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哥满腹愁云,没忍住往杨今予后脑勺抽了一巴掌:“闹呢!别犯疯,缺钱就去挣,你妈留给你的房子不能动,听见没!小孩儿不知天高地厚,想事欠考虑,什么毛病。”
杨今予挨了巴掌,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被打散,还愈发凝重起来。
花哥眉头一皱,心道完了,这孩子是认真的。
他赶紧押着杨今予往楼上走:“走走走别杵着,给你介绍那个打鼓的替补,上去听听他们的歌,这两天好好练练,后天彩排去。”
杨今予在花哥找的排练室窝了两天,枫玲国际那边找了保洁,续上水电,他抽空回去监督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坐,就又被花哥匆匆叫走。
吃送行饭。
花哥临时有个差要出,吃完就急吼吼上了高铁。
杨今予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转眼就到了开学前夕。
闫肃身上穿着宽松的棉麻衫子,立身于院内一片橙黄灯影里,丝绒布巾擦拭着缨穗下的枪头,九尺七寸的木杆子斜靠在地面。
尽管春寒料峭,他背上还是有些被汗湿的印记,肩膀一起一伏喘着热气。
曹知知趁着闫肃练晚功这一会儿,神又跑远了,按压式的圆珠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上越弹越高,发出吧嗒吧嗒的动静。
“咻嗡——”
刚劲的枪腰带着割裂空气的风声袭来,富有韧性的木杆子被闫肃反手递了出去。
他反握着枪头处,用杆末在桌面上重重叩击了两下,像讲台上老师敲响戒尺:“写完了?”
曹知知立马回神,见枪杆子已经递到了面门,大有威胁的意思。
她忙低头翻了翻:“还有英语,历史,化学啊——还有五本,杀了我吧。”
闫肃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寒假作业堆到最后一天才动笔的行为,然而年年如此,自小到大,曹知知总会在假期最后一天跑到他家里,狂抄作业,一补就是半宿。
曹知知吸溜了一下鼻子,“闫肃啊,要不,你替”
一记肃杀的眼神从少年的清峻眉骨下面丢了过来——
曹知知立即高举起双手:“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坐不住了,“哎闫肃。”
闫肃头也没回。
“明天就开学了,杨今予还没找你啊?”
说起这个,她甚至想剃发鸣志,痛恨自己那天睡了个回笼觉。
“我一会儿会要再打电话过去,写你的作业。”
“哦那你快打,开免提!”
在曹知知的注目礼下,闫肃拨过去了他与这个很难约的新同学的第三次电话——
杨今予此刻有点烦。
虽然花哥走之前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哥提醒你啊,咱这次接活儿的乐队,那几个人脾气都跟神经病似的,你去了spz酒吧之后,在他们跟前只管打鼓收钱,别数落人家的歌叫他们队长听见。”
杨今予当时给了花哥一个“心里有数”的眼神。
但眼下见了真人,想要掀桌走人的念头在他心头转了好几圈
无论玩哪种音乐类型的乐队,队内相处时大抵离不开酒。他被老板安排接他的服务生引到酒吧后面的休息室,一推开门,便看到横七竖八的空啤酒罐倒在调音台上,主唱瘦高个儿手里还攥着半瓶。
“嚯,怎么搞得啊,让你们找人,就找了个小孩儿来。”里面抱着贝斯的一个胖子抬眼,丝毫不客气的打量起杨今予来,眼神跟市场挑狗一样。
杨今予被看得不自在。
“上高中了,不算小孩,打鼓好些年了。”服务生替他说话,又扭头问杨今予:“那咱打一段先看看基础?”
杨今予没推辞,目光锁定了休息室里的一架旧鼓。
他走过去,胖子起身让了位,跟身旁的卷毛键盘对了个不太满意的眼色。
“鼓棒,借用一下。”杨今予见悬挂在踩鑔架子上的鼓棒袋是空的,原本在里面的鼓棒被主唱拿出来转着玩了。
服务员客客气气朝主唱颔首:“杰哥别玩了,快让人试试。”
主唱那张写着心不在焉的脸因为被打断了操作而显露出不爽,杨今予从他的情绪里能感受出来,他并不受欢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胖子也不知道是故意找茬还是想给个下马威,张嘴就起哄:“哎小孩儿,能不能行,要真是忙,就各回各家别试了。”
杨今予淡淡扫过去一眼,强忍着让自己没掉头走人,手伸进裤兜把电话按了静音,坐到了鼓后面。
他习惯性脚腕开合,踩底鼓试了试音。
紧接着双肘起势,找了一下习惯落点,由于心里憋着气,有意打出一段技术要求比较高的鼓点给他们看。
一段funk,节奏细碎整齐,听着相当舒服。
打完后他抬头睨向主唱,主唱打了个酒嗝:“还行,就这样吧。”
后面的胖子露出玩味的神色:“哟,不错啊小孩,练几年了?”
杨今予已经不是很想搭理他们了,吝啬吱声。
“那行,我外边还有事,哥几个先忙,有事儿吱声。”服务生完成任务,带上门走了。
服务生离开后,杨今予跟着这几个人排练了几遍,很顺利。
毕竟这个乐队的歌,真的很水。
当夜场开始的时候,杨今予跟着他们出了休息室,到舞台上调试设备。
他抽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方才的电话,备注名叫米其林的人打来的,这才恍然想起来这几天是把什么事给忘了
“小孩儿,赶紧的!”胖子给自己的琴插好线,朝杨今予吆喝了一声。
他忙回过神,开始调自己的鼓位。
几个来回之后,胖贝斯和卷毛键盘手调好音后给舞台对面的音响师打了个手势,那位叫杰哥的拨动吉他弦,有个音是跑了的,他放下了吉他说:“等一下!”
