去打电话也说不清楚,只回了一个【没事。】
身侧同桌女孩突然狂咳不止。
杨今予莫名其妙,只见曹知知对他使眼色。
见人没反应,曹知知直接将一本笔记扔到他身上,恰好盖住了他的手机。
下一秒,有几位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从窗外路过,后面跟着他今天在语文办见过的几个老师。
校领导视察。
绝大多数同学都屏住呼吸,直到那群老师们走远。
确保巡查老师们不再返回,曹知知一把抽回自己的笔记本,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杨今予一句谢了还未说出口,新同桌已经把脸扭向了别处,余光时而扫过来一下,又在杨今予看过去时匆匆撇开。
是还在记刚刚的仇?
放学铃一响,他见身旁的姑娘便飞也似得蹿到前排——闫肃的座位。
像一只小黄鹂,拉着书包肩带催促:“快点,快点。”
都要蹦起来了。
曹知知在跟闫肃说话时眼神还撇向了他,杨今予总觉得他这个同桌要么是有话想跟自己说,要么就是对自己有意见,一天都怪怪的。
“我还有事,你先回吧。”闫肃跟她说。
这时杨今予的手机又震起来,他回过神,边接边往外走:“叔。”
“小予呀,新学校怎么样啊?跟同学相处还行吗?”男人殷切地问。
“还可以。”
“行,那就行。”
“嗯。”
正说着,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杨今予!”
电话那头也听见了,叔叔拔高了音调:“你同学叫你呢吧,快去吧,跟同学好好相处哈。我也没别的事,生活费不够了你说话。”
杨今予转身,喊他的同学已经到了面前,是那个,夸他衣服酷的谢天。
谢天追了上来,笑了笑:“杨今予,那什么,你得跟我去一下卫生区。”
杨今予:“嗯?”
谢天揉揉鼻子,说:“闫肃没跟你说吗?”
“什么。”
“迟到一节课,要罚扫一天的卫生区。”
杨今予:“”
谢天是个很热络的同学。
虽然一路上杨今予一声没吭,但他已经从谢天的星座了解到谢天发质是自来卷了,期间还夹杂着谢天对自来卷的打理心得,喋喋不休。
“哦对了,我听曹知知说,你是个鼓闫肃,你怎么在这!”他们一起到卫生区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人扫了一小半了。
谢天:“怪不得曹知知刚才自己走了。”
“我后半节也不在。”闫肃偏头应了一声,继续扫地。
“啊?你去抓他不算吧!”谢天非常不见外地从背后揽上杨今予胳膊。
杨今予应激躲了一下,却没躲开,他皱眉:“别碰。”
偏偏谢天似乎没有眼力见似的,依然想套近乎,给他介绍道:“你刚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闫肃是我们年级的纪律委员,我是咱们班的卫生委员,以后管我叫小天儿就行。”
杨今予不自在地甩开试图往自己肩膀上放的胳膊,他做不到像谢天这样对陌生人很快建立交流,只好转身往口袋里摸了摸。
那条伤手摸了半天,终于从裤口袋里摸出烟盒夹了一根出来。
又找出打火机点上,动作一气呵成。
“卧槽杨今予你抽烟啊?”谢天震惊,赶紧看向不远处地闫肃,后半句压低了声音。
“灭掉灭掉,别让闫肃看见!”谢天忙替他挡住了闫肃的视线。
但已经来不及了。
闫肃不知何时走到了谢天身后,跟前两次在校外见的温和判若两人,此刻声音又冷又硬:“让开。”
谢天只好往旁边挪了挪,肩膀后露出了闫肃半张脸,他正不阴不晴注视着杨今予。
闫肃一板一眼:“你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奇怪,杨今予愣了一下,吐了一口白雾来回应。
“跟我去教务处。”闫肃很严肃。
杨今予看闫肃变脸似的,后知后觉“哦”了一声,深深吸了最后一口才把烟丢地上碾灭了:“懂了,你们学校不让抽是吧。”
白色烟雾同冬日冷风一起灌进肺里,让人从无所适从里缓解不少。
“是啊,我们学校严查这块呢。”谢天说。
杨今予捡起灭掉的烟头,往闫肃手中的簸箕里一扔。他还不想一转来就去教务处认门,便顺坡下了:“哦,我不知道。”
闫肃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想严格执法,谢天大声哎呀,“大班长算啦,这次就算了,往后就知道啦。”
“我不是”
“不是班长不是班长。”谢天揽过闫肃的肩,替他拿着手中的簸箕,喊道:“快扫吧,早点回去吃饭呢还。”
被谢天纠缠着的闫肃抽空看向杨今予这边,硬邦邦吐出几个字:“下不为例。”
杨今予以前的学校都是一对一专业课,大课也只有一个导员查一下人数就走,班干部更是形同虚设。
还真没见过这么把鸡毛当令箭的学生干部,“官瘾”还不小。杨今予顿时觉得闫肃这人在他认知里有点滑稽,便笑了一下。
“知道了,班长。”他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班长二字特意咬得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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