杨今予以为他是要找调音器,却看见主唱朝台下勾手,化妆小妹凑了过去。
“你给我这儿喷个紫色的。”主唱朝刘海吹了口气。
杨今予攥紧了鼓棒。
主唱终于喷好了他的紫色头发,将吉他背带挂在肩上,抬手就要给音响师打手势。
杨今予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不调弦?”
鼓手的小高台离前面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杨今予是用喊的。
主唱回头,不悦地挑起了眉:“刚调过了你没看见?”
杨今予:“四弦音不对。”
“啧。”大概这位主唱平时就是目中无人的性格,被质疑了专业性立即变了脸,开始不耐烦:“这从哪找的人?”
胖贝斯和键盘手面面相觑,场内已经进了不少人,舞台顶的光束已经打在了杨今予身上,这节骨眼换人是不大可能了。俩人只好打圆场,胖贝斯从琴头拽下调音器丢过去:“估计小孩儿听错了吧,要不你用调音器试试。”
小黑块在舞台中央划出一道抛物线,杰哥接住却将它揣进了裤兜:“我不用这玩意,我耳朵能听。”
看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主唱还给自己立了个绝对音感的人设。
杨今予这人身上有个别人看来吹毛求疵的毛病,那就是对“音准”的要求,因为这个,在前乐队也没少跟队长僵持。
他的忍耐值终于到了临界点,手里的鼓棒被他啪一声拍在了军鼓上:“我不打了。”
“什么意思???”胖贝斯一愣。
“吉他弦不准。”
胖子乐了,“不是,刚都调过了你没看见?再说吉他准不准关你什么事,你打好你的节奏得了。”
一个补场子的临时工,又不是美女,哪来那么多臭毛病,胖子也有点不耐烦了。
台下越来越多的酒客往舞台边靠拢,眼看就要到开场时间,键盘手跑过去看:“哎哎行了,用调音器再调一下吧,多大点事。”
杨今予居高临下盯着刚喷了紫头发的主唱,大有不调弦就罢演的意思,主唱无语地骂了一句,“事儿逼。”
他从兜里摸出调音器夹在了琴头,鼓手高出一截的地理位置恰好能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值,确实是不准确的。
杰哥的肩膀有一闪而过的僵硬,只见他阴沉着脸色扭动琴头旋钮,将四弦调回了准确数值。
然后没好气地朝音响师傅抬手打了响指,眼神飘过杨今予的时候,杨今予看到了他瞳孔蹦着邪火,被驳了面子的不爽刻在里面。
灯柱骤然收拢,夜场开始了。
杨今予高举鼓棒相击了半个八拍。
开场是一首没营养的口水朋克,伴着灯光酒水听得就是个气氛。
杨今予不得不承认这个主唱音色还不错,演到第一段高潮结束的部分,主唱发泄地很卖力。
杨今予看着台下无知地花痴少女们挥动手里的酒杯,与搔首弄姿的主唱激情互动,他没来由的心头涌上一股刻薄的失落。
这就是听众的欣赏水平吗?
solo弹飞了好几个音愣是被欢呼声忽略,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淹没在酒色里。
少女们收获了wink,主唱收获了喝彩。
其乐融融。
开场曲结束的时候,主唱朝台下飞吻,杨今予在此起彼伏的喝彩中沉默,有那么一瞬间,杨今予觉得这一千块钱也挺难赚的,要“享受”着与音乐态度不匹配的掌声,心不安理不得。
演出持续到很晚,中途休息又返场了两首首,唱完后就是乐手们下场撩妹的时间了,伴随着换dj上台,杨今予亲眼目睹了主唱杰哥拎着酒瓶下来,对两个异常热情的女孩左拥右抱。
这样的态度和音乐,为什么。
杨今予像一台被导入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挥舞鼓棒,明明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鼓点,非常同质化的节奏,他却觉得累,比打一场极难的爵士还要累。
他在敲下收尾的最后一个音时,心想:“这种乐队,狗都不玩。”
杨今予从后方撤下来,感觉耳膜被电音震得嗡嗡响,开始产生晕眩感,他朝洗手台伸手掬了一捧凉水,洗了把脸。
酒吧的洗手台通常有自带柔光的大镜子,从那里面看自己被打湿的五官,有些不真实。胃里隐隐地不适令他忽然想起来,从排练室出来就到了这里,似乎忘记了吃点东西。
他掏出手机给米其林回了条迟到的消息,也不知道那个纪委这个时间点还会不会看到了,拖了人这么久,多多少少有点不对。
【抱歉刚才在忙,你在哪,我去找你。】
下一秒有人在簇拥中闯进画面,那些人酒气熏天,杨今予皱了皱鼻子。
他转身,才看清被簇拥着的是主唱杰哥。不得不说,恰好是这样的人才容易招揽一群人前来称兄道弟,物以类聚。
杨今予并不想这些人产生交集,于是避开他们往外走。
“哎。”
杰哥凭空喊了一嗓子。
杨今予的一只手已经掀开了卫生间的挂帘。
“叫你呢耳朵聋了?”
杨今予顿住脚回了一眼,杰哥也正阴恻恻盯着他:“出去聊聊?”
看来真是在喊他。
“有事?”杨今予很平静的问。
即使已经有预感,他大概是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